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烛光
作者:棘坷      更新:2022-03-02 03:03      字数:3735
  被魏丰抱下步辇,兰晴正要开口,兰雪先行制止了她:“先进去,别在这说话”

  魏丰把白歆放进轮椅推进寝殿,看着兰晴将门窗都关严,兰雪这才蹲在白歆轮椅旁,焦虑紧张地看着白歆

  白歆先前已经同他们三个说过自己每月病发之事,倚着椅背的身体虚软无力却没歪斜,白歆缓缓砖头,见原是兰雪扶住了他,她的手搁在他右臂假肢上,故白歆一点感觉都没有。

  “主子,宣太医来吧”兰晴的声音十分不安

  白歆摇头,“谁都不许、擅自去找太医”

  说罢,他努力喘了几口气,意识尚且清醒然而身体却无力支撑,坐在轮椅上拧起了眉,魏丰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兰晴兰雪为他宽衣,脱去义肢,他昏沉地躺着,感觉到木腿木手与身体分离,一双手在轻柔小心地解开缠在他残肢上的布,又听见帕子被拧出水的声音,随即,颈间一阵湿暖。

  腿部残肢传来一阵刺痛,与其说忍耐疼痛,倒不如说现下他根本无力顾及。

  待被子盖实,擦过脸颈,腿上也换了药,白歆才用尽仅余的些许气力,半睁着眼睛开口:“切勿慌神声张,今夜…就和往常一样……”

  眼看着皇长子虚弱不堪得很,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放心…这样十年了,不会有事……”白歆尽力睁开眼睛看向他们,勉强勾起嘴角,“有什么闪失,我担着”

  “不敢、不敢!”身为下人怎能让皇子担责,听得这话,魏丰第一个说道:“主子,小的赶紧出去守着”

  看着魏丰走出去,兰晴兰雪仍不放心地站在床边,白歆缓缓呼出一口气,隐在被子底下的左臂动了动,“你俩……也退下吧……我、没事……”

  “主子”兰晴轻声开口,生怕稍大些的声音白歆都承受不住。看他才擦拭过的颈间鬓角又冒了一层薄薄的虚汗,赶紧又拧了一把帕子

  “我这样、习惯了……安静睡一觉,天亮、就好了”

  “可……”

  兰晴不放心,兰雪却按住她的肩膀,冲她摇了摇头,兰晴咬紧嘴唇,不放心地与兰雪一同退下

  听着四下寂静,白歆的眼睛这才阖上,回宫后能得兰晴兰雪如此尽心,他没有预料到。他很认同这两个小姑娘,可却无奈于她们时而的小题大做与过度紧张。但,谁教自己身体如此残缺不济呢。

  宽敞沉静的寝宫内,白歆瘫软在床上,很清楚不久之后自己便将昏迷过去,他浅浅地呼吸,趁尚存些许意识回忆今晚所见。宴会开始前,白歆才从偏门入大殿便一眼瞧见了他,因无论身处何处,林之漠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他身着绣以虎豹的武官官服,冠顶玉带镶边,中嵌青蓝宝石。紫衫官服中的林之漠高大魁梧器宇不凡,狭长星目上剑眉豪气张扬。

  言剑眉者,有不畏惧鬼之能,鬼见怕。思绪至此,白歆暗自想笑,当年的林之漠的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说敢做,任何事情都跃跃欲试。那时从早到晚磨他讲说兵法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武略过人血性勇武的有为将领。林之漠闯进白老铁铺之前,白歆已经八年没有那样近地看他。离开血月堂的第一年,他还坐在马车里,在林之漠不易察觉的角落里远远地看他,后来林之漠入伍帝军,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在外的这八年,他时常想起在那里休养的两年时光。重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躺在竹院小屋的那张床上,绝望求死和仇恨怨怒如两只妖魔般啃噬撕扯他的内心,直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走进他本已崩塌的世界。他把秘密讲与他听,行宫那场无人来救的大火,无法回宫一路遭人追杀,双臂断于刀下,亲眼看着妹妹较小的身躯被利刃刺穿,所有的这一切,他都说给林之漠听。少年红着眼睛拍胸脯保证帮他报仇,他挥舞着手中长剑说要亲手取坏人性命,坚定严肃写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滑稽可笑,他敛着眉,一字一顿地说,白歆,相信我。

  这些年来,白歆越来越确信,他爱上林之漠就是从那一刻起。即便,如今林之漠把一切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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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夜,影卫才刚换过班,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上跳下。他蹲下身,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站起,殿内燃着几盏烛台,他走向角落火光最暗的那盏,握在手中,这才走向那张华丽的木床,轻手轻脚。

  看到床上那人的脸,林之漠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宴会上看着白歆早退,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月圆之夜对他的特殊意义。若不是郭方不住对他皱眉摇头,林之漠怕是早就趁着没人注意的空档离席出去找他。

  宴会结束后林之漠一路跟着郭方,他将郭方拦在宫门口的角落,言若不想办法让他今夜看到白歆,他郭方就别想回府睡觉。忍了一顿漫长的冷脸数落,林之漠终是磨到一个机会,郭方让他与影卫交换衣着,趁着深夜影卫换班之际进入白歆宫中。

