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赛音百努。”

  杜达古拉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姑娘,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

  草原的人民热情好客，纵然秦姝这样突兀走上来,说出一句令她感到异常迷茫的话语，她依然没有失去礼貌。

  秦姝知道“他赛音百努”在方言中是安好的意思,不好意思点点头道：“杜达古拉,我是说你很适合在冰上行走,跳跃,你的步伐坚定、有力,我想如果你喜欢花样滑冰的话,应该尽早找一个专业的教练。”

  杜达古拉眼睛出现一丝茫然,片刻之后摇摇头说：“不行,我没有时间,我要念书和照顾家庭。”

  杜达古拉家中有一个妹妹，两个兄弟,排行老大的她需要经常帮助母亲做家务比如洗衣服,煮奶茶,做饭,送弟弟妹妹们上学。

  每天,当草原的边际露出第一缕晨光时，她就要忙活起来。

  秦姝深深地望向她。

  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目光很有力,草原粗粝的沙和凛冽的风，将她的颧骨削得很突出,大概经常吃奶食品和高蛋白的肉的原因,女孩被塑造出了一副敦实又灵活的身躯。

  “那你喜欢花滑吗？”秦姝问。

  杜达古拉眼睛一亮，马上回答：“喜欢！”

  她虽然很忙，但之前每逢周末都会去冰雪游乐场待上一段时间。

  杜达古拉喜欢滑冰,弟弟妹妹却喜欢滑雪，她偶尔放弟弟妹妹自己去玩儿，但是有一次弟弟遇到了雪场没清理干净的石头，不小心绊倒摔破了脑袋。

  滑雪和滑冰是两项截然不同的运动。

  雪场基本建在室外，所经之地经常会有树枝、石头等障碍物，而它又是一项竞速运动，安全系数没那么高，去玩儿滑雪的人常有受伤的情况。

  从那以后，杜达古拉的父母再也不允许他们去冰雪上娱乐。

  杜达古拉爱屋及乌，她很喜欢与眼前这位拿了国内第一的小姑娘交流，两个人各自买了杯奶茶，坐在体育馆的观众席。

  草原姑娘毫不吝啬地向秦姝描述自己的热爱。

  “不能出去玩儿之后，我就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冰场。”她说：“有次入冬后我在门前的院子里浇水，那是块空地，很少有行人路过，每天晚上我去浇一次，隔天水就冻上了，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建造出一片冰面，有一块砖头那么厚呢，完全可以在上面玩儿。”

  “大概六七十平，能做简单的练习。”杜达古拉比划着补充。

  秦姝问：“安全吗？没有专业教练不能随便上冰，你不是体校的，也没有专业相关知识，自己学习的话容易让身体受到损伤。”

  花样滑冰对经验要求比较高，有人带不仅可以少走弯路，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身体损伤。

  盲目练习弊大于利，邻居加加就是一个教训。

  杜达古拉笑了：“别担心，我只在陆地上练习跳跃，在冰面上的时候我很小心，而且每天滑完之后，我都会打扫冰面上的冰渣，再次浇水覆冰，后来我浇的都是热水。”

  秦姝震惊于她的专业，想了想：“你们那里盛产牛奶，你补冰的时候有没有混点牛奶？”

  杜达古拉低下头：“没有，吉雅其说畜禽繁殖不易，我们必须珍惜每一粒粮食。”

  吉雅其是草原上古老的神灵，保佑他们的牧畜繁殖。

  “你很有想法。”秦姝说：“作为孛儿只斤的后代，我知道你们养成了勇敢、雷厉风行，不拖沓的性格，既然你喜欢这个运动，就应该尽早做打算，相信自己，你可以跨出那一步。”

  她这么坚定地劝说，是因为她知道杜达古拉迟早会来国家队。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冰，也不熟悉的人，她绝对不会打扰别人的生活。

  杜达古拉的天赋也并不是与身俱来的。

  她在无意识之中培养了很好的冰感，并且掌握了入门的技巧，再加上平衡能力好，力量强，即便年龄没有优势，也绝对是一个可以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但是想进国家队一般必须要经过省队的。

  省的省队着重推进区优势项目的建设，把资金放在柔道、马术，曲棍球方面较多，杜达古拉加入自家省队的话，得不到充足的培养。

  所以对于杜达古拉，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去宝曼吟那里。

  虽然宝曼吟的俱乐部主要培养女单，但是她爱惜人才的性格让秦姝很放心。

  现在只等杜达古拉一个答案。

  “有钱吗？管住宿和吃饭吗？”

  杜达古拉问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秦姝差点笑出来，决定实话实说：“头几年没有这种待遇，如果去俱乐部兴许还会花钱，不过我觉得以你的潜质，训练一年后随便在全锦赛或者大奖赛拿个名次，进到编制里或许就有工资了，当然，你如果想一直待在俱乐部的话，拿奖后俱乐部大概率会免除你的学费，然后老板和协会还可发点能颁发奖金，到时候你自己再接一点商演和代言，完全能养活自己。”

