第103章 押题
作者:三六九龄      更新:2022-12-08 14:26      字数:3962
  卫景平略一沉思:“刘妈,麻烦你去回他一下,就说我刚才跟三哥切磋武艺,一时没轻重伤了筋骨,大概要卧床静养,等日后能行动了再去拜访他们樊大人。”

  既然知道樊先这回上蹿下跳仗的是谢回的势,他们只要盯紧谢大人就行了,姓樊的这等宵小之辈,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他没把手伸到卫家的其他人头上来,暂且不用理会。

  随便他蹦跶好了。

  刘婆子又拿着请贴退回去了。

  次日晚,咸州知州樊家书房。

  听说卫景平退回了请帖,闭门不见客,樊先砰地一声将茶盏拂到地上,低声怒道:“此子甚不识抬举。”

  赵营赵师爷一时也气得无话可说。

  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羸瘦青年在书房外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冲了进去:“爹,爹,你不要再给我找……”

  作为一个读书人,“找人给他代做文章”这件事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这青年是樊先的儿子樊荣,他连日正在闭门苦读,为的是在此科秋闱之中考中个举人的名次。

  樊先看着被举业压得背部微微弯曲的儿子,心中有心疼也有怒气,他摆手命旁人退下,留他们父子俩说话:“荣儿,可是你上次院试考中的名次并不出众。”

  樊荣面色青白,嗫喏着道:“儿子觉得这三年学业有所进益,想来此次秋闱考中名次不难。”

  “光考中名次有什么用?”樊先叹了口气:“中不了解元、亚元、经魁,还是入不了谢大人的眼。”

  当朝乡试的头名称为解元,第二名为亚元,第三至第六名为经魁,以下便只有中举的名次了。

  只有在秋闱中考中经魁以上的名次,才有可能入主考官谢回的眼,日后无论是做官还是举业,才能投入他的门下被照顾提携。

  以他对谢回的了解,此次谢大人来甘州主考,必然是要择优选几个门生来栽培的。

  樊荣吸了吸略塌的鼻头,无力地道:“爹,儿子此次秋闱只求中个举人的名次,不敢巴望解元亚元的,更没有想过要成为谢大人的门生。”

  他自认资质愚钝,高攀不上谢回。

  他爹樊先则一门心思要在此次秋闱中为他博个经魁往上的名次,并以此为契机让他投到户部侍郎谢回的门下,为此,他爹不惜动用手段,想要前科院试的案首,上林县的卫景平来为他拟题,好叫他在秋闱中剿袭。

  直白些说就是想让他窃取卫景平的文章来充他的,以此获得此科主考官谢回的青眼,一举投到谢大人的门下。

  樊先听了他这么不上进的话,抽出桌上的镇纸就朝樊荣砸了过去:“谢大人此次来甘州府当主考官,对你来说是千载难逢不可多得的良机,你要是能投到他的门下,将来仕途就无忧了。”

  如今谢回掌着户部,又深得睿元帝的心,说他是天子宠臣一点也不为过,看吧,过不了几年,他必然是要执宰天下当上相爷的。

  樊先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极度自信,因此他冒着风险不惜一切手段想要为儿子樊荣押谢回这棵大树。

  万没想到,他一个咸州府的知州,竟奈何不了一个下等的武官之子卫景平。

  他在心中冷然道:姓卫的还是嫩了点儿,以为拒不见他,就能顺利下场应试了吗。

  樊荣双眼呆滞,跪地泣道:“儿子无能,不求跟着谢大人飞黄腾达,只求考中举业日后得个职务糊口度日即可……”

  樊先被他胸无大志的窝囊样儿气得心口疼,无奈地摆摆手道:“你念书去吧。”

  樊荣退出去之后,一直等候在外头的师爷赵营又进来了。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儿子,”樊先又是摇头又是

  叹气:“多好的机会,我真是不甘心啊。”

  “大人说错了,但凡说‘烂泥糊不上墙’的,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好瓦工,”赵营一副高深的表情:“在下与大人便要做那好瓦工,等把樊公子‘扶上墙’,他就不是烂泥了,而是能光宗耀祖的樊门贵子了。”

  “可是那卫景平油盐不进,”樊先又苦恼道:“又该如何才好?”

  就算他想做个将儿子这摊烂泥糊上墙的好瓦工,可卫景平不干,他拿什么去糊,没辙呀。

  换个人的文章,还真不敢说这回秋闱定然能中经魁往上的名次。

  “大人勿要着急,”赵营说道:“咱们再想想法子。”

  离秋闱还有三个多月呢,不怕找不着对付卫景平的法子。

  ……

  上林县。

  五月初一,端午节近,家家户户挂起了菖蒲和艾叶,叫卖粽子声满街不绝。

  “采棉”和“拣练”两锭墨已装入墨模小半个月了,姚春山上手掂了掂道:“差不多定型了,既如此我明日便启程回京吧。”

  卫家人虽然舍不得他走,但念着正经事,还是在初二这日由卫长海亲自驾车送他返京。

  临走前姚春山艰难地跟孟氏开口说道:“其实我这次来上林县,除了想念你们之外还有一件事……”

  “老姚,”孟氏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平哥儿的婚事吧?”

