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热凋亡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4914
  沃尔布加去世了。

  像泰晤士河里饿了一月的白天鹅见到面包,预言家日报亮出獠牙,扑了上去。他们派出了半数记者,从布莱克家族成员的心情,一路采访到古灵阁的负责继承相关的经理。

  最终是娱乐板的新锐记者,丽塔·斯基特小姐,在一篇报道中,就魔法部之前颁布的新继承法,以及布莱克家族天价遗产税的计算和征收掀起了一场大讨论。

  战时大家都比往日更关心遗产的继承,而整个预言家日报,只有她抓住了热点。

  首战告捷后,她乘胜追击,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连夜写出一篇讨论古灵阁的储蓄担保能力是否会被战争波及的议论,还横向对比了北欧的几家巫师银行。

  发布未到三分钟,古灵阁智囊团立刻和预言家日报展开谈判,五小时后,这篇报道以“来源不实”的名义被宣布撤回。其撰写者丽塔小姐连升两级,一跃而成为最年轻的娱乐板经理。

  我们暂时将丽塔·斯基特小姐升职的智慧按下不表,溯流而上,绕开故事发展中的节外生枝——古灵阁,遗产税,北欧银行——我们回到一切的起源:沃尔布加·布莱克死了。

  这事儿发生在八月底,对于牵涉最多的几人来说,反倒是这个充满超级暴力的月份一个平淡的结尾。

  坎贝尔先生听闻消息,如临大敌,担心婚事生变,又不敢贸然打听,只能每日在家里唉声叹气,午夜则流连赌场酒吧。

  凯瑟琳惊异不已,她知道沃尔布加比她父亲年龄更小,却早早死于心力衰竭,实在不可思议。但归根到底,她们从未谋面,她只能保有惊讶。

  父亲焦虑的情态更让她雀跃,觉得婚事一定有变。她悄悄盘算着,开学后去和雷古勒斯分析利弊,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还未公布前顺利解约,皆大欢喜。正是这样,八月的最后几天,她对坎贝尔先生视而不见,时刻面带微笑,好像最完美的自由就在前方。

  凤凰社知晓此事后,邓布利多告知西里斯,他可以去参加沃尔布加的葬礼,没人会怪他。

  西里斯在良久沉默后,拒绝了邓布利多的提议。那晚他照样吃了很多,和詹姆吵得热热闹闹,只是后来詹姆悄悄告诉莉莉,西里斯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问他是不是三天前。

  当然,排除以上所有,这事儿影响最深的,当属雷古勒斯·布莱克。

  ……

  他心情异常平静。

  昨晚下了一整夜暴风雨。克利切在早晨送药时,发现沃尔布加蜷缩在床角,笑容平和,睡姿安详。沃尔布加早早和死神的交流,让这一刻降临时,毫无预兆也毫无痛苦。

  雷古勒斯请来这半年照看沃尔布加的两位医生。

  检查过尸体,范德斯医生把他拉进里屋。他两年前从德国留学归来,认为沃尔布加死于来自东方的不明魔药,也就是另一位医生的处方;而来自东方的龙医生听见指控后,反倒认为是范德斯的处方克制了他处方的效力。

  两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吵了起来,不是为死了一个病人,而是为自己的学派正名。

  在他们吵到第二天清晨时,棺椁已经离开老宅,守灵一夜的雷古勒斯满脸倦容地回家,让克利切请走这两位医生。他们各拿走三根金条,当天夜里消失在了英国边境。

  葬礼结束后,他谢绝了马尔福夫妇的邀请,回到布莱克老宅。消息传播得很慢,一个月内,他陆陆续续收到许多吊唁,或是亲自前来,或是以信致歉。

  父亲死亡时,雷古勒斯尚未记事,对葬礼也只有黑黑白白的印象,如今亲手操办母亲的葬礼,他才如此切实地触摸到死亡。

  贝拉回了趟家,对姨妈的过世毫不关心,只是翻箱倒柜一通,拿走了几件老物件。雷古勒斯无暇操心她拿那些东西做什么,家主的戒指戴在他指间,他点头后,贝拉如一阵风消失了。

  沃尔加布的死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宴。

  席卷全国的新闻议论之后,预言家日报再次因为在战况上不说实话而不被信任,日日滞销;

  古灵阁继续降息,但再没人借钱做生意了,战争打到头上,伦敦最繁华的对角巷也入不敷出;

  而天气呢,一脚从悬崖上踩空,摔到谷底。漫天夏云和耀眼阳光依次退场,伦敦再次恢复常态,雾气沉沉,唉声叹气,在濒死的边缘自由沉浮的模样。气温骤降,妖风四起,夏秋之交,又有大片大片小孩感冒流涕,圣芒戈人满为患。

