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4204
  多弗港。

  冬日之海风平浪静。暗蓝的天空如一张渔网,将各色船只围笼其中。麻瓜的气息淹没在汽笛和集装箱中,一样压抑,一样不堪入眼。接近天际,一座灯塔在浪雾中时隐时现,让人疑心那到底是航向标,还是……海市蜃楼。

  雷古勒斯远远望见那个从集装箱后出现的身影,一剪肃穆的黑。他心底涌起快乐的泉眼——至少她真的出现了。他脑中最坏的结果,是根本不可能见到她。

  她率先打招呼:“下午好,雷古勒斯·布莱克。”

  “好久不见,凯瑟琳,”他的呼吸稍有乱阵,“我送你回去?”

  她把作废的门钥匙扔进港湾,偏头看向他,带着一点笑:“回哪里?”

  “破釜酒吧。我以你的名字租了一间房。”末了,他又补充道,“……算是我垫的。”

  她没带任何行李,全身上下空落落得像还未离开,只是眼中多了一味嘲弄。

  ——他真的很有趣。

  当我们评价一位作者无法控制角色时,大多基于他们不小心让自己创作的角色说出另一个角色才会说的话,做了另一个角色才会做的事。而眼下,她就像面对这那个角色。

  一年前,谁试图让她相信这件事是他主导的,她一定替他控诉那人侵犯名誉权。

  但她没有丝毫表露,反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顺从而不设防。她声音很轻:“为什么要特意来接我呢?”

  “……最近伦敦有些……不太安全。”

  她想为他短暂的犹豫笑出声。伦敦不太安全——他应该知道伦敦不太安全的原因,所以才特地来接她吗?或许她还需要诚心道谢,致信表示感激。

  “是打仗了吗?”

  “没有。”他飞快地接话,在她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也觉得这个回答很可笑,“现在形势诡谲,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下一秒,战争就来了。”

  时隔一月,白崖依旧是一块稳稳摆在海浪上的抹茶蛋糕,切开后,显露出纯白的蛋糕坯。它那岿然不动的沉默让所有人都相信,即使再过去一百个月,一百个年头,这块蛋糕也不会坍塌。

  无论是年月,还是战争,对于地质来说不过弹指一挥。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天地难寻的景色。如果这个决定真的错了,如果我真的有一天活不下去了——就到这里来,这里永远让我消失的地方。

  没有哪个巫师喜欢用幻影移形,自己弄断自己一条胳膊的风险太大。他们乘了一辆坎特伯雷到伦敦的巫师火车。车上空空荡荡,给了凯瑟琳充足的空间游荡,不必坐在一个地方大眼瞪小眼。

  她从车头绕道车尾,打开最后一扇门,风如泄洪灌入。她压下头发,走到车厢外,另一只手抓着防护栏杆。金属栏杆冰得像凝了一层晚霜。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向后急急退去,越接近伦敦,天空越凝重。

  就像她的过去……巴黎、加来、多弗、坎特伯雷……她绕了个大圈,最终回到了。

  纵有晨光,也稍纵即逝;纵有亮色,也如烟云散。十八岁对她来说是一场盛大幻灭。

  在伦敦的边缘,视线内出现了几处魔法的硝烟,浮现又掠去。黑魔法留下的痕迹逐渐显现。只有巫师能看见,所以并未让附近的麻瓜生疑。她隐隐感到,战争不是书上那样,两军一字排开,只待军号吹响,万箭齐发。它更像树干的虫卵,没人知道有蛀虫藏在里面,又什么时候破卵而出,把一座城市从里到外吃得干干净净。生活也是这样,永远不知道蛀虫藏在哪里,在你最快乐的时候,狠狠咬上一口。

  但她不会企图对雷古勒斯的选择指手画脚。她甚至要鼓励他投身进去。她对他没感情,甚至有些恐惧,也想早日成为梦里那个伦敦最有钱的寡妇。

  进入伦敦后,她回到了车厢,他坐在原位上,视线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条轨道好像改变过。”

  他看不出神色,因此显出一丝老气横秋的淡然:“原来的轨道不能用了,所以接入了新的一条。”

  “是坏掉了吗?”

  “大概是太老了。”

  他言辞中的暧昧让她心悸。

  轨道太老了,就坏了;王朝衰落了,就意味着被推倒,再由年轻人重建。这是一个循环,每隔几十年,总要这么来一遭——上次还是格林德沃时代,新的王朝由他唯一的对手,阿不思·邓布利多校长建立——但现在,邓布利多的王朝也老去了。

  食死徒会赢吗?她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她还不知道他在那里的地位算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雷古勒斯知道食死徒的最终结局……不过不是现在。在未来某一刻,他用一种几乎遗言的方式,告诉了她那个结局。

  他望向森然天空时,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狂热。她不知道见面前的十分钟,他的衣袖上还沾着神秘事物司的灰尘和蛛丝。

  “你听说过一条暗河么?”

