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4430
  坎贝尔先生戴一副玳瑁边镜框,蓄八字胡,胸口佩着镶玉金别针。他特意挑了一身绝不出错的黑色羊毛西服,站在蒸汽与人群中,活像股票推销员。

  凯瑟琳下车时,他正和特伦斯的父亲谈笑风生。短暂的偷情时光中,她从特伦斯那里听来的事迹,使得她看这位绅士如衣冠禽兽。坎贝尔先生发现了她,但他连眼珠子也没挪动,笑意更盛,胡须像两根刺,扎进鼓起的脸颊。

  她坐在行李箱上,双脚踩在书箱上,裙摆里有蔷薇花的香味。

  她远远看见西里斯和詹姆如亲兄弟,被波特夫妇一人一个搂着消失在蒸汽中。卢平昨夜从密道离开,她在活点地图上描出他的路线——打人柳,尖叫棚屋,然后消失在霍格莫德。彼得一如他的绰号,像条“虫尾巴”嗖得不见了。

  凯瑟琳再次感到她其实是个容器,盛满了被浇灭的热情。

  掠夺者是个传奇,传奇永不熄灭。她这样想,至少费尔奇会在有生之年,记得这四个人包揽的每件丰功伟绩。做了大事,却无人知晓,这才是世间最惨烈的死亡。

  两位绅士再次握手,拍肩,告别。她跳下行李箱上,把书箱抱到行李箱上,用缎带捆紧。她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向坎贝尔先生走去,每一步都灌了铅。

  “早上好,爸爸。”

  坎贝尔先生还没从和特伦斯先生的交谈中回过神,面对女儿,他仍挂着一个只会出现在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的笑。

  “早上好,凯瑟琳。”

  “这次考试我发挥得都很好,爸爸,除了变形术……我是说可能有些小瑕疵,而麦格教授总是很严厉,那天太早……”

  “这事等会再谈,”他接过行李箱,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你刚刚怎么不过来和特伦斯先生问好?”

  凯瑟琳被打断,又听见肚子的鸣叫,于是剥开一袋巧克力蛙,咬下一大口,才缓缓说道:“我和他儿子在学校有些不愉快。”

  “你很饿?”他更加不高兴了。

  “是的。”她一大早起来收拾行李,错过了早饭,刚才在列车上又忙着帮詹姆写恋爱法则——

  轰鸣中,詹姆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把她拦下,不由分说塞给她一张纸和一支笔,满脸如临大敌。

  “我昨晚整夜没睡,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莉莉说‘我们分手吧’,她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凯瑟琳第一次怀疑自己看人失败:“波特,如果你愚蠢到这个地步,我建议你现在就和她分手——我得提前阻止你的迟钝和不聪明伤害到她。”

  话虽如此,她仍提点了詹姆足足一小时,用她不甚成功的恋爱经验和小说片段。詹姆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称是。西里斯双手抱胸,坐在一旁不停翻白眼。以至于下车前,听见她肚子里的饥鸣,詹姆当即贡献出自己兜里的巧克力蛙。他原本打算留作纪念品带回家。

  而现在凯瑟琳狼吞虎咽的,正是她从詹姆那得来的最后一份酬金。

  “凯瑟琳,在这里吃东西很不文雅!”他低声呵斥,“你怎么能和特伦斯闹矛盾呢?他的父亲可是位和善可亲的绅士。”

  她咽下嘴里的巧克力:“爸爸,我们可以说法语吗?”

  “不行!”坎贝尔先生厉声否决,他抖了抖,抬头环视,见没有人投来他幻想中的鄙夷的目光,长吁一口气,放缓语气,“……我们应该说好英语,凯瑟琳,而且这里没人不会法语的,他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反倒会让我们尴尬。”

  没几个人真的会。她一年级时英语还说得不伦不类,但她勇敢地找到了斯莱特林中法语最好的艾希礼——她小时候上家教课显然一丝不苟。她大约在四年级时抹除了原本的口音,在五年时把单词用得和英国人没区别。

  “你的口音还是很怪……亲爱的,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斯莱特林的孩子们多说话呢?你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