  秋天的第一场穿堂风翩跹而过,吹醒了布莱克家族漫长的家谱。画像们睁开眼睛时,见到了最右端的新朋友。

  “沃尔布加,欢迎你。”倒数第二幅画像,也就是沃尔布加的丈夫,这样问候她。

  刚成为画像的布莱克夫人面色苍白,嘴唇翕动。

  她还未适应从这个角度和丈夫对话,往常她都是站在长廊中央仰视着他,死后,她才第一次和他平起平坐。

  沃尔布加的父亲,倒数第四幅画像这样解释。

  “她刚成为画像,需要习惯一段时间。”

  “蠢货就是蠢货,没人像她一样,生了个小叛徒,疯疯癫癫的,整天吵得我们睡不好觉,死了就连画像都做不好。”

  “如果不是她整天坐在那里,抱着她的画框涂涂改改,缝缝补补,讨好我们,让我们心生怜悯——没人愿意她和我们挂在一起。”

  “要不是雷古勒斯还算听话……”

  左端发出一阵咳嗽,骤然间,所有叽叽喳喳都戛然而止,大家齐齐转头,注视着左端第三幅画像说话。他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说一口流利的古英语。

  “布莱克家族每个人都应该接受成为画像的训练。”

  一阵齐刷刷的赞美之后,沃尔布加如梦初醒,她睡眼惺忪,左瞧瞧,右看看,不规矩得像十四岁的模样。

  沃尔布加的丈夫忙道:“说得真好,下次雷尔那个小家伙经过时,我会要求他把这条写进家规的。”

  正在擦拭画框的克利切听到这话,瞳孔放大。它扔掉手帕,消失在长廊里。

  片刻后,雷古勒斯出现在长廊一端,所有画框再次安静下来。在百年长河的注视下,他径直走到长廊尽头,站在母亲的画框前,向她问好。

  沃尔布加没有回答,但他的声音让她眼中闪烁起来。

  “爸爸的乖孩子,雷尔,”沃尔布加的丈夫也清嗓,让雷古勒斯将视线投向他,“看见你妈妈的蠢样子了吗?如果现在有人拜访,她就丢了全家的脸。所以你要把画像训练写进族规里,你自己,和布莱克家族的下一代,都要为成为一副体面的画像而努力。”

  他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让沃尔布加成为一副画像。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安息,雷古勒斯宁愿她独自在天堂休憩,也不愿她被一副画框锁在这个幽深宅子里。

  沃尔布加下葬的第三天后,他从她的卧室里找到一副画框。

  从上面星星点点的划痕和不停修复的痕迹,雷古勒斯知道这是沃尔布加生前一直在做的最后一件事——为自己准备一副合适的画框。他最终选择遵从她的意愿,将她挂在了长廊尽头。

  “妈妈从不丢脸。”他回答道,“我也不会把画像训练写进族规,这根本无法实现。”

  沃尔布加的丈夫吃了一惊。左端响起一阵笑声,如回声般此起彼伏,像是嘲笑,又像是看戏。

  他脸上开始挂不住,只得冲整面墙上,唯一他不必尊敬的人发泄。

  “沃尔布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他就是这样继承布莱克家族的荣光的?”

  沃尔布加还未完全清醒,但丈夫的呵斥让她本能抱住脑袋。片刻后,她似乎想明白,隔着画框,他的拳头再也打不到她脸上,她才犹犹豫豫地放下手。

  她开口,说了成为画像后的第一句话:“雷尔,听你父亲的。”

  “对不起,妈妈。”

  雷古勒斯也是第一次,明了地拒绝了母亲的要求。他语气平缓下来,也为母亲开始适应画像生活而欣慰。

  “这是无端的,未经深思熟虑的建议,恕我为了家族未来,不能采纳。”

  沃尔布加的丈夫的画框爆发出剧烈震动,直搅得整面墙嘎吱作响。

  “雷古勒斯,你必须服从布莱克家族的命令!”

  “父亲,我是布莱克家族的,”雷古勒斯抬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指尖戒指上寒光一掠而过,“但现在,布莱克家族也是我的。”

  ……

  小巴蒂在葬礼上没空和雷古勒斯说话,快要开学时,他才找到机会,溜到布莱克老宅。

  “他们最后要了你多少钱?”

