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
作者:你的荣光      更新:2022-10-31 12:16      字数:4759
  一海碗的长寿面下肚,卫峋哪还有胃口吃别的。

  于是,他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江遂大快朵颐。

  江遂也是够稳的,被卫峋凄凄惨惨的看着,仍然能面不改色的张嘴继续吃。

  等他吃完了,卫峋的怨气都没消,把碗筷都留在饭厅里,江遂带卫峋来到偏厅,在卫峋坐着生闷气的时候,一根红绳串着的木牌突然掉落在眼前,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里,他盯着不断晃动的木牌看了两秒,然后倏地伸手,把木牌抓在了手里。

  跟小猫捕猎似的。

  江遂笑了笑,然后坐到他身边,卫峋正在看木牌上写的字,蓦地,江遂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生辰快乐呀,陛下。”

  往年也有生辰礼物,有时是南海罕见的珊瑚礁,有时是昆仑才产的雪灵芝,每一个都价值千金,但每一个,都没什么新意。

  卫峋收到以后,会爱不释手的玩上两天,等两天过了,他就会让秦望山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一是怕放外面放坏了,二是,这些东西他满宫殿都是,多放一个、少放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跟那些宝物比起来,这块木牌随便的像是打发叫花子。

  正面是一句古人留下的诗句,虽然卫峋以前没听过,但他看得懂,翻译过来,大致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另一个意思,看完了,卫峋把牌子翻过来,发现反面干干净净,只有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峋字。

  这字迹歪歪扭扭,和正面的熟练刀工大相庭径。虽然隐隐能看到风骨,但因为刻字人是新手,还是免不了的留下了许多瑕疵,卫峋讳莫如深的望着这个字,半晌抬起头,意味不明的问:“这是你刻的?”

  说起这个,江遂有点脸热,“嗯,本来想刻一条龙上去,后来发现,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握着木牌,卫峋低低的笑起来,江遂被他笑的更加没面子了,他默默坐在凳子上,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卫峋轻叹般的说道:“谢谢阿遂,朕很喜欢。”

  江遂心念一动,他突然问:“喜欢什么?”

  “喜欢这个礼物,”卫峋回答的很痛快,顿了顿,他又勾起唇角,“也喜欢阿遂。”

  卫峋总是把“朕离不开你”、“朕喜欢太傅”、“朕和阿遂情深义重”这种话挂在嘴边,说得太多了,所以没人会往另一个方向想,就像现在,明明是一句告白的话,可从卫峋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闲聊。

  江遂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望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江遂也扯了扯嘴角,“陛下喜欢就好。”

  卫峋当然喜欢,他正琢磨着是直接戴在脖子上,还是贴身放在怀里。

  长乐寺出品,必属精品,这上面有长乐寺的标记,所以一打眼,卫峋就知道这是个护身符,木牌是寒碜了点,可江遂的这份心意,沉甸甸的让他欢喜。

  卫峋纠结的时候,江遂已经站起了身,“我去拿些酒过来,喝过酒,我再送陛下回宫。”

  说完,江遂就走了,卫峋这才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晚饭江遂滴酒未沾,反而是吃完了,才想起来和自己喝酒,而且,江遂以前从不和卫峋喝酒,因为他知道卫峋不喜欢,怎么今天变了?

  想不明白,卫峋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却还没见到江遂回来,他坐在偏厅,往旁边一看,就能看到江遂的书房。

  自从把落梅司的人撤回来,卫峋就一直在告诫自己,不管有多想监控江遂的一言一行,都要忍着,没人喜欢被监视,不能因为江遂总是宠着他,他就无法无天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峋想起几天前江遂明显在隐瞒什么的动作,又想起今天他透着怪异的行为,最终,还是没克制住,站起了身。

  像上一次一样,卫峋只看,不动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江遂的书房好像和七天前一模一样,书本的摆放、毛笔的位置,全都一样,就好像江遂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进来过一样。