  显然坎贝尔先生有自己的判断。

  他像英国人鄙视美国人的口音一样,鄙视着法国口音,即使那是他的祖国。为此他用了全副精力,从女儿的口音中挑毛拣刺。凯瑟琳笑了笑,没人告诉他,在伦敦生活了七年后,他依旧摸不清英语里的重音。

  “好吧,如果您执意要将我培养成一位英国管家。”

  她耸耸肩,把剥剩下的锡箔纸叠好,放进口袋,自顾自地用母语回话:

  “对了,我在几个月前把特伦斯甩了。”

  离开国王十字火车站时,她最后一瞥中,看见了雷古勒斯。没人来接他。他平静地跟在小巴蒂和他母亲身后,像个被放逐的王亲。

  ……

  凯瑟琳·坎贝尔和坎贝尔先生坐在餐桌两头,心有灵犀的相顾无言中,唯有法国名伶在黑胶中咿咿呀呀地独唱。

  「我们黄金般的十八世纪/一去不复返/大马士革和君士坦丁堡/麻风病人/死狗和鼠疫」

  家养小精灵撤下餐具,餐桌变成适合议事的长桌。可他擦了擦嘴,仍将女儿领到会客厅。

  当初搬入英国的第一难关,是买房。

  麻瓜有麻瓜的聚集地,巫师有巫师的欢乐场。坎贝尔先生一早就决定非伦敦不住。他不愿离群索居,也不愿远离纯血家族,最后只得花钱托魔法部国际魔法合作部部长,草拟,审批了一份文件,同意坎贝尔一家以交流身份入住伦敦,并为他们提供了一处完美的房产。

  凯瑟琳在十岁那年,发现这处完美的房产竟然容不下一架钢琴。如果坎贝尔先生当初不是以天价购下,她其实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又过了一年,坎贝尔先生自己也对无法在家招待多位客人这事忍无可忍,他又花重金,悄悄请来魔法修缮队,用无痕伸展咒和加固咒,将可用空间足足增加了一倍。后来凯瑟琳才知道,这家魔法修缮队上一个成功的作品,可以追溯到骑士巴士。

  她家的会客厅布局很像斯莱特林休息室——这二者都能看出地牢的影子。

  高背椅让她如坐针毡。当她试图服服帖帖地躺在椅背上时,镀金大丽花会硌肿后脑勺;当她选择双臂枕在扶手上时,丘比特翅膀会割伤皮肤。

  于是她只能像被关在铁处女里,缩紧身体,全神贯注地和坎贝尔先生谈话,力求快速结束。

  坎贝尔先生坐在长沙发上,他掏出烟斗,打开烟钵,鼻尖耸动,回味了一遍饭前抽的烟丝余烬。凯瑟琳沉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又掏出怀表,搁在桌子中央,才开口问她。

  “你和布莱克家那个叛徒是什么关系?”

  凯瑟琳盯着那枚怀表,滴滴答答,奔走不停。

  什么关系?她也许会回答,是她的一个暂时无法结束的狩猎期,暂时无法抽身的白日梦。但这显然无法构成某种关系。他兴许被灌下一盅生死水,也不见得会梦见她几瞬。

  但她清楚父亲此刻问这个问题目的何在。所以她平心静气地告诉他:

  “是我非他不可的关系。”她没补上时间限定。

  她亲眼目睹一股股青筋组成的十字架,从坎贝尔先生手背和额顶弹起,在长叹短吁和吞云吐雾中又慢慢消退。他不知什么时候,喜欢用这样的烟丝,昂贵,鲜有人知。他不是个暴发户,但他有钱。

  凯瑟琳心底没来由地涌起自信。考试季时,她整夜整夜煮熬自己,乃至于眼中挥之不去的倦怠,所有人见了都吃惊。她插嘴,打断父亲吞吐烟雾的节奏:

  “爸爸,这次我真的考得很好,特别是魔咒课,就连弗立维教授都……”

  “没人要求你考得很好。”

  他打断她,带有中年男人独有的,在酒局上小醉后就开始嘲弄妻女的语气。

  “你只需要证明自己不带有白痴和哑炮的血统……你是个懂事的女孩,你知道你现在不能做什么——你没做,是吗?”

