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萧敏面前镇定自若，可回到青和后，明川还是马上去找了叔宏确认这件事。

  “员工们都在风传薇君准备独立，这事儿是真的吗？”她忧心忡忡地追问。

  叔宏倒没表现出太过意外的样子，显然早和对方谈过这件事。

  他沉吟片刻，松开握住鼠标的手，两手合拢着搁到桌面上，定睛凝视着明川。

  “她找我谈过几次，但咋样也谈不拢。你晓得以她的个性，注定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这件事目前还没盖棺定论，但我觉得……”

  他顿了一下，右眉微微挑动，很是艰难地说了下去：“她要独立应该只是迟早的事。毕竟她是那种但凡下了决心、就会义无反顾走到底的类型。”

  “咋个会这样？”她讶然地问。

  虽然午餐时就从萧敏这里得到了口风，但由叔宏亲口证实这件传言非虚，依然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明川最担心的，首先是青和的运营能否稳固，其次当然就属他和对方的感情问题了。

  “你之前也说过，祝总的营销思维很强，在传播上能弥补广告公司过于专注创意的局限。”她努力对他晓以利弊，“以当前青和的业务进展情况，公司还是需要她一块协力的。”

  “我也想撒，明川。”叔宏苦笑，抬起右手支住前额，“但其实不只工作的事，我和她私人之间还出了些问题……于公于私，以她骄傲的个性，应该都很难继续留在这里。”

  “私人之间……出了问题吗？”她思索着这句话承载的重量，试探地进行征询，“难道是因为我？我记得祝总强烈要求过要让我离职的，难不成……”

  “别瞎想！别一厢情愿把责任都揽到自个身上！”他挺直腰杆，试图从闷闷不乐的状态里振作起来，“说到底，还是我和她在价值观上出现了分歧！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那为啥子能坚持到现在呢？”她下意识地继续劝说，“一路走到现在，更不能轻易舍弃……张总，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评价，但公司正处在扩张时期，正是需要祝总营销能力的时候啊！”

  “青和如果想要更稳固的发展，就不能仅凭个人好恶去决定任何核心成员的去留！”

  叔宏嚷出来的那一刻，完全打破了过往沉稳内敛的风格，难以抑制地情感毕露。

  “你懂得吧？经营公司不是儿戏！不可以今天喜欢这个人就提拨、明天讨厌这个人就要把他弄走！把青和搞成一言堂，然后一群人关起门来自嗨，这样的广告公司是没有前途的！”

  “张总？”上一次看到他这样激动的反应，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明川一时也不晓得该作何反应，数度欲言又止，最后她只能暂时保持着沉默。

  他探过身体，拿过咖啡罐，信手冲了两杯咖啡。

  接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醇香的咖啡。

  在叔宏放下杯子的时候，很是感慨地向她坦露了心事。

  “我和她……比起恋人，可能更像是亲人吧？”他整个重心都倒向椅背，“薇君很能干、很勇于承担，青和能做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感激她。”

  “但是她一直都不能容人。从公司成立以来，就不断地在开人。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在不停地为了这个问题争吵，不过吵着吵着，也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或许心绪太过浮荡，叔宏索性调整了办公椅的椅背幅度，让脑袋和脖颈都完全搁在椅背上。

  他睁着眼睛，径直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话语里逐渐散发出淡淡的忧伤和惆怅。

  “在不留神间，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当想要改变和挽救时，却发现裂开的鸿沟已经跨不过去了。明川，真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个导火索。就算没你，我和她迟早也会出现问题。”

  明川指尖轻抚着温热的杯子，认真聆听着他的倾吐。

  几经思量，最后出口的却不是内心拟好的句子，她问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料到的话。

  “张总，你还喜欢她吗？”

  隔了很长时间，在安静的氛围里，她甚至能听到他持续加重的呼吸频率。

  男人的呼吸是不是都这么重？

  叔宏此时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和王浩有几分相像。

  似乎男人在心神不宁时，都会导致呼吸频率和速度较之往常而有所不同？

  “我曾经……喜欢过她。”

  当她以为他已经不会回应时，他却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明川蓦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禁不住微微一震，双手很吃力地并拢着放在腿上。

  她直挺挺地望向仍旧躺在椅背上的叔宏，他此刻脸上充满着怅然若失的表情。

  那种似乎即将失去、或正在失去什么珍贵东西的表情，一下子就深深触动了明川的心。

  她努力维持住淡定的神态：“你曾经……喜欢过她……吗？”

