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
作者:超暴蜜月      更新:2022-09-06 07:17      字数:3976
  夏天的流逝,带着醉人的气息,在凯瑟琳醉生梦死般读完了图书馆新添的百年孤独后,考试季已然兵临城下。

  在西里斯心照不宣的掩护下,她从后厨得来更多火焰威士忌。满满一瓶,不给旁人分上一点。崭新的书页翻倒最后,飓风卷走了马孔多和猪尾巴孩子,也卷走她。她伏在床头,片刻后,从枕边取出酒瓶,拔出木塞,她坐在床头,痛饮下一整瓶威士忌,丝毫没有察觉炽烈的酒香点燃了整间寝室。

  艾希礼和菲奥娜从笔记中抬头,略带迷惑,注视着凯瑟琳的床位。帏幔被烈酒点燃。

  “明天一早考变形术,凯瑟琳。”艾希礼确定她完全不知道这事儿。公布考试时间表那天,她正忙着和西里斯在禁林围猎一头千足兽。

  “你得复习,亲爱的,”菲奥娜惊呼一声,才发现手中的大头针已经被刮落一层镀壳,她懊恼起来,“一天之内是学不会把大头针变成酒杯的——麦格要求变出一个和中国瓷器一样精美的杯子,但我看,一个普通玻璃杯怎么能不算数呢。”

  “七年级说,如果想要碰到等级o,最好再让这个杯子为她现场跳支芭蕾舞。”艾希礼无情补充。

  菲奥娜像被人揍了一拳,捂着肚子倒在桌上。因为某些压力,诸如择偶,诸如零花钱,她的成绩单必须完美——而显然,格兰芬多院长并不打算让她们轻易及格。

  “大头针变酒杯的把戏……”

  凯瑟琳接话,她的声带浸泡在酒精里,需要另外两人凝神静听,才能分辨。

  “咳,咳……去图书馆借本变形记——我是说那位德国巫师写的教材,大约在第三章,她会详细地教导你,如何把一切事物,变成玫瑰,变成酒杯,甚至变出一枚会唱歌的求婚戒指。”

  艾希礼瞬间被大头针刺穿心脏。她抱着艰涩的教材和笔记,熬了两个晚上。

  “哦,凯瑟琳,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的?”

  “……当然是为了西里斯,”她抽了一个嗝,“我得提前想好怎么从袖口摸出一朵玫瑰——如果我准备告白。可惜麦格教授上课从不教,她也不愿意让我们摸摸她的毛……真是古板的女人。”

  由不得她借着酒劲咏叹自己那过于漫长的狩猎。

  她被拽出床帘,按在桌前,双眼模糊到不得不靠着摸索,才能找到大头针的位置。虽然艾希礼怀疑她是否能清晰地说出咒语,但菲奥娜坚持要她展示一遍步骤——即便用无声咒也行。

  凯瑟琳不负众望,她在高吭中变出了一束比藤蔓还高的玫瑰,又在低吟中令这支玫瑰迅速枯萎。随后,无论菲奥娜怎样催眠她,她都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变出一个华丽的酒杯。

  “你一定还记得,”她坚定不移,在凯瑟琳耳边念念有词,“变成一个酒杯,一个酒杯,一个酒杯……”

  不带魔力的咒语成功唤起凯瑟琳的另一段记忆。

  她点点头,指挥艾希礼帮她拿来搁在床头的酒瓶,凭借肌肉记忆,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闪光中,她将手中的酒瓶再次变成了一个酒杯——杯托和杯肚被蓝白色珐琅彩装点,杯茎修长,杯口光滑得近乎一个完美的圆。

  光是放在羊皮卷上,已是亭亭玉立,不可方物。

  在菲奥娜的催促下,她为她们展示了更浪漫的变形——酒精让她心潮澎湃地念出咒语,随后,只见在一阵不可思议的变形中,酒杯分开双腿,掐出腰肢,在无声的伴奏下,为三人跳了一段叹为观止的芭蕾。

  “我从没想过它会跳得这么好……”凯瑟琳看呆了,“我自己可完全没这个本事。”

  “你念咒语时太兴奋了,”艾希礼回过神来,“麦格教授说,变形的结果会受到巫师情绪的影响。一个无爱的巫师,永远无法变出独角兽,凤凰和天鹅。”

  “因为独角兽象征‘纯洁无私的正义’,凤凰象征‘不可摧毁的忠诚’……”

  ……天鹅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情”。凯瑟琳醉醺醺地想。自从有人用过这招告白后,这就成了巫师界二十世纪的爱情圣经,至今无人超越。

  “晚安,女孩们,”她抱着自己的酒杯,回到床榻,“愿我们不会错过早餐。”

  ……

  凯瑟琳再也没能做出如此精彩绝伦的变形。

  坐在考场,当麦格教授将大头针摆在她手心时,她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能不能换成酒瓶?