  “也许,你可以详细描述一下。”

  她犹豫片刻:“……里面有阴尸,密密麻麻,从黑色的水底涌出,把水从河里挤走了。”

  他瞳孔震缩一瞬。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神经的某处。阴尸。这是最最强大的黑魔法,需要耗费的魔力也不是常人可以维持。这世上能用出这个魔法的人屈指可数——而他恰好知晓一二。

  “我没听说过,”他保持冷静,“但我可以帮你查一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地方,他也很乐意去观摩学习。

  “不用了,”她摆摆手,“只是梦到过而已,我想并不真的存在。”

  走出八又四分之三站台,外面是国王十字火车站。在大英图书馆和三所知名大学的包夹中,不远处的金融城灯火通明。站在伦敦的中央,一切都让人头晕目眩,每张脸上是麻木和漠然,仿佛在这座城市,任何对情感的追求都是浪费,只有赚到手里的钞票才是真谛。他们疾步向前,被穹顶上那轮巨型时钟推着奔跑,没有一刻滞留。

  麻瓜并未受到魔法界小□□的影响。但就像她之前想的,如果真的步入了战争年代,时间迟早会切破那层外壳,切入柔软的麻瓜世界——迟早会切入的,毕竟他们先从麻瓜种下手。

  她让自己背过脸,什么也不看。

  对角巷的入口少了许多年幼的身影,来来往往的无一不是神色凶戾,或是面若冰霜。当雷古勒斯推开破釜酒吧的门时,这幅年轻人面容竟毫无过渡地融入了幽深中,像水从刀锋上淌过去那般自如。

  她跟在他身后,没去看别人的神色,觉得有一丝狐假虎威。他不吭声地送她到了房间,把钥匙和口令交给她,再交待了她所有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和布莱克家的位置,最后,他非常礼貌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

  他似乎忘记了婚约,却处处显露出为此已经准备完全,只待她开口。

  凯瑟琳笑了笑:“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他也难得笑了笑:“希望我们很快再见。”

  “会的,”合上门前,她非常随意,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因为我是为你回来的。”

  门合上了,声波微微震荡着浮尘,雷古勒斯站在门外,心脏随之一同共振。他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如果这句话可以被补全,他猜她省略的言语中应是另一层含义——

  “请永远记得,是因为你,我才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伦敦。”

  ……

  她用了三天处理积压下的信件——将坎贝尔家挤满的信箱腾空,挪到破釜酒吧。一一回信后,她再告知了几位熟识的同学新地址。

  这个月,同学都扎堆般成年、订婚、甚至已经将婚礼提上日程。斯莱特林往往有相似的轨道,于是她发现自己需要在未来三个月参加六场婚礼,其中包括菲奥娜。她长达两年的节食,就是为了那一刻——大家都说,那是女人一生“最美的一刻”。

  她只能祝福脱下婚纱后的菲奥娜能重获吃饭的自由。

  艾希礼也订婚了。她的未婚夫比她们低一个年级,因此婚礼在年底举行。好在订婚仪式基本都结束了,否则她的工作量要整个翻倍。在第一场婚礼上,她再次见到了雷古勒斯,但他们只是点了个头,一言未发。

  三个月内,预言家日报陆陆续续报道了几起混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不过是威慑——他们用一点小代价,将整座城市搅得人心惶惶,却不留下太多痕迹,这又能让傲罗无迹可循。

  参加完日程上的第二场婚礼,凯瑟琳疲惫地回到破釜酒吧,却在门缝下找到一张小纸条。她拾起小纸条,翻倒正面——空白。

  这绝不是一张纸屑。她走进门,屋里静悄悄,没有人或魔法留下痕迹。她将小纸条放在床边,走进浴室卸妆。洗漱完毕后,她走出来,见那张纸条依旧躺在那里,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不是时间魔咒。

  她隐隐产生某种熟悉感,六年级的记忆涌入脑中:受到指令才显形的墨水,活点地图……她取出魔杖,点在纸的中央,用气声念出咒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夏夜。”

  文字显现了。

  若说这个咒语只是让她想起了六年级,那这龙飞凤舞的笔迹直接将她拽回那精确的一刻——詹姆·波特发布悬赏,她接受了,提出玫瑰和香水的建议,他也接受了——然后齿轮开始转动,她人生的列车在无法触摸的力量下悄然变轨,一路驶向此时,此刻。

  信上只有一句话。

  「不要回信」

  她坐在床头,盯着这三个单词。不知过了多久,她卷起纸条,放到蜡烛上点燃。

  曾经狩猎了一年的字迹被火焰吞噬,白色边缘逐渐泛黄,卷曲成脆弱的焦黄,一口气就能吹散。

  掠夺者在她身上做得最后一件事,就是掠走了他们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活点地图上的那个地址作废了,而她不再能够写信了。

  凯瑟琳彻底失去了和过去的联系:那疯狂的七年级夏日。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再狂热的感情也不过是生命的一个截断,没有什么能陪她走到最后一刻——除了及时行乐。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醒来时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粒星星在降落。她翻身下床,找出羊皮纸和信封,翻出羽毛笔。黑暗中,她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但很快清理一新。

  她坐在桌前,笔尖毫不滞留,措辞毫不斟酌。这封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封,只为了传递信息——而非挑起读信人某种感情。她下楼,把这封信寄给到格里莫广场12号。

  信寄出的第二天,预言家日报上,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刊登了订婚消息。

  看得出来,如果不是最近订婚新闻太多,而又有更重要的事(诸如哪里又□□)占据着头版头条,预言家日报不会吝惜笔墨来渲染这爆炸消息。之前他们都瞒得很好,再加上两个家族半年内相继的死亡阴云,在消息公布前一秒,各大报纸丝毫不知情。

  她在信中只写了一件事:确认了他们的订婚。唯一提出的请求是不要有任何仪式或典礼——出于对各自父母离世的尊重。他全盘应允,但以最快的速度在预言家日报上公布了消息。

  凯瑟琳一边吃早餐,一边翻来覆去读那页。她将那则三行字的公告看了一早上,终于悟出他的意思。

  这通知是写给两个人看的,一个人是古灵阁,一个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