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4320
  天气冷下来,清晨的一层厚霜带来了入冬讯息。

  凯瑟琳抱着一杯热可可,仰头打量着礼堂的拱形高窗。纵然过了几周,詹姆和莉莉的婚礼仍宛然在目,那坐落于无名村落的哥特教堂,那面浮光耀金的五色玻璃,那情意绵绵的婚礼誓言……

  ……时刻不忘这忠贞的爱吗?

  她记得和西里斯的告别,那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告。在黄昏更轻柔的风中,她带着关于自由的痴心妄想,独自走过了那望不到的甬道,双脚踏入走廊的那一瞬,所有梦都醒了。

  入冬后的霍格沃茨是摇篮,又是囚笼。她拍了拍窗子,冰得惊人,只得叹了口气。倒不如说所有高纬地区都是这样,一旦进入冬令时,天风海涛、晨风夕月……所有充满激情的事物都随着夏天一去不返,留给她的只有冬天。

  她根本没想明白,为什么布莱克家会从茫茫人海中选中她?她只是一介平庸之辈,根本无法为一个“古老又骄傲”的家族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虽然她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但总之不是她。

  而雷古勒斯·布莱克这人,通常被她划入不要招惹的禁区。她对把到这种男巫底气不足,又对自己能否平安抽身忐忑不安,因而,她从未把多余的目光放在他身上,连带着那群常聚在一起的巫师们——集会,她讨厌集会,兄弟会般的存在,互相勾结,又同而不和。

  那时那刻,年轻的凯瑟琳单单以为自己只是讨厌婚姻,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丈夫。但二十岁时,在和他真正相处了后,她才找出了那个藏在最深深处的缘故。那是个她在雷古勒斯身上找不到,却在西里斯身上找到了的东西——侵略性。

  当谈,时间又会证明她的浅薄,和对流淌着这个家族血脉的人危险的误解。

  她和西里斯那番寡妇的论调,绝非突发奇想,灵感其实来自艾希礼上次听来的一个消息。

  “你还记得赞比尼夫人么,凯瑟琳?”

  “永生难忘,”她一度是凯瑟琳的偶像和启发者,“她是我见过最动人的非裔女性。”

  “她的第二任丈夫死于失败的炼金实验,”艾希礼摊开报纸,大声读出报道中的原句,“‘赞比尼夫人在美妙的二十岁再次成为寡妇,她坐拥自由、美貌和两任丈夫数不清的遗产,如今的她,比任何一位公主小姐都炙手可热。’”

  “想起来做个寡妇也很好,”凯瑟琳停笔,托着下巴,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什么都有过了,什么都回来了。再没人逼你结婚。”

  “对一个有钱的鳏夫或寡妇来说,唯一需要忍受的不过是孤独。”

  “其实孤独也不必忍受,”她兴奋起来,“只要不被道德固步自封,亲爱的,孤独是美好的,因为自由就在其中。”

  但无论成为鳏夫还是寡妇,都是白日做梦罢了。除非凯瑟琳愿意亲自动手——可她做不到。浸过鲜血的自由总会在遇见傲罗时变成精神囚笼。她自认为做不到毫无忏悔之意。

  ……

  这就是为什么她在逃避了整个夏秋后,依旧选择和雷古勒斯面对面坐在礼堂。早餐时,雷古勒斯在杯垫下发现了一块刻着时间地点的蜜蜡——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长桌另一头,第一次撞上她的目光。她冲他眨了眨眼。他捏碎了那块蜜蜡。

  斯莱特林休息室人多眼杂,厨房是她最后的象牙塔,空教室容易撞见私下约会的同学,思来想去,她最终把地点定在礼堂,就在她们平时吃饭的长桌两头。

  今夜电闪雷鸣,禁林是狂风的扩音器,将宵禁中所有可疑的窸窸窣窣一概掩盖。一墙之隔中,几乎覆盖整面拱窗的悬铃木哗哗作响,他们坐在罩子里,因为窗外的狂风骤雨而内心动荡。

