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后,林空鹿和江辞跟在老人身后，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要关门时，林空鹿忽然转头，看一眼走廊的窗户。

  “怎么了？”江辞察觉他总回头看什么,皱眉问。

  林空鹿摇头,不太确定地说：“……没什么。”

  然后关紧门,打量起老人的家。

  就在他关上门后,走廊的窗台外,一朵白蘑菇悄悄探出伞盖。

  老人的家是一套标准二居室,大约六七十平,房间不算大，但打扫干净,物品摆放整齐,电视冰箱空调也都不缺。

  只是末世了,基地一天只供一个小时电，这些电器基本等于没用。

  老人放好钥匙后,先客气地请两人坐下,然后走到冰箱前,弯腰从被当成普通储物柜的冰箱里拿出三个有些蔫吧的苹果，小心摆在两人面前,有些局促地说：“就是这些了。”

  江辞其实也没带米面,从背包里拿出几盒自热米饭和肉罐头，摆在桌上，说：“没有米面，用这些换行吗？”

  顿了顿，又补充：“我们还有朋友在隔离点，他那还有食物,要是不够的话，我们先拿部分苹果走，剩下的明天再来跟您换。”

  老人怔愣后回神，忙说：“不用，够了够了。”

  虽然没换到想要的米面，但能换到这些自热米饭和肉罐头，也已经很值了。这些食物比苹果顶饱，寻常人是舍不得拿出来换的。

  “就是……有点多了。”老人搓搓手，语气干巴巴说，“苹果不压饿，你们真要换？”

  江辞点头。

  除了在东城基地那天，小漂亮已经很久没吃水果了，怀孕怎么能不吃水果？

  另外小漂亮拉着他来老人的家，目的肯定也不止是换水果。老人的儿子是觉醒者，这片小区的居住者也大多是觉醒者和觉醒者的家属。

  江辞不至于脑子里只想着给林空鹿换吃的，自然能猜出他的真正目的是打听基地情况。

  果然，林空鹿坐了一会儿，开始试探询问：“老人家，你们这个小区住的大多都是觉醒者吗？像刚才那位婶子……说的老钱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老人坐在两人侧面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局促，闻言却又叹气：“基地刚建成时不是这样，那时觉醒者还没这么多，除了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的，其他人都是按需分房。

  “后来贺小姐他们被赶出去，情况就渐渐变了，基地里的觉醒者越来越多，接管基地的秦先生又倡导能者多得，有实力的人靠实力吃饭。

  “然后一些有人能力的人就开始抢占房子、物资，有的甚至把原住户赶出去。慢慢地，一些好的小区里，就大多是觉醒者和关系户了。”

  言外之意，小区里觉醒者多，一是觉醒的人越来越多了，二是有觉醒者抢了原住户的房子。

  “不过我这套房子是贺小姐他们还在时基地时，分配给我们的。”老人又补充。

  以他儿子的实力，其实早可以带他搬去更好的小区，只是他和儿子都不喜欢秦钰这种管理方式，也不愿去抢别人的房子。

  “不过萧然被赶出基地了，我估计在这里也住不久了。”

  肯定会有有能力的人，来抢他的房子。

  老人忍不住抹泪，有些怀念道：“要是贺小姐还在基地就好了，她在时，谁要是敢仗势欺人，哪怕是觉醒者，也会被惩罚。”

  “至于老钱家那种情况，”老人又摇头叹气，“确实越来越常见了，基地里现在不时就有人忽然变成怪物，甚至是丧尸，大都是觉醒者变的。觉醒者越来越多，怪物也越来越多。”

  “萧然回来跟我说过，这就是觉醒者的命，他说每个觉醒者最后都会变成怪物或丧尸，越厉害的人，会越快变，变成怪物还算幸运，变成丧尸就彻底完了。听说秦先生他们管这叫堕变，唉，小区里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孩子都变了。”

  “对了，你们是不是也要留在基地？”老人忽然问。

  林空鹿和江辞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老人不由好心劝：“那你们可要注意点，打丧尸时别太拼命，也少用能力，萧然说，觉醒的能力越厉害，越容易堕变。”

  林空鹿想说“也未必”，江辞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觉醒者，但江辞就没变成怪物。可忽然想到崽崽的小叶片，和那片疑似是江辞长出的小绿叶，他又心一沉，有些不确定了。

  “你说贺阳是被赶出基地，可我听说，他们不是自愿离开的吗？”他忙岔开话题。

  “唉，表面上是这样，但我儿子萧然回来跟我说，贺小姐他们是被迫离开的。贺小姐他们变成怪物了，那时基地里变成怪物的人还不多，秦先生他们又散播一些让大家恐慌的言论，导致人人都害怕贺小姐他们，然后秦先生他们又用这当借口，逼贺小姐他们离开。”

  老人这次压低了声音，说完还担心地向窗户看看，显然是害怕被外人听见。

  林空鹿也向窗户看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一个蘑菇伞盖一闪而过。

  他视线微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却见江辞也在看窗外，眸色微沉。

  “也就是贺小姐他们离开后不久，开始不断有人变成怪物，在秦先生他们的默许下，这些变成怪物的人都被赶了出去。”老人继续说。

  “其实大家一开始是害怕，但变成怪物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也不想变成怪物的家人被赶出去，有人还会藏着变成怪物的家人，但都没用，唉，大部分人还是害怕，基地也容不下他们，可要是跟着变成怪物的家人一起离开基地，又会拖累他们……”

  林空鹿听到这，心情渐渐也有些沉闷。

  之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忽然知道崽崽和崽崽的另一个爹可能是植物怪物，才意识到，没有基地会收留堕变成怪物的人类。