  雷古勒斯旋转着左手中指上的家主戒指。布莱克家的戒指设计之初,一门心思只想把高贵镶上去,根本不考虑舒适与否。他从沃尔布加手上摘下戒指时,才发现她的中指早已紫里透黑。

  而现在,这枚戒指,隔着皮肤,死死勒进血脉里。

  “一开始他们要百分之十。”

  “真是狮子大开口,”小巴蒂愤懑道,“仗着自己是垄断,勾结一通!谁不知道古灵阁一直在为魔法部缴税?以后我要把钱存到瑞士去。”

  “魔法部不敢明目张胆为了古灵阁修改法律,他们要玩文字游戏,”他耸肩,“很不巧,现在是暑假,我就奉陪到底了。”

  小巴蒂兴奋起来:“去年新继承法颁布的时候,你就告诉我里面有漏洞!”

  “法律司从五年前修订刑法典开始,越来越老眼昏花。”

  两人似乎都忘了老练的巴蒂·克劳奇先生正坐在法律司司长的皮椅上。只有他签字,新法条才真正算是通过。

  “我写了两份意见书,一份寄给古灵阁,一份寄给预言家日报,探讨了一下相关法条适用。最后古灵阁的经理找到我,同意把总计百分之十的手续,担保和税收降到百分之三。”

  雷古勒斯点评道:

  “有钱的家族每死一个人,古灵阁就大赚一笔。”

  ……

  「有钱的家族每死一个人,古灵阁就大赚一笔。」

  凯瑟琳在信上写道。

  西里斯大声读出这句话。

  詹姆不寒而栗,他想起上次路过牛津城,听见有人唱“贫穷生孩子,资本生钱”。

  这句话糟透了。

  “你刚搬来我们家时,有觉得很不一样吗?”

  “我没那么讲究,”西里斯叼着一根芦苇茎,“我记得住在这儿的第一晚,你妈妈拿给我一件粉色衬衫——我第一次尝试这么浮夸的颜色。”

  “你穿了我的衣服,还嫌弃它?”詹姆挥舞拳头,捍卫自己的品味,“事实上,你穿着比我难看一百倍。”

  西里斯笑起来:“我本来就没你浮夸。”

  拨开詹姆的拳头,他继续回忆。

  “好吧,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黄油刀和牛排刀混用,难看的赛璐珞衣领……坦白地说,当我第一眼看见时,觉得简直难以忍受——或许这就是别人说的‘习惯的镣铐’。”

  说到这儿,他突然眨眨眼,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猛地砸到詹姆胸口。一阵黄黑雾气蒸腾而起,詹姆灰头土脸地从沙发后钻出来,胸口嵌着一枚粪蛋。

  在比臭鸡蛋还磨人的臭气中,詹姆只听见西里斯小声地,甚至有些赧然。

  “但一想到这里充满了爱和家庭的味道,我就觉得粉色衬衫也很美好。”

  令人胆寒的秋风中,詹姆打了个喷嚏,突然鼻子发酸。

  “我真想他们。”

  西里斯摘下另一根芦苇。

  “他们搬走是好事,尖头叉子,他们还给我们留下了戈德里克山谷的房子,”他吹响芦苇叶,风中回响起悠然的哨声,“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父母支持你相信你,更快活了。”

  “是的,爸爸妈妈带走了那么多钱,”詹姆想起临行前,波特夫妇那个无底的伸展钱袋,“足够他们周游世界三圈了。”

  西里斯情不自禁地感慨。

  “我真恨不得出生在波特家,不缺钱,也不缺自由。”

  追忆停下,沉默间,他们突然想起一开始的话题。

  波特家和贫穷根本沾不上边。

  两个从未经历过贫穷的青年相视一笑,意识到他们只能纸上谈兵后,不得不改变话题。

  西里斯继续读凯瑟琳的信;詹姆继续回忆和波特夫妇在一起的时光;卢平满脸疲倦,从尖叫棚屋返回凤凰社;彼得跟在他身后,同样筋疲力尽。

  迷迭香和覆盆子的香气从厨房里溢出。一只热气腾腾大烤鸡从厨房飞出,莉莉端着两个巨大的盘子,里面堆了小山高的土豆和蔬菜。大家垂涎欲滴地坐在桌旁,等烤鸡一落地,立刻有四只叉子落在它身上。

  莉莉极其优雅地挖了一勺豌豆:“邓布利多下午会过来。”

  壁炉里,一簇火苗哀哀燃烧。

  贫穷还是在生孩子,资本还是在生钱,这是他们无法改变的,也无力改变的。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让流血停止而已。

  很久以后,久到詹姆和莉莉的尸体已经溶化在地下六英尺的土壤,西里斯·布莱克从阿兹卡班钻出来,真正被贫穷蚕食、追杀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中,在阴湿山洞中,他会回想起在波特家的,在凤凰社的这段岁月。

  壁火醉人,柔情馥郁,他永远记得这段早已凋亡的——或者说,被西里斯亲手毁掉的白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