  借着手中烛台上摇曳的烛光,林之漠俯身半跪在白歆床边。怕将他惊醒,林之漠的手本已伸向白歆面庞却又缩了回去,指

  尖落在枕边他的墨发上。

  病发昏睡的他才是林之漠熟悉的那个白歆。上回抱白歆回府,臂弯里的他那么瘦那么轻。白歆发了许多虚汗,汗涔涔的额头在月光下折射出明明暗暗的光。放到自己床上后他亲手为白歆换下湿透的衣衫,手托着他的头,林之漠从未感觉怀中的人如此弱小,他的眼睛紧闭着,失去衣物的掩盖他的身躯残破可怜,他几乎没有右臂和左腿,林之漠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自己的里衣为白歆换上。白歆不省人事,林之漠犹豫的手终还是伸进他裤中揉搓,他那巴掌大的残肢绵软无力,些许冰凉。若是寻常,白歆定会不顾一切地反抗,毫无保留地拒绝他触碰自己的残躯。

  现在和当时一样,他陷入昏睡,无法防备,林之漠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瘦得尖尖的下颌,那夜,马车里决绝清高的皇子模样,一定是装出来的吧?夜深人静,褪去华服屏退宫人,在林之漠眼里,他依旧是那个偶尔浅笑,口上淡漠内心熨帖的白歆,他只有一条腿,总想坚强却又力不从心。

  潇洒傲气如他,也会有对一个人放心不下的时候。大概,他是越来越喜欢白歆了,不容置疑,不曾停息,不能自已。

  正出神地想着,白歆的声音忽然响起

  “之漠……”

  “啊?”他惊呼,所幸没有忘记在黑暗中压低声音,“我在”

  没有回应

  他凑近了看,白歆的半张脸侧埋进枕头。双目并未睁开

  方才那声微弱的呼唤,许是梦呓罢了。林之漠叹了口气正欲起身,白歆缓慢启唇:“之漠…十七岁了……”

  之漠十七岁了。

  这句话没来由的好熟悉——

  潜伏在意识深处的回忆像是被从沉睡中唤醒,这一回不再是萦绕在耳边的话语,过往的画面浮出水面,也是这样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寒凉不浓不淡,似是初秋。他躺得不太舒服,和身边人同枕在一个枕头上,脑袋寻不到完整的位置。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假若回忆不是虚造臆想,那么正醒在他十七岁梦境里的白歆,听到与当时一模一样的话语也并不会意外吧?

  但白歆没有再开口,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眉头蹙动,腿忽然踢了两下被子,“疼……”

  “哪儿疼?”

  梦里的白歆自是无法回应他的问话,但一双秀眉仍是拧着

  “可是真的身上疼了?”林之漠自言自语,一手举稳了烛台,一手轻轻掀开白歆身上的锦被。手在他肩下的肉团和左臂肘下的残肢轻按,并未感到异样,他把手从侧面往下伸了伸,才摸到他的残腿手便顿住。他再减力度,围绕着他残肢边沿轻探,裤管里那半截大腿末端鼓起一圈,指尖仔细探着,确定了是包扎的纱布。

  腿上有伤?

  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可是有人要进来?林之漠慌而吹灭灯烛,嗖地一声跳上柜橱,再一跃,跳上房梁。

  是白歆宫里的侍女进来了,她举着灯走到白歆床边,弯腰忙了一会儿,给他掖好被子,缓步离开,期间并未发现一盏烛台已经换了地方,林之漠松了口气。深夜擅闯皇长子寝宫确是冒险,他在房梁上仔细听了许久,心想既然已看到白歆没有大碍,宫女也留心照看,他也该趁早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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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皇后才刚梳妆完太子便来她宫里,还没见儿子走进自己宫中,皇后就已察觉到不对劲,这么早便来自己宫中请安,不像是儿子的作风。

  景亿进来草草行礼,如同敷衍了事。是以皇后心疼他从小腿脚不好,见母亲时的礼仪她能免就免,

  “母后,景新他”景亿让下人搀扶着胳膊,坐在皇后边上,“景新今晨来上早朝了”

  像是早就料到母后讶异的反应,景新没等皇后说话,自己接着说下去,”且,他是走进大殿的“

  ”走?“皇后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颤,本掀起的杯盖又”当“一声落了回去,”他怎么能……“

  ”母后说他只有一条腿,可是听错了消息?“

  ”不,本宫亲眼见他被抱到你父皇面前“皇后皱紧才刚描的黛眉,沉吟片刻,道:”不会有错,他被抱进来时,只露出一条腿“

  “那……”

  景亿低着头,母亲懂儿子的意思,把话接了过来:“他怕是用假腿走的路”

  “难以置信”景亿发出重重的鼻息,不服气道,“但的确,走路歪扭,甩着胯,难看得很”

  “他是不是用假腿走路倒是其次”皇后伸手按了按眼角,苍老毫不留情地附在那处,皱褶已不能被抚平,“他才回宫几日,尚未封王,你父皇既已准允他上朝”

  浓香馥郁的皇后宫中,这对母子对视许久,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