  恍惚从身体里飘溢出来。如果不是她并非绝世美人,此刻该有一条白色床单随她升天了。

  她得庆幸少女处女的话还没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他觉得这羞于启齿,但在信中的责问,他大约是这样想的。从小令她读书,褪去血统里的粗俗,此刻又碍于此无法直言不讳。这有些滑稽。

  她看见见自己的嘴一张一合:“你和谁家谈好了?”

  “目前是特伦斯先生,”他猛地抽了一大口,呛得两人连声咳嗽,“他很喜欢你。”

  “特伦斯亲口告诉同学们,他和莱斯家订婚了。”

  这是她们几晚的消遣内容,讨论莱斯会不会在婚后忙于遮掩未婚夫的眠花睡柳之癖。

  他和她分手后,和别的姑娘一连在空教室被未婚妻抓住三回,半身□□,每回的同伴都不一样。可怜的莱斯折断了魔杖,摔了三个玻璃杯。特伦斯又惊又恼,直言要报复把他私生活捅出去的家伙——但他们忙活了半个月,也不知道是谁执着于揭发他。

  “那个已经取消了,”他摆摆手,擦去鼻尖的汗,“特伦斯先生不喜欢莱斯家那个,她看起来不机灵,父亲的表妹还是个哑炮……很危险的血统。”

  像坐在蒸笼里,下午的阳光在屋子里推起股股热浪。

  她问道:“特伦斯先生查过我们家的血统么?”

  坎贝尔先生拿烟斗敲了敲桌面:“我们祖上可没出过哑炮!”

  “谁知道呢,坎贝尔家的族谱三十年前才开始修订,那时我们家才从农场搬到巴黎,不是么?”

  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些可别和别人提!……你小时候肯定是记混了,我没说过这些。”

  “爸爸,你又把自欺欺人的谎话当成真相了。”她怜悯地看着他。

  “我心里比谁都门清。”他抽了最后一口,放下烟斗,灰雾从鼻腔喷出,他又擦了擦满脸细汗,“法国的战事传到这里都要变几个味,转几个弯。我们家的事,知道的都是些老骨头了,传不过来的。”

  ……

  雷古勒斯深夜到家。他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旧箱子,里面叮叮当当,像是一箱玻璃罐。克利切感受到主人的回归,早已打开房门,恭候在门外。

  它想要接过箱子,但雷古勒斯不着痕迹地避开它:“克利切,我母亲的身体怎么样?”

  “女主人看了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巫师医生,又瞧了一位来自东方的……巫师医生。”

  “有起色吗?”他感激母亲终于不再讳疾忌医。

  那时克利切还不显衰老,但多年与这家人的共处,还是让它的三角眼深深凹陷。谈及沃尔布加的病情,它的声音粗粝起来,像有水滚过沙面。

  “雷古勒斯少爷,女主人无法按时吃药……她醒来时会念叨‘我的雷尔在哪里?’,这时就会吃药;但当她不那么清醒时,谁也不能劝她服下。”

  穿过幽暗的长廊,上楼时,他见客厅烛火大亮,地毯上有零零散散的鞋跟凹痕,便问道:“她最近见过什么人么?”

  克利奇毫不隐瞒:“见了几位熟识的夫人,还有茜茜小姐。”

  “那就是马尔福夫人。”

  下一秒,雷古勒斯用一个指令阻止克利奇以头抢地。但克利切的速度比声音更快,他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近乎尖叫着向主人道歉:

  “克利切再也不会叫错茜茜小姐的名字了!!”

  雷古勒斯让它去提醒沃尔布加服药。他坐在沙发上,想要躺下,但觉得这样做已然不合年龄。格里莫广场有一张怪物的巨口,自西里斯离开之后,开始咬啮他、吞食他,不把他的每一寸骨肉嚼碎就不罢休。

  克利切去侍候沃尔布加了。他知道母亲见那些夫人和纳西莎做什么,她已经丢了一个儿子,势必要将另一个牢牢捆在正轨上。

  但某个滋长了整个春天的念头已然越轨。雷古勒斯不得不让自己不可修复的希求直面母亲。辱骂和撞击从楼顶的卧室传来,隔着比监狱之墙还牢固的天花板,一下下锤在耳膜。他终于躺下,冰冷的羊毛毡,颠簸在忏悔之海上——他记得黑魔王的教条:

  我们追逐力量,就是为了此刻,拯救因维持和平而备受压迫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