  杨宜童和仵童童作为俱乐部的招牌，现在就不需要给宝曼吟交学费。

  “自己的爱好可以赚钱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杜达古拉脸上露出羡慕地表情：“不过我需要考虑一下。”

  她虽然只比秦姝大一岁，但性格成熟，处事沉稳，碰到这种可能会改变自己人生的选择，务必要征求父母的同意。

  虽然杜达古拉已经预见到父母大概率会拒绝，她也不愿意和家中产生矛盾，但那毕竟是她的梦想，她想为之拼一次。

  秦姝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杜达古拉胸中积压已久的热情。

  两天后。

  杜达古拉兴奋地告诉秦姝，她自由了！

  秦姝见到她时，她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像哭过一样。

  太不容易了。秦姝想。

  虽然她不知道杜达古拉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但是从这位姑娘的叙述，甚至名字都能窥见一些端倪。

  杜达古拉在草原语中是“带弟”的意思。

  ……

  宝曼吟对于秦姝两人的造访并没有感到意外，温柔地接待了她们。

  在听到秦姝的叙述以后，一姐陷入沉思。

  她已经习惯以成人的目光看待秦姝，对于小姑娘推荐过来的人，绝不会以玩笑的态度对待。

  等到杜达古拉脚尖一点地面，双臂抱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只陀螺一样旋转了三周的时候。

  宝曼吟直接拍板决定让杜达古拉在俱乐部练习。

  她甚至主动提出杜达古拉的学费可以先欠着，如果两年内能取得好成绩，债务可以一笔勾销。

  “我觉得她更适合双人。”秦姝提醒。

  宝曼吟不知道对于秦姝为什么那么笃定，依然选择慎重对待，点点头回道：“放心吧，我们俱乐部有专业的评测措施，不会只考量天赋，我们还会考察综合素养以及各种体质数据，不过最后适合什么不仅要看评测，还要看杜达古拉个人的兴趣。”

  秦姝到现在为止总算松了口气。

  她在见到白欣的那一刻就在思考国内双人滑的未来，现在杜达古拉因为参与校园剧而提前加入专业俱乐部，让秦姝一直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加油！”

  秦姝朝这位姐姐握拳。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宝曼吟在两个小姑娘之间看了看，然后好笑地问秦姝。

  “啊？”

  “不是要订做考斯滕吗？我帮你预约了迪莉娅老师。”宝曼吟给了她一张名片：“打上面电话告知秘书一声，报我的名字，未来一周之内都可以和迪莉娅见面。”

  “谢谢你宝教练，我今天就去！”秦姝没想到宝曼吟竟然一直把她的师记在心上，兴奋之于更多的是感动。

  “看到国内女单崛起我很开心，当然会竭尽全力支持。”

  宝姐姐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秦姝也是。

  迪莉娅啊，那可是国际一流设计师，深耕考斯滕行业多年，经验丰富，一般人花钱都请不到。

  “宝教练。”秦姝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需要准备多少钱？”

  “这个……需要你自己跟她谈。”

  宝曼吟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秦姝一下子蔫了下去。

  考斯滕被誉为运动界的高地礼服，去年a姐世青赛夺冠，光自由滑那一件考斯滕就两万刀，换算过来就是十几万元。

  一件十几万的比赛服她家勉强出得起，但是如果想长期聘请迪莉娅的话，就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秦姝痛并快乐着。

  -

  下午四点多。

  b市北区的颐园。

  秦姝按照电话里给的地址摸到了这个地方。

  她没有喊刀喆，怕国家队教练引起这位设计师什么不好的回忆，只叫了关榆跟她一起。

  颐园面对的客户是中产及以上家庭，小区临江而建，前面几排都是别墅。

  秦姝觉得迪莉娅女士还是低调了，作为国际知名的设计师兼公司董事，竟然住的是联排别墅。

  至少得弄个独栋吧？

  ——那是一列中式别墅，沿途种植了很多树木，室外的墙体整体被刷成了白色，墙顶高低起伏的，兀脊石用的是青色的瓦块。

  有个阿姨等在门口，看到两个小姑娘来了，笑眯眯在前面带路。

  秦姝一走进这个院落，古朴幽静的感觉扑面而来，整个院落曲径通幽，设计得错落有致。

  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位隐居山林的诗人。

  “住这里得穿汉服吧，那么大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b市得多少钱？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赚到个三室一厅。”

  关榆：“大吗？跟我们家大棚差远了！树木栽植得好拥挤，都没法种点蔬菜水果。”

  秦姝：“……”

