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六英尺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4393
  凯瑟琳对玫瑰,这种人们常常与月季、蔷薇混淆的植物,饱含偏爱。请允许我在对她的过去毫不知情时,将这种偏爱评价为愚蠢的跟风行为。

  但她知道这种偏爱起源于何处。

  十六岁的圣诞节离校前夕,她收到了一个无名包裹。珐琅质方盒,通体墨绿,几粒不知真假的碎钻嵌入表面,可以从侧面滑开。那时她天文学得尚可,认出盒子表面拼出的是狮子座星象。矛头立即指向格兰芬多,出于谨慎,她没有当即拆开,而是选择带回家中。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这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它为她的生命带来困厄,也带来无法逃脱的欢欣……她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往水里掺欢欣剂。

  盒子里是一朵水晶玫瑰。

  你或许已经厌倦了从凯瑟琳口中听到关于玫瑰的一切。瓦伦丁日,玫瑰经,她日日挂在嘴边。殊不知曾经,她和许多人一样,对十四岁之后铺天盖地的玫瑰深感厌倦。

  年轻巫师的世界需要恋爱,恋爱需要一朵玫瑰——狗屁公理!就算是养蜂人,也明白不同的蜂种偏爱不同的花粉,更何况她们是人。正因这样,霍格沃茨那些笨头笨脑的男生才谁也追不到。

  但那个圣诞夜有些不同,天色浓郁得滴墨,却没有下雪。晚宴结束,祈祷结束,她倒在枕头上,却不敢闭眼。

  她对于几周前在宿舍里的新发现惶恐不安。宿舍的枕头是天鹅绒芯,是她进入名为梦乡的新世界的钥匙……但不久前,它似乎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美丽新世界。

  她把枕头从床头拿开,头胸半仰在空中,左手臂支在床上,后脑勺被吹得阵阵凉意。右手捏着枕头,悬在空中,她等了片刻,除了狂风拍打窗户,什么人也没出现。她预想中的被撞破不存在。于是手臂在夜色中划过一个半圆,她把枕头放在大腿间。

  她夹紧双腿,嘴里念念有词——其实更接近胡言乱语。

  “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请惩罚我,让今夜来到卧室里的不是santa,而是satan。”

  摩擦点燃了身下的火把,温暖微弱地聚集在某处。但无论怎样翻身,天鹅绒带来的快乐只能是雾里探花。

  她站在自己国土上最后一个未知的深渊旁,足尖踩在半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纵深跃下。她期待那会是一次无与伦比的降落,却没有人推她。

  她又开始祈祷。圣诞节总那么适合与神明对话。

  “梅林在上,如果你愿意革去我的恐惧,请在平安夜的最后一秒,递给我一朵无色的花。”

  无人应答。隔壁响起父亲的酣睡,浴室里一块刚用过的肥皂静静挥发。如水的夜色中,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涤荡,快乐的蕊慢慢凋零,她把枕头放回正确的位置,拉上被子,像从未经历过这种快乐一样,选择入睡。

  未等她合眼,街头突然爆发出欢呼的浪潮,人群汹涌和烟火齐鸣中,大本钟准时送来午夜第一响。渺远的钟声中,她听见卧室的角落里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她坐起来,看见书桌上有一片斑驳的星光。

  那个被她匆匆扫了一眼,就再未开启的盒子,正被一根透明的藤条挤开,一团光从缝隙中探出。新藤如溪流般向空中蜿蜒生长,短短几秒,从桌面攀升到屋顶。冰棱般的茎刺从枝干上冒出,冰花般的新叶从黑暗中凝结,连成一片发光的海洋。

  凯瑟琳看呆了。

  她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凑近。未等钟声回响消失,藤条停止了生长,停在她眼前的高度,每一片新叶上散发出微粒质的光辉。

  ……在一阵难耐的心跳中,一朵无色玫瑰从透明花骨朵中鼓出、撑开外衣、旋转着盛开,像辛德瑞拉的裙摆在后花园里绽放。

  凯瑟琳受宠若惊,她不知道自己,何以配得上如此繁复精妙的魔咒——即便是麻瓜的科技,也难以做到这个程度,更别提老掉牙的佐科魔法笑话店。

  而且,这是一朵无色的花。

  她的双腿战栗不休,脚踝像被藤条缠住。终于,梅林革去了她的恐惧,连同一切不必要的情绪,最后只剩力量。她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想要拿起那个盒子。