  姚春山声音微微沙哑:“我先前神智不甚清楚的时候总是跟平哥儿说找到溪儿了就说给他做媳妇儿,如今真找到那丫头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姚溪一年比一年大了,京城里也有几家门当户对的有意提亲的,全被他拒绝了。

  “老姚,”孟氏又往他包袱里添了几支艾草:“平哥儿能高攀上姚姑娘,那真是老卫家祖上积德了,只是这孩子,”她为难地道:“许是年纪小,脑子里没有这根弦,而且这阵子你也看到了,他成日里疯了一样念书,没这个心思……”

  姚春山面有愧色:“是啊,大概是我太心急了。”

  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的。

  到最后,孟氏给了他个准话:“等过了秋闱,他能缓口气儿了我好好跟他说说,点拨开窍了叫他亲自带了礼去京城提亲,他要是石头脑瓜子没这个心的,也别叫他耽误了姚姑娘,京城那边有好的人家你就给姚姑娘订下,以后俺们不怨你的。”

  就当从来没有提过把姚溪许给卫景平这件事。

  ……

  五月初十日,皇宫勤政殿,御书房。

  睿元帝批完奏折搁下笔,颇有兴致地问身边当值的内侍李桐:“今日换墨了?”

  怎么写起字来的手感与以前不大一样,墨香之中还带了几丝果香的甜气。

  内侍李桐说道:“陛下今日用的是姚墨。”

  “姚墨?”睿元帝微讶。

  不是说姚家后继无制墨的人了吗?宫中已经十多年没见到过姚墨了。当初姚家无人制墨,宫中所用换成戴墨之后,他皱了好几次眉呢,总觉得戴墨不如姚墨好用。

  也许是他自从读书开蒙就用姚墨,习惯了的缘故。

  “昨日姚家送来几锭墨,”李桐说道:“老奴瞧着好,就给陛下研了来用。”

  睿元帝又提笔沾了沾墨:“嗯,朕用着好。”

  李桐又捧了两个精巧的木盒子放到御前:“总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姚墨一别多年,也叫人另眼相看了。”

  睿元帝松弛了神经问他:“怎么个另眼相看法?”

  一锭墨罢了。

  李桐下意识地捏起了兰花指:“陛下瞧瞧,姚墨也向陛下献《耕织图》了。”

  还是印刻在墨锭上的《耕织图》。

  每年的春秋两季各地献上来的《耕织图》多如牛毛,睿元帝早就不稀罕了,只是上朝时偶被群臣提起来,丢一两句老套的说辞,譬如勉励各地“望杏敦耕,瞻蒲劝穑。”之语,总之,提醒户部监督各府、州、县劝课农桑就是了。

  睿元帝饶有兴致地拿起“采棉”墨锭瞧着:“总是见作物蚕桑图的,朕还是头一次见采棉花的。”

  “如今我朝棉花之为用,可以织布制衣,可以御寒生暖,是以普通百姓家中无不依赖之,”李桐进言道:“老奴以为棉花之功大于蚕桑了。”

  毕竟绫罗绸缎也只有达官贵人才穿得起,而寻常的百姓多以棉布为衣或者制被,棉花才是真正衣被天下之物。

  “你说的甚是,”睿元帝又去看“拣练”墨:“这画也雕的好,有生机,这两锭墨,就摆在朕的书案上吧。”

  先前摆的那幅《盛世耕织图》看了二十多年,也没什么新意了。

  这两锭耕织图墨摆上去,眼睛能稍稍新鲜一些不说,姚墨从来都是嗅来馨,拈来轻,看折子看累了还能把玩一二,还有啊,遇上气人的臣子,他随手掷出去都能打得那人嗷嗷喊娘,可,十分可。

  他当即拈起来试了试手感,嗯,也不错。

  第二天睿元帝上朝的时候,由于热乎劲儿还没过,因而主动说了叫各处劝课农桑的话,叫群臣炸了窝。

  老天垂怜我朝,多少年了,帝心系农耕之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盖因睿元帝在位45年了,光年号都换了七个了,但自大历元年开始,他膝下的皇子们明里暗里纷争太子之位不止,朝中世家权臣擅权营私不绝,他则汲汲于一手玩得贼溜的制衡之术,无暇顾及其他了。

  每年春秋二季,各地春耕农忙时节,甚至遇上旱涝灾荒的年份,只要大臣中无人提及,睿元帝是绝不会主动过问农桑之事的,一句话都没有。

  也正因为睿元帝的心思都花在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上,因此这些年论起天下士子的举业之事,春闱秋闱出题目,各主考官也多挑《不患无位》、《臣侍君以忠》等这类君子修身或者君臣关系为旨意的四书五经中的篇章出题目,鲜少跳出这个圈子。

  七月中,夏日长。

  这一日下了早朝,睿元帝命户部侍郎谢回到御书房陪他下棋:“谢爱卿啊,你不日就要赴甘州府主考,朕甚是舍不得你离京。”

  谢回一离京,内阁大臣逢早朝必吵架,皇子们勾心斗角四处挑事,他烦心的时候都不知找谁出主意分忧了。

  “陛下厚爱,叫臣惶恐不已。”谢回立刻跪地叩首。

  睿元帝缓缓落下一枚棋子:“甘州的事了了,早日回京陪朕下棋吧。”

  谢回谢恩,退出御书房之前,他瞟了一眼御案上各处曾献上来的一幅幅精工巧作的《耕织图》。

  几日后,赴甘州之前,他翻了翻《孟子》。

  此科秋闱的题目,有了。

  ……

  上林县。

  这日县衙忽然贴出告示,大意是说朝廷各部劝课农桑,不准农户春秋两季荒置手里的农田了。

  白鹭书院。

  “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得知消息,顾世安立刻挥笔在宣纸上写下《孟子·梁惠王下》这句话,不等墨干,他又把纸团起来,捏了捏,掷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