  曙光基地不会，他们即将要去的中央基地肯定也不会。

  这样的话，他们要如何容身？去容城，和沉尧、唐奕川他们作伴吗？

  可他是人类啊，他要怎么在到处都是丧尸的容城生活？

  他忽然起身，对江辞说：“你先跟老人家聊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他声音有些闷闷。

  江辞目光闪了闪，点头说：“去吧，不要走太远。”

  说完，又看了眼窗外。

  林空鹿出去后，沿楼梯下楼。

  他本意确实是出去透透气，但没走几步，忽然又有种被跟着的感觉。

  他突然回头，看向走廊的窗户。窗外十分安静，只有树叶打着旋儿掉落，没有任何异常。

  林空鹿站在楼梯上想了想，继续慢悠悠走下楼。

  到了外面，他拐弯走到居民楼西侧，站在那棵树下，仰头说：“出来吧。”

  树上一片安静，连鸟雀都没有。

  林空鹿又说：“星白，我知道是你。”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回应，他低头道：“算了，看来你生气我之前欺骗你，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

  他假装难过转身，离开时，脚被绊了一下。

  “啊！”他慌忙护住小腹，身体缓缓前倾。

  下一刻，拿着巨镰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急忙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住站稳。

  林空鹿转身，眼中闪过笑，歉意道：“对不起啊星白，我刚才是装的。”

  赵星白一僵，回神后，慌忙要离开。

  林空鹿反抓住他手臂，试探问：“星白，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赵星白动作一僵，片刻后，闷闷说：“我叫001号。”

  林空鹿一愣，抓着他的手微松。

  赵星白看他一眼，又低声说：“我们不能是朋友了。”

  他说的是“不能”，而非“不是”。

  “为什么？”林空鹿问，语气试探，“因为我一开始欺骗你，明知道你不是星墨，还假装你是？”

  赵星白摇头，说：“我也骗了你。”

  林空鹿：“那为什么？”

  赵星白低头，闷声说：“对不起，我是来杀你男朋友的。”

  林空鹿：“？？？”杀我的谁？谁的男朋友？

  赵星白语气难得有些慌乱，眼睫轻颤，说：“对、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做敌人，但残页和江辞的命，我必须拿到一样，对不起……”

  “等、等等。”林空鹿忙打断，尴尬说：“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赵星白抬头，不解：“不是吗？”

  林空鹿“嗯嗯”点头。

  赵星白迷惑：“那崽崽也不是他的？”

  可他偷偷跟踪到科研中心时，亲耳听到对方说崽崽是江辞的。

  林空鹿尴尬：“哎，这个……咳，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一开始没去找我们，是因为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

  赵星白又低头，手指扣着巨镰手柄纹路，小声说：“看到了。”

  林空鹿迟疑：“那……”

  赵星白：“对不起，我……没看懂。”

  林空鹿：“啊？”

  赵星白：“对不起，我不认识那些字。”

  林空鹿：啊？？

  他心情忽然复杂，赵星白跟他差不多年纪，已经成年，可竟然不认识字？

  “那你……”他语气踌躇起来，“是训练你的人让你来杀江辞的吗？曙光基地的事，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系？”

  从容城，到曙光基地，这两个地方发生的事似乎都有联系。

  赵星白低头不回答，手指攥着巨镰手柄，指节发白，只低声说：“对不起。”

  林空鹿有些不忍，说：“哎，你别一直说‘对不起’了，这不是你的错，对了，你跟赵叔……”

  他语气踌躇，斟酌问：“你是不是恨他？”

  赵星白闻言茫然了一瞬，随即摇头。

  林空鹿又试探问：“那你知道，他是你亲生父亲吗？”

  赵星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林空鹿语气依旧斟酌。

  赵星白忽然沉闷开口，主动道：“跟来基地前，我偷偷去看过他们，他们……很好。”

  林空鹿一愣，问：“那为什么没留下，跟他们团聚？”

  赵星白摇头，低落道：“我是怪物，他们是人类，人类……害怕怪物。”

  林空鹿摇头，不同意道：“我就没怕你啊，而且赵叔和星墨肯定也不怕。”

  赵星白眼睫颤了颤，轻声说：“怕的。”

  林空鹿：“？”

  赵星白低声：“爸爸怕我。”

  林空鹿愣住。

  赵星白攥紧巨镰手柄，低垂眼睑：“而且他们要去基地，怪物……不能去基地，我不能打扰他们。”

  林空鹿彻底愣住，是啊，如果赵叔和星墨去中央基地，那星白肯定不能进去。

  他忽然又想起可能是植物怪物的崽崽和江辞，心再次沉闷起来。难道，就不能有一个让怪物和人类共存的基地？

  赵星白这时看向旁边，无机质的眼睛有些缥缈，轻声说：“我是001号，是怪物，怪物不会有家人，也不会有朋友，只有组织才是家，教授才是爸爸……”

  他不像自语，反倒像在复述谁说过的话。

  林空鹿心一沉，瞬间明白什么，摇头说：“不，你叫赵星白，你有家人和朋友。”

  赵星白迟疑，但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摇了摇头，缓缓后退。

  “对不起，林空鹿。”他说，“我们不是朋友，是敌人。”

  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

  但这时，站在楼上窗边不知看了多久的江辞身影瞬闪，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赵星白一惊，立刻挥镰攻击，但他目光落在林空鹿小腹，顿了一下，又放弃在这里杀人，转身逃离。

  江辞身影又闪，抬手便薅住他衣领，拎起，面无表情道：“跑什么？就这水平也想杀人？”

  林空鹿：“……”水平不低了。

  赵星白不想在这跟江辞打斗，立刻要变成蘑菇逃走。但江辞上次是没防备，才被他成功，这次瞬间凝出金属细签，对准他道：“不怕被穿成烤串的话，尽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