  “布莱克夫人的事,我听说后很为你难过,”她先奉上歉意,“所以我推迟了这次……呃,聊天。”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低,还未撞上墙壁,就消失在了空气中。没有回声。回声可能会引来费尔奇。

  许多人以为礼堂是宵禁期间不能停留的场所,空旷、敞亮、没有藏身之所,遇上费尔奇一定是死路一条。西里斯亲口告诉凯瑟琳,根据他的观察,费尔奇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从不会巡查到礼堂来。他最爱在错综复杂的走廊间,领着第二代洛丽斯夫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坐在她对面的雷古勒斯简短回道:“谢谢。”

  又是沉默。她早就判断出她和他绝对不是合适的生活对象。他们那屈指可数的几次对话,硬要打比方,就像结婚十年濒临离婚的夫妻间的对话,连争吵的欲望也没有,只剩尴尬和无所适从。

  她宁愿每次接受西里斯直截了当的偏见嘲讽,再一句句反驳,也不愿意和他面对面坐着,拉长的空隙间,拼命思考每一个用词和修辞。

  “你想……聊些什么?”他终于打破僵局,“我是说,你肯定想和我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我们还没怎么聊过——”

  直到小巴蒂真正活跃前,他都是是黑魔王唯一亲口赞美的“银舌”,无论是任何难解难分的争论,或是苦思无门的污蔑,他信手拈来。凯瑟琳对这一荣誉毫不知情,否则她一定会质疑黑魔王的判断力。

  但她很开心他愿意把主导权给她。

  “七月的时候,我听父亲提起,我们家似乎和布莱克夫人产生了一些……”她停顿下来,换上一个微笑,“约定?”

  “是的,”他特意补充,“一个婚约。”

  “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

  “没错。”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订婚。”

  她觉得脸上的笑开始发僵,像被寒风吹硬的巧克力糖,粘在脸上,摘不下来。

  “我觉得这事对你比对我更重要。也许布莱克夫人曾对我有一些……略有偏移的幻想,但你有自己独立的观察和看法,对么?”

  “我完全赞同。”他再次肯定了她的想法。

  对话到此时,进展得意外顺利。她兴奋起来,好像胜利女神已经走到门后,微笑着等待。

  门钥匙就在他的手上。

  “我想你也愿意取消这个婚约,”她看着他,像看着考试时打分的老师,诚恳万分,“你一定想尽快止损。我绝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布莱克,我绝对尊重你的意愿。”

  她的眼睛里燃起希望般的细光。雷古勒斯知道自己下一句话就是引火,他一旦点头,快乐会像链状闪电那样瞬间淹没她的眼睛。

  可那样快乐也会像链状闪电一样,瞬间毁灭他的眼睛。

  他双手抬起,十指交叠成宝塔状,她知道他胸有成竹了。在她期许的目光中,他冷静地开口道:

  “恕我不能苟同。”

  他交叠双手,胳膊支在桌面,下巴搁在手背上,偏头看着她。

  “在正式向坎贝尔先生提议前,我经过了大约两个月的深思熟虑。”

  如果凯瑟琳还记得,溯洄两个月前,正是考试季的开始的第一天。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得知她求婚的消息。

  “你是说,”她有些恍惚,怀疑自己又有了理解错误,“这件事是你做主的?”