  越来越怪了,卫峋拧眉,不再犹豫,直接拿起那本欲盖弥彰的书,果不其然,那张被江遂藏起来的信纸就在下面。

  信纸字迹有些许的潦草,但不妨碍,卫峋只用了两眼,就把这封信看完了。

  然后,他的睫毛颤了颤。

  像是不相信一般,他又从头开始看,一字一句,细细的读,不放过每一个笔画。

  这是一封……辞官表啊。

  是江遂七天前就已经写好的辞官表,在他因为江遂要为他庆祝生辰而雀跃欢欣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桌案上了。

  卫峋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信纸,他没有立刻发脾气,而是先开始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吗?要试一试。

  明明之前一切都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猛然间,卫峋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江遂出现在凤阙台的那一幕。

  不止凤阙台,还有游湖、长寿面、包括刚刚江遂送给他的护身符,江遂一反常态的做了很多从未做过的事,可笑他把这些当做江遂对他的心意,殊不知,这些都是离别的前奏。

  手中信纸像是慢动作一般被缓缓捏皱,猛地,卫峋收紧了手指,信纸彻底报废,边缘处还破裂了几个口子。

  而卫峋都没注意到这些,因为他想到了江遂做这些的原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告别,那么,接下来的,就是一场单方面的离别。

  卫峋这些年的风头越过了江遂,后者也有意低调,所以大家已经不记得了,江遂是才子,是运筹帷幄、护住幼年帝王的摄政王。他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为达目的,他可以织起一张大网,无声无息的将每个人都算计进去,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今天告别,自然是因为今天就要离别,卫峋不答应又如何,江遂已经做了决定,那么,管他是不是皇帝,他都只能接受。

  长寿面和护身符是麻痹他的毒/药,而即将捅入他心脏的刀,便是——

  江遂端着酒回来了,他把酒壶和酒杯放在桌子上,倒酒的时候,卫峋从旁边走过来。江遂倒完酒,才抬头问他,“你去哪里了?”

  卫峋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心中翻江倒海的怒意克制下来,阴沉沉的垂下眼,看着安静摆在桌子上的两杯酒,他扯了扯嘴角,明明是笑,却无端让人发凉。

  “这是什么酒。”

  江遂自然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劲了,他怔了怔,先回答道:“府里下人酿的竹叶青,加了许多药材,喝了对身体好。”

  “是吗?”卫峋抬眼,语气越发的温柔,可是脸色也越发的可怕,“都有什么药材,阿遂说与朕听听。”

  和他对视,江遂竟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他的身体顿时僵硬,再也没法与他正常的对话,他张了张口,声音中有不作伪的惶恐,“你……你怎么了?”

  他的表情太无辜,如果卫峋没有看到那封辞官表,说不定就信了,这个表情是压倒卫峋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没法克制自己,猛地踹向桌子,整张桌子应声而倒,酒杯摔碎在地上,里面的酒全都洒了,在地上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摔砸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江遂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从没见过卫峋发这么大的火,他下意识的看向地上的酒,下一秒,他被推向后面,身子猛地撞向墙壁,江遂疼的脸色都白了,等他缓过疼痛,看向眼前,才发现卫峋已经赤红了眼。

  卫峋把他困在墙壁上,但这个动作一点都不旖旎,甚至充满了杀气。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我都那么低声下气的求你了,你还是要走?”

  “你用陪我一天,换我一辈子都再也看不到你,江遂,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卫峋的吼声震的江遂脑子发蒙,他的心跳从没那么快过,又快又重,像是承受不了这些对待,做回光返照一般的狂欢。卫峋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按得他紧闭双眼、疼到想要吸气。

  听着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江遂骤然睁开眼睛。

  他的气势不比卫峋弱,这辈子,卫峋就没看到过江遂用这么冷的目光望着自己。

  “谁规定过,你求了,我就要答应?”

  “我就是骗你了,就是要走,凭什么你不愿意,我就一定要委曲求全?!”

  卫峋已经被他气笑了,“留在我身边,我对你的好,在你看来,是委曲求全?”