  在大本钟的回声中,一张羊皮纸从盒子里掉落。

  她注视着这一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某个遥远的记忆,在灵魂深处开始嗡鸣……这一幕还会重演,在未来的某一日。她压下心头的震动,弯腰捡起那张纸条。纸条上没有一丝褶皱,却也没有一丝彰显身份的纹路或标志。但她仍在玫瑰散发出的清辉中,轻声读出纸上写的话。

  「致凯瑟琳小姐

  在你读到这之前,希望圣诞节还未过去。

  圣诞快乐,祝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xxx」

  署名曾经存在,但已经看不见了。涂抹痕迹是这张字体华丽的信上唯一的疤,丑陋得叫她发疯。

  她把羊皮纸展开,在窗外烟火下,在杖尖荧光下,在透明玫瑰下,翻来覆去,反复琢磨。那团墨迹早已渗入纸背,严重倾斜的字体可以出自任何一人之手,乃至过于繁复的首字母也随处可见。

  ……他不让她知道他是谁,他是个害羞的神秘主义者。

  有那么一刻,凯瑟琳甚至怀疑这样的别出心裁,出自她那位勉强流着法国血统的父亲,或是哪位钟情于她的女巫。但最后,她的直觉,或说在那时还未浮出水面的记忆,告诉她这出自某位神秘的他。

  大风推开窗户,整条藤蔓像一团发光的雾,在寒冷中摇摇欲散。凯瑟琳赤足跑到窗边,在冰刀般的强风吹拂下,合上窗户,扣上锁扣。

  她哆嗦着回到书桌旁,用尽当时所学的,所能想起的所有咒语,将这个在圣诞夜的第一秒准时送到的礼物封存永久。念完最后一层加固咒,舌尖冻得麻痹。她终于回到床上,差点与它阔别了个年头。她不再执着猜测这是谁的心意——或说是谁的第一次小心试探。她把被子蒙住头顶,试图彻底隔绝那无孔不入的清辉,否则她愿意凝视着它整夜不眠。

  四年后,她无意中得知了是谁当年送给她这样一份礼物,一份害得她得了一个圣诞重感冒的礼物。他坦言道,他送了她一朵为圣诞的早晨而诞生的玫瑰。

  她嘲笑他的咒语出了差错:“可它在平安夜和圣诞节相交那刻盛开了,偏差了整整八小时,亲爱的。”

  “附加时间咒语时,我正在想你。”他思索片刻,分析出缘由,“你就是圣诞节的清晨。”

  但无论如何,回到十六岁,凯瑟琳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睡着。一是因为,屋里有一只比白织灯更夺目的花;二是因为,她又把枕头放在大腿间了。

  ……梅林在上,如果你愿意革去我的恐惧,请在平安夜的最后一秒,递给我一朵无色的花。

  祈祷成真了。没人知道巫师们到底信仰哪个神,但总之,梅林给了她回应,恩准她迈出那一步,落入谷底。她把手伸入比枕头更接近深渊的地方。在相触的一瞬,身体和灵魂开始一齐共振。她无师自通指尖的韵律。缺乏牺牲精神,饱餐享乐主义的女巫,最快学会的永远是如何让自己舒服。

  她知道自己做了不能张扬的事。但这令她喟叹,喘息,人类的第一粒火星擦燃在胃里。普罗米修斯。宙斯。被巨鹰日日啄食的心脏。她在白热中领悟到生命的内核……剥去衣饰,剥去文字,世上从来都不存在乌托邦和天堂,唯有生命的内核在她指尖震颤。

  片刻后,她摔落在水里,浸润的指尖发颤,神殿坍塌后的废墟散落在小腹里。身下是比心脏更有力的搏动,比脉搏更滚烫的惊涛骇浪。

  风向一转,夜色急急奔去,在云絮深重的天际,大雪哗然落下。门外响起脚步声,拖鞋与地板撞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凯瑟琳,发生什么啦?爸爸听见你摔倒了。”