  他用的是过去式。是否也标志着，在他的心里，和薇君的那段感情已经成为了过去？

  听得她的心里一片凌乱。

  倘若这句话表明着他看待这段感情的立场和态度，那么无论对他本人或者对于青和来说，都将标志着一次将会对他人生产生重大影响的抉择。

  叔宏没再回应她的话。

  明川耐心等了很久。

  但他就像沉睡过去似的，再没任何动静了。

  她忍不住腾起身子，却意外看见他躺在椅背上睡着的样子。

  在睡眠里，那张轮廓鲜明而立体的脸上，呈现出了近乎婴儿般安详恬淡的神情。

  发现他在聊天里睡着以后，她一点也不意外。

  相反，此刻她心里充斥着的，只有怜惜与歉疚的柔情。

  她就这样驻足在原地，看了熟睡中的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定很累了。

  加上可能与女朋友分道扬镳，他所承受的压力，或许已经到达极限。

  而这阵子，想必也是身心交瘁了。所以，就让他这样停下来休息片刻也好。

  明川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回到工位上，她给行政发了条微信：“张总很累，我刚进办公室找他，发现他睡着了。接下来没啥子事儿，就别进去打扰他了。”

  “好的。谢谢林总提醒。”行政可以说是飞快地给予了回复，甚至还附上个笑容的图案。

  随着局势的变化，她在青和团队里的威信正在与日俱增，而配合她工作的成员也越来越多。

  那些曾经一度困扰她的被杯葛经历，仿佛也在随着事业重新步入正轨而逐步远离。

  就在这个时期，明川收到了王浩的一条微信。

  “明川，前阵子我在提案现场碰到了张强。我们聊着聊着就提起了你，张强说想约个时间，找我们一块吃顿饭，不知道你这边咋样？”

  她的视线长时间落在手机屏幕上，过了很久，才进行了回复。

  回复很短，只有两个字：“好啊。”

  经过王浩的斡旋和安排，这顿饭局被定在了周五晚，地点是青羊区长发街的私家菜馆“宛亭”。

  于是，时隔四个月后，明川再次见到了她上一家公司源启的老板张强。

  当她走进包厢时，张强正和王浩比手划脚地聊得正酣。

  而随着她进入包厢，他们立刻中断了交谈，并将目光一同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听到张强慨叹：“明川，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张总。”

  隔了很长时间没见，记忆里那个还算帅气的前老板发福得厉害，从脸到身材都胖了不只一圈。

  他眼带笑意地看着她落座，将菜单递了过来：“看看这里有啥子你想吃的菜。”

  她没有客气，随后点了一些喜欢的川菜：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口水鸡、夫妻肺片、红烧茄子和水煮白菜。

  “你胖了。”在服务生离开后，她直言不讳地打趣。

  “是撒，我这叫过劳肥！你走了以后，策略这块他们担不起来，我是既当爹又当娘的两头抓。现在我是策略也管、设计也管，还得陪客户公关、去谈业务，不肥才怪！”

  张强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凝视着他。

  眼前坐在王浩身边的，不光是她以前的老板，还是她的伯乐，更曾经是她在事业上最亲密的伙伴。

  明川回想起以前两人相遇的情景，她是在结束一段很糟心的工作以后，遇见的他。

  当时张强在直聘APP上看到她的履历后，立刻亲自打来了电话约谈。

  于是明川去了源启，第一次见面，他们就从下午三点聊到了晚上七点，整整聊了四个小时，却一点都不嫌长。

  张强非常健谈、口才极好，若说缺点，恐怕就是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所以两人合作以后，每次去见客户，当察觉他谈话失序时，明川总会及时介入，将话风重新导回正题。

  他们的合作完全是相互取长补短。

  作为设计端口出身并成功创业的张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实力强大的策略端口伙伴。

  明川的出现恰好填补上这个空缺，所以她一空降就是公司创意总监的身份。

  但相对于专业实力与公关天赋，管理和运营完全就是张强的短板。

  源启这家公司派系文化盛行，老员工尤其对她这位新领导怀有敌意。

  即使明川领着团队不断攻城掠池，成员们非但不敬重感激，反而因为日渐增重的工作量而仇视她。

  当成员们持续杯葛她时，张强缺乏及时开掉几个带头滋事者的魄力、反倒选择了忍让和纵容。

  于是后来整个局势，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处理所有事务，这些杯葛与孤立最终压垮了她。

  当需要在团队与她之间作出取舍时，他选择了团队。

  结果明川等于被迫不得不离开源启，并导致了此后她在后悔与自责里挣扎了很久。

  但这次再见到张强，她却表现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从容与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