  “难道不是吗?”江遂直视着他,“我从不喜欢朝堂,从不想做什么摄政王,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把我绑在这里,让我每天为了你的天下当牛做马,如果这就是你的好,那我也想求求你,别再对我好了!”

  卫峋以为那些下了药的酒是刀,可他错了,这些出自江遂口中的话才是刀,每一句都插在他心脏最柔软的位置上,让他鲜血淋漓,让他痛彻心扉。

  卫峋愣愣的看着他,平心静气了那么多年,江遂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突然把压抑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血压升的太高太快,导致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也不断的起伏着,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示出一丁点弱来,他恶狠狠的望着卫峋,仿佛卫峋是他最恨的人。

  卫峋的眼睛更红了,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愤怒,“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早就长大了,我不止一次说过,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不想做摄政王,没问题,我明天就撤掉摄政王这个称号,你不想再上朝,那我就给你另起一个封号,让你做一个闲散王爷,如果你不想做王爷,那便再换。”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白丁也好,高官也罢,你在我眼里只是阿遂,是我最在乎的阿遂,这世上没什么是我不能给你的。没发现你早就累了,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我改,你不要再想着离开了,好不好?”

  肩膀已经够疼了,万万没想到,卫峋还能让他更疼。

  感受着心里密密麻麻的酸痛,江遂深吸一口气,他垂下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好,这个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的语气太坚定,被他这句话刺激到,卫峋僵了一瞬,本来就紧紧按着江遂的双手更加用力,几乎要把他箍到窒息。

  “你、做、梦!”

  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卫峋吼道:“我绝不可能让你离开!”

  “我是天子,我让你在哪里待着,你就必须在哪里待着!”

  吼完这句话,卫峋突然觉得力气在流逝,他晃了一下身子,像是刚刚察觉,他惊愕的望向江遂,后者的身形已经不太真切了。

  他还在往前伸手,可是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一软,他往后面倒去,江遂立刻伸出手,把他接住,只是他力气不够大,被卫峋坠的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卫峋的头被他护在怀里,没有磕碰到。

  卫峋努力睁着双眼,他的手还抓着江遂的衣服,视线变得模糊,江遂的脸忽明忽灭,他看到了江遂平静表情之下隐藏着的酸涩,他想说什么,但是蠕动的唇瓣始终发不出声音。

  江遂抱着他,一只手托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他也没料到,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想让卫峋带着他的恶语继续生活,更不想让卫峋对自己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些气话上。

  深深的呼吸着,江遂眼睑颤抖着闭上眼,然后又慢慢睁开,“对不起。”

  卫峋还睁着眼,这说明药效没有彻底发作,他还能听到江遂的话。

  “我不怪你,从来都不怪你。”

  “如今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想要离开,也是我的一己私念。我这一生,总是为别人活着,前面为姐姐和弟弟,后面为你,只有小时的几年,才是我自己的日子。今天看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快活,我也好想体会一下啊。”

  江遂弯下眉眼,可是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快要哭了,“别恨我,如果连你都要恨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纵然百般压抑,可两行清泪还是流了下来,一滴落在了卫峋的眼角上,温热的泪水在空气里流淌过,立刻变成了慑人的冰凉。卫峋用尽了力气,想要说出阻止他的话,可是,浓重的疲惫已经席卷了他,在眼睛彻底闭上之前,他听到江遂的声音越来越远。

  “不要迁怒别人,峋儿乖,睡吧,等到明天醒来,一切便还是照常的。”

  这句话结束以后,卫峋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黑暗,他再也感知不到外面的动静,偏厅安静下来,大门敞开着,桌椅东倒西歪,竹叶青的香味笼罩着整个屋子,碎瓷片的残渣静静躺在地上,清冷的月光从大门照进来,照亮了这一室的狼藉,也照出了卫峋无知无觉的身形。

  他侧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右手努力的往前伸,仿佛在抓什么,却又绝望的抓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都给我哭!(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