  “什么也没发生,”她从深海中探头,胸腔一起一伏,声音沙哑,“爸爸,我很好。”

  从未有过这样好。她有了浑然一新的快感,好像从前与小说对话时的那层玻璃碎裂了。她知道了这世上最快乐的事,取悦自己。独自一人的爱从生命某刻开始后,除了宗教,她想,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无可自拔地深爱着她自己。

  把自己折磨成行尸走肉的塞拉斯出名之后,就连苦修者,也成了新宗教唾弃的对象。

  ……

  她难以在自我取悦时想起任何男性,一旦她真正全身心地坠入谷底,她只能看见物品和景色。

  她有时会看见童年,看见骑士之城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田;有时会看见霍格沃茨,看见黑户里的海牛和禁林里的蔷薇林;甚至有时,她还能看见麻瓜的玩意儿,装着轮子的铁盒子,飞上天的机械鸟。

  这一切断断续续,在一年半中依次浮现。在和男巫们陷入热恋时,频率会被降低,因为她精神的满足可以从别的泉水攫取——某种意义上,这也像恶魔伊芙琳。但有时,她又被他们的乏善可陈搞得索然无味。

  这个暑假,她好像又上了瘾,每夜都非做不可。每每开始之前,她总是谁也不想,做完后,却不由自主地绕回到西里斯·布莱克身上。

  她从没骗过他。她是以得不到爱这一确信做着爱的美梦,而在一无所获之际,将欲望作为爱的替代物而心安理得。

  她无法承认自己有多么迷恋他,不过是这短短半年,无论未来的记忆,还是血统的战争,还是坎贝尔先生如暗河般滔滔的张罗——一张带着绝望气息的罗网开始困住她,而她不得不视他为救命稻草。她不求他说“好”,她知道这是单方面的绑架。

  地下六英尺不断容纳新的居民,无论是挨了索命咒,或是自己一脖子吊死,最后都会埋到六英尺以下——乱葬岗里,众生平等。

  暑假浑浑噩噩,已然过半。在那个下午,淡灰蓝色的天空,平静得没有一丝风。

  她坐在平常坎贝尔先生读报的沙发上,指尖抚过活点地图。

  霍格沃茨空无一人,就连邓布利多也彻底消失在古堡中——她想起来了,他应当正忙着组织巫师,对抗伏地魔。她记得巧克力蛙说,他年轻时就击败过一位也可称伟大的黑巫师。校长漫长的一生看起来是和黑魔法订婚了。

  一股巨大的力推开家门,凯瑟琳目瞪口呆地看着坎贝尔先生像头蛮牛冲进客厅。自八年前他搬来伦敦,走路速度再没超过三英里每小时。

  他振臂高呼,手中白纸飞扬。凯瑟琳从雪花般纷纷扬扬的白纸中找出一张——是古灵阁转移财产的文件。

  坎贝尔先生环顾四周,见到女儿坐在沙发上,就像蛮牛见了红色,又是一阵喝彩:“凯瑟琳,我不用去和特伦斯那个老家伙较劲了!”

  她脱口而出:“特伦斯取消婚约了?!”

  “是的……特伦斯取消了婚约。”他眼中丝毫不见怨气,反倒喜气冲天。

  凯瑟琳开始怀疑父亲是否在刺激下精神错乱。她跳下沙发,面对父亲,缓步后退,直到靠近壁炉。她在心底默念圣芒戈的地址,嘴上询问道:

  “他为什么突然取消了?”

  “哦,说起这个……”

  亢奋让早已年轻不再的坎贝尔先生暂时重返青春,但此时,他回过味来,开始一抽一抽地喘气。凯瑟琳被吓呆了,忙去给他端了杯水。

  坎贝尔先生咕噜咕噜地喝了三杯,回过气来。他开始上下打量女儿,直到凯瑟琳能摸到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才哈哈大笑,移开目光。

  “那个老家伙气急败坏地问我,是不是早就和布莱克家勾结好了。”

  他忍住没给女儿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是用那种赌徒在此生最大的赌局中抽到一副绝世好牌的眼神,瞧着他女儿。

  “布莱克赶在正式对外公开前,拦下了你们的婚约——”

  提起这个姓氏,他捂着眼睛,差点又要昏厥过去。

  “那可是布莱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