  “是的,这件事是我做的主。”他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小心思,还贴心地加上补充,“我母亲对这事从没造成过什么影响。”

  她晃了晃,仍不死心:“如果我的父亲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大话,我代替他向你道歉。我知道,他有时会在外面,把我塑造成一个完全相反的模样……塑造成他心中完美的模样。”

  “坎贝尔先生没说什么。”

  其实他告诉了他很多,絮絮叨叨,一会儿说凯瑟琳多么金玉其内,一会儿又说凯瑟琳多么温良持家、恪守本分——雷古勒斯很想告诉他,他要那些来做什么?如果他只要那些,又何必使尽手段地和她订婚。

  “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发誓,我绝无一点欺瞒。”这句话里带着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绝望之情。

  凯瑟琳却无暇探究。她呆在那里,说不出话。她的世界面临一场倾覆。先前假想了无数次脉络的河流、逻辑的轨道,通通被碾碎、被揉碎、被他三言两语捣得支离破碎。

  原来长链是从他开始的。

  她先前逃避现实的勇气,同他谈判的底气,完全来自于一个深信不疑的假想:他也是受害者。

  可他告诉她,那真的,只是一个假想,和真相南辕北辙。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一点。”

  “这是我的失误,”他面不改色地说谎,“我没有正确传达我的想法,让你误会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如此恐惧又好奇地观察他,端详这张几乎不喜形于色的脸。

  他不是那种一看就使人目醉神迷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眼瞳漆黑,眼角的线条总不清晰,倒是很像麻瓜图书里刻画的巫师。人们也很难忽略那副与西里斯入骨相似的面容,一具无需着色也能引诱他人走入陷阱的空壳——无论男巫还是女巫。

  可她看到了这个陷阱。

  “你对我……是不是有一些误解?”

  她不顾一切地追求他那被驱逐出门的哥哥时,他除非是个瞎子、聋子,才能完全不知道。

  他神色自若:“的确有一些我的看法,或许你可以试着纠正它们。”

  又是一个陷阱。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捕猎网。

  “我谈过很多恋爱,有过很多男朋友,”她使出杀手锏,但为了避免他感到羞辱而怒火中烧,她没有说自己还有过守寡的念头,“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些?”

  他波澜不惊:“我了解一些。”

  雷古勒斯其实很想告诉她,他了解得不止一些。他知道她的每一段恋爱,知道她给查尔斯的念的每一首诗,知道她和特伦斯在月色下接吻,知道他叫她“花冠女神”。他亲手把查尔斯和海因斯的事捅出去,又费心费力抓了特伦斯三次偷情,没有一次让她名誉受损。

  他不会告诉她,他已经做好了和一个多情而迷人的女巫结婚,并为之而死于妒火的准备。

  凯瑟琳倒在椅背上。这次谈话不会再有任何用了,胜利女神走了,被她的傲慢送走。她起身,尽量让自己没有窗外那棵悬铃木抖得厉害。她准备离开,今夜好好睡一觉,从被第一缕阳光唤醒那刻,开启新一轮永无止境的逃避生活。

  毕业,只要熬到毕业,谁也拿她没办法。她要带上能带走的一切,彻底消失在这个高纬的荒地里。

  她这样结束了这次谈话:

  “如果你喜欢我,你可以试着追我,或者我们开始谈恋爱。这事进展得太顺利了。娶我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美好。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夫人,也不是你期待的完美爱人。”

  其实她想说的完全相反。

  她想说如果雷古勒斯不喜欢她,她绝不会考虑他,绝不会与他谈恋爱。

  她想说她太不顺了。她没有尝试过,但打心底里厌恶成为谁的夫人。她还觉得雷古勒斯才不是她期待的完美情人。

  ……

  雷古勒斯回到休息室,头发有些微湿,脸颊发烫。整个霍格沃茨,整个英格兰和苏格兰,只有他刚从溽暑夏夜归来。他是孤独一个人,再就是对她无从抒发的爱。

  小巴蒂在壁炉前等待。几分钟前,她回来了,一眼见到克劳奇在休息室里,用毫不意外的眼神看着她,瞬间参悟了一切。她交给他一句话,然后又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她说了什么?”

  小巴蒂一字未改:“她说,娶她将是一场’漫长的自杀’(a long suicide)。”

  “我同意,”雷古勒斯点头,他添上独属于自己的形容词,“这会是一场‘漫长而迷人的自杀’(a long and lovely suic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