  在对方严厉的拒绝,并且警告她不准无故和老师沟通后,凯瑟琳彻底崩溃——威士忌真正的斩杀时刻永远是在醒来之后的早晨。

  她握着魔杖,哆哆嗦嗦念了不下二十个咒语,终于把大头针调整为一个中空的玻璃球后,麦格教授叫停了她。时限到了。

  她连呼吸都不敢剧烈,余光瞥见羽毛笔和羊皮卷擦出了一个骇人的等级后,如释重负,逃出了考场。

  “凯瑟琳,你的信。”艾希礼面带喜色,递给她一封沉甸甸的信。

  她的室友们在演出的激励下,发挥异常出色,麦格甚至当众夸奖了菲奥娜的刻苦,而奖励般地送给她一个仅次于o的等级,e。

  凯瑟琳走出考场那一刻,头痛欲裂,只想大睡一场,在二人感激的目光下,她坦白自己最多得一个p后,逃回宿舍。

  掀开帏幔,她倒头就睡。

  因为沉在湖底,即使是夏日正午,宿舍里仍阴暗如夜。火焰威士忌的余威肆虐,明明疲惫到睁不开眼睛,太阳穴两侧却突突作痛。酣战之后,困意战胜了头疼,她陷入睡眠。

  ……

  她听见了水声。一环一环的。

  水声撞击着岩壁,岩壁是死灵般的黑,水声里有死灵的,泛青泛绿的白骨。

  水里没有水。水里有黑暗,有阴尸,有活人。

  岸上没有人。岸上有一个挂坠盒,一只家养小精灵……岸上没有人,人在水里。

  ……

  梅林在上!

  她猛得睁开眼,满头大汗,全身酸软。

  刚刚的噩梦如厉鬼压在身上,挣脱不得。她被迫在黑暗中——纵然有粼粼水波,她仍不相信那不是她的眼泪——在黑暗中,她听见水花和白骨相撞,听见无数双手涌向同一个地方,带走了那个人。

  回忆到这里,她仍心有余悸,一刻也不想在床上待着,于是翻身下床。

  长明灯幽幽摇晃,她浸湿了手帕,擦干净粘住发丝的额角。寝室里空无一人,她头一次不再享受独处,而是心神不宁。

  喝了一杯水后,她冷静下来,觉得身体不再发热,太阳穴也恢复平静,于是坐到沙发上,再次回忆刚才的梦境。

  如她刚醒来时的反应,纵然有水波粼粼,绝大部分景象,仍只存在于听觉中。岩壁,白骨……她甚至没有听见挂坠盒和小精灵的声音,但这些意象如锋刃,一片片割开她的大脑,塞进她的记忆,让她脱口能出。

  不容置喙得简直就像一段本就属于她的记忆。

  ……不,她不在那里,因为这一切,都是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到的。如果她在那里,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拖入水中。

  烦躁席卷而来。自从上次西里斯深入麻瓜世界求证之后,她开始留心自己的记忆。

  从小说下手,她头一次整理出了从出生到现在读过的所有小说,按时间顺序一一列在羊皮卷上,足足两英尺长。

  这项工程结束后,她开始整理记忆里的情节——如果能够归入羊皮卷上的任意一本,则划去;反之,则需要详细记录,包括出场角色姓名,包括作者语言国籍,包括情节本身无可替代的片段……

  她坚持不懈,直到现在,已经有足足三十个隶属于不同作者的桥段,无法被归入她曾经读过的任意一本中。其中有些她记得名字,有些她甚至只有对剧情模糊的印象,更有些只是孤篇,连角色姓名也不甚清楚。

  “我生病了,”她惶惶揣测,“要么是我忘记了太多,要么是我臆想了太多。”

  她准备给坎贝尔先生写信,商量考试后去圣芒戈就医的事。提起笔来,她才想起今早到的信还没拆封。

  放下笔,从床缝间找到信封。比平时更重,更厚。她掂了掂,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封口处有两个火漆。第一个似乎因为寄信人的匆忙,未完全凝固就被脱膜,所以呈现出的就是斑斑血迹;第二个火漆倒是完美,但因为寄信人太过用力,而在信封上留下明显的压痕。

  爸爸生气了。

  她打开信封,取出信纸。整整十二英寸,满满写了三页。开头的第一句话,便是力透纸背的一连串英文。

  「反省你自己,凯瑟琳!」

  ……

  “坎贝尔先生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照例要求我好好读书,好好考试,他要过问我的成绩单。”

  艾希礼递给她一片黄油面包,她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我看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简单。”

  凯瑟琳沉默片刻,开口道:“他斥责我不应该在考试季,还要求读闲书;更不应该在他四处奔波,疲于结交贵人的时候,要求他做这做那。”

  艾希礼送了口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变形只是个意外,我觉得你魔药和魔咒都学得很扎实。”

  “他还提到,他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妙的风声,他希望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这句,她马上往嘴里塞黄油面包,塞得满满的。艰难咀嚼后,她仰头喝下半杯南瓜汁,用力图窒息而亡的决心,一口气噎了下去。

  艾希礼这才不安起来:“他知道西里斯的事了?!”

  “也许不止,”凯瑟琳对这样一封信过目难忘,“他详细地列举了和吉普赛血统接近的弊端,并且描述了历史上背叛家族者的下场。”

  “他连查尔斯的事都……”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也许我一开始就没隐瞒,所以他迟早会知道。”

  艾希礼托着烛台,坐到她身边。她希望能给她一点希望的火苗:“你可以向他解释清楚,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的确是我们分支里唯一的孩子。他总说,我们家缺个儿子——”

  她手里捏着第三片黄油面包,咸的。她说得很平淡,两眼灼灼发光,氧气被消耗殆尽。

  “他在信的最后提到,要立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要给我订婚了。”

  良久沉默后,艾希礼从窒息的气压中缓过来。她把烛台放在桌上,点燃了信封;她看了眼凯瑟琳,见她眼里并无不舍后,点燃了三张信纸。墨鱼汁和胡桃壳的气味在火焰下蔓延,侵入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火焰剪影破碎在凯瑟琳的脸上。她靠在烛台边,看起来出人意料地平静,好像她已经达成了心愿,脚下的土地是远在别国的巴黎。

  “……我没怎么提起过我爸爸。”凯瑟琳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