  行吧，师姐说得挺对。

  “明年春天必须请我去你家大园子吃草莓。”秦姝说。

  “没问题，给你吃到扶着墙出来。”

  ……

  “迪莉娅女士正在和儿子交谈，不过没关系，现在就可以进去，你们都是花样滑冰选手，迪莉娅女士又很喜欢女单，你们应该很能聊得来。”

  阿姨见秦姝有些紧张，温言安慰道。

  秦姝拉着关榆点点头走向客厅。

  屋里确实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时而夹杂着一句不轻不重的争执，时而冒出两句英语。

  门没有关，秦姝轻轻敲了两下，听到请进的允许后，跨进门槛。

  秦姝、关榆：“？”

  琴修鹤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秦姝一眼，微微颔首，从举止到语气都很绅士：“nicetoseeyouaga，q。”

  “……seeyou我也很happy，anotherq？”

  秦姝的英语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只是被这一幕震惊得有点思维错乱，伸出手指胡乱比划，紧张得好像回到了上辈子考口语的时候。

  琴修鹤又将目光转向师姐：“关榆，再次见到你也很开心，二位请坐，我去沏茶。”

  ……

  “迪莉娅女士，您是琴修鹤母亲啊？”刚坐定的秦姝茫然问。

  关榆也挺震惊的，连忙竖起耳朵。

  “是啊，很意外吗？”

  “确实很意外……我听说您一直喜欢女单，可是您儿子成绩明明那么好。”

  当妈的不粉儿子竟然粉别的女单，她不理解。

  “对嘛，我只恨他生出来的时候不是个女儿。”

  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最大的兴趣当然是给家人做衣服，可是男士服饰变换少，她的丈夫性格又很古板，教出来的儿子跟他一个德行，衣柜一打开，全是一模一样的服装。

  如果有个女儿，迪莉娅早就把她打扮成小公主了。

  有了这个开场方式，双方的对话进行得很顺利，秦姝三句话进入正题：“我是来找您帮我设计考斯滕的。”

  “我知道。”

  “多少钱？”

  迪莉娅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来一个图册。

  这是她公司核心团队的价位。

  只出设计图的话，迪莉娅的定价是二十万往上，而且有价无市，毕竟现在她自己做老板了，哪有老板亲自下场干活的。

  设计总监的定价是五到十万，如果打样制衣也交给该公司，价格往上再加50。

  不过制作考斯滕所需要的布料材料费用另算。

  秦姝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但是看到这个价位仍然有些肉疼，她当然想让迪莉娅女士亲自动手，甚至连缝制那一环节也想交给她，可一切都是奢求。

  关榆掰着手指头算算，发现请个普通的设计总监都得把她家一年的卖草莓钱全搭进去。

  “我可能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能不能赊账？如果世青赛得了奖金，我第一时间还钱。”

  这个钱秦姝不想找家里要，她最好的打算是用明年的足彩和奖金还上。

  “这么自信？”迪莉娅微微一笑，补充道：“不过这个价位是给别人的，你的话……”

  这位年逾四十的设计师性格还有点翘皮，说话竟然大喘气，好一会儿之后才补充：“如果你能在世青赛拿到金牌，以后每一套考斯滕我都亲自设计，亲手缝制。”

  ……

  这是什么亲妈待遇！？

  秦姝蓦地瞪大眼睛。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别看迪莉娅现在面上一副高冷的样子，心里其实早就在尖叫了——天呐！小姑娘比视频里可爱漂亮一百倍！如果她来负责做考斯滕，秦姝的表演分只会涨不会压！

  迪莉娅抑制着当场想认秦姝为干女儿的冲动，声线冷淡：“怎么样？”

  “可是，这不是让我白赚便宜吗？”

  “拿奖牌是占便宜，拿不到奖牌，你可就是个身负巨额欠款的债务人了。”

  “没问题！”秦姝一口答应。

  这段戏剧性的发展让关榆目瞪口呆。

  有钱人都玩儿这么大吗？

  “行，回头把你节目编排发我一份。”让小姑娘看看什么叫顶尖设计师亲自操刀。

  秦姝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当前的打算：“我和编舞老师商量了一下，短节目选曲换成了totalview，但是技术动作做太多改变，自由滑选曲还是敦煌，不过步法会根据我所能做出的难度进行一定调整。”

  花滑运动员的节目一般会一个赛季换一次，有的甚至只换短节目或者自由滑，反响很好的编排保持到下赛季的情况也很多，也有一些在赛季内没有留下clean的节目会在下一个赛季沿用。

  秦姝想换短节目音乐，一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首次参加世界性赛事，二是张宇意外找到了一首更符合她气质的乐曲。

  迪莉娅打开音响。

  急促的小提琴音响彻客厅，她就这么靠在沙发上，手指打着拍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考斯滕的大致样式。

  艺术能在不同领域引起共鸣。

  这就是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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