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相求
作者:棘坷      更新:2022-03-02 03:02      字数:3794
  是日夜,太子邀林之漠喝酒,地点约在皇四子景鸿府上。前几日太子那边没动静林之漠还心生庆幸,毕竟他因白歆失踪扰得心烦意乱,可太子今日找他才真真不是时候。

  强打着精神,林之漠如约按时抵达王府,听闻太子和景鸿都到了,连忙跟着下人快步进屋,正想着自己本没迟到该如何编个幌子请罪赔不是,门一打开刚行过礼,没容得上他解释,太子勾手招呼林之漠坐过去,两位皇子脱靴坐于榻上,林之漠站在一旁十分犹豫,纵是私下邀约,他毕竟只是个武官,于礼数怎能和当朝太子同榻而坐。

  “愁眉苦脸地站着作何,上来”景亿撑着身子稍往里移了移臀部,再伸一只手将衣袍下的双腿摆过去,林之漠一坐上榻他便撤掉身后的垫子,身子一歪慵懒地倚在林之漠身侧。

  自己的一整条胳膊隔在他和景亿之间,景亿瘦弱于他,既已主动倚靠上来,他本应环肩搂住太子。没来由地,白歆清逸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该搂还是不该搂?

  罢了,不想搂

  景亿只当林之漠在景鸿面前放不开,将桌上的一杯酒递给林之漠,自己也举起酒杯

  “来,敬从此我头上,又多了那好兄长”

  看桌上的菜已被动过,虽不知来前景亿景鸿二人正聊着什么,但从景亿嘲讽的语气中林之漠能听出话中有话。顺着景亿的动作,三人碰了酒杯,林之漠才刚要收臂饮酒,却见景亿手腕一翻,斟得好好的一杯酒顷刻间被他洒在桌上。

  林之漠俄而愣住,酒杯握在手中不知该往哪放,多亏赶忙上来擦桌子的下人缓和了冷凝的气氛。

  景亿的身子还半偎着林之漠,未着发冠的长发以一根锦带松散地绑着,细嗅能闻到灰蓝羽氅上皇家香料之馥郁。他细长的眼睛直盯着桌上一角,淡淡道:“将军见过我大哥了吗”

  还不太能接受白歆就是景亿同父皇兄的事实,林之漠略微沉吟,答:“今日在御书房门前见到了皇长子”

  景亿哼笑一声,轻飘着语气问:“我大哥那皮相,进了顾花阁,能当头牌吧?”

  林之漠心头一涩,两位皇子倒是哈哈大笑起来。顾花阁,以病弱身残为名头的男妓院。且不说白歆现在贵为皇子,拿顾花阁在平民百姓身上开玩笑,也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听着景亿景鸿的笑声,林之漠没扯开嘴角跟着笑,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拳头。

  景亿漫不经心地动筷,问景鸿:“你今天见了老五,怎么说?”

  景鸿抬眼看着林之漠,谨慎地沉默着

  “怎么不答话?”

  “林将军在这儿,有话回头再说”

  林之漠猜测也许是涉及什么皇子间的私密事宜,正打算说是否需要自己先告退,还没开口,景亿按住了他

  “说来也是”把玩着林之漠腰间璜玉,景亿不紧不慢道:“将军是血月堂大公子,皇长子母妃以前也是血月堂的人,可真巧”

  林之漠登时愕然,白歆急转的身份已如云迷雾锁,未想已故惠妃竟与他为江湖同门,难怪白歆会与血月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林之漠挢舌,白歆的秘密到底有多少?

  “对此,在下并不知情”

  景鸿眯眼,狐疑地看着他

  因的确没在撒谎,面对眼下一潭深水林之漠莫知所措,只得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桌间不过三人,空气却已转眼间肃杀起来

  正在这时,景亿忽然笑了,他一拍林之漠大腿,不紧不慢对景鸿道:“惠妃入王府当父王侧妃那会儿,林将军还没出生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景鸿正要反对,却遭景亿打断

  “景鸿,林将军是东宫这边的人”一直懒散斜靠的景亿借着林之漠的劲坐正了身子,一手攀上林之漠的肩,狭长双目直盯着他的眼睛,笑里夹着阴冷:“更何况,血月堂效力的是朝廷,可不是皇长子”

  不容置喙的口吻,凌厉威慑的面容,笑里藏刀的眼神,林之漠明白了这邀约的意图——警告他莫要站错了队。

  虽不知白歆与景亿之间有多深的过节,但太子集团党羽甚固,是任何一个在京朝臣都心知肚明的。倘若惠妃真如太子所说是血月堂人,而自己却又恰逆了太子的意,那么只要有人存心在背后搬口弄舌,白歆一个身残皇子都是不易抵挡的。

  在脑中飞速下了如此定论,林之漠抬手向两位皇子作揖,朗声应道:“请太子与鸿亲王放心,在下虽出身江湖,但既已为臣子,定忠于朝廷,万不敢心存门派私情。”

  说是忠于朝廷,但林之漠所言到底该忠于谁,三人心知肚明

  见警告已经给到,林之漠也挺识相,景鸿这才接上了刚方的话茬

  “今儿去老五那儿,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也不知那小子什么时候学成这幅德行”

  景亿皱眉,“小时候老五和景新感情倒是挺近”

  “那是以前,现在大哥成了这样谁还与他热络,看老六的反应就知道了,还是终日潜心书画,大哥那儿他就走了一回”

  “老六确是有些失礼,但也是意料之中。以前景新独得父皇宠爱,风光得把我这嫡子都盖了过去,如今手脚都没了,看他还拿什么恃才矜己”景亿

  略显苍白的手指摸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景新是离不开轮椅了,现在啊,宫里任何一道门槛儿都能把他给难住”

  听得景亿这般蔑视取笑白歆,林之漠胸中顿时火起,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少顷才将紧捏着筷子的手松了开来。兄长缺失三肢非但毫不同情反倒大肆耻笑,气满志骄到了这般境界,何其羞辱二字。

  无论是出于私情,抑或是提醒他提防两位皇弟,得赶快见上白歆一面。

  第二天一早,林之漠整装出发去郭府的时候,郭方才刚从床上打着哈欠坐起来。如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后走去厅堂,却赫然看见林之漠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给自家老爹敬茶。

  郭方给林之漠抛了个颜色——你小子干什么呢?

  林之漠只往他那扫了一眼,便只顾礼数周到地回答郭老爷的话。郭方自觉奇怪地看着,暗忖林之漠怎么无端端跑来他家府上。想到与林之漠镇守西南的时候他素来傲气凌人,这般敬上尊长的是为何故?

  见郭方已经守在边上,郭老爷笑着说:“去吧”

  郭方愣着,不知这区区二字什么意思,却见林之漠起身恭敬一拜,随即走到郭方面前:“咱俩约好了今晨切磋剑术,忘了?”

  什么忘了,分明没这回事。郭方还没来得及皱眉,便被林之漠拖着走出厅堂。

  郭府后院里,利刃相击剑风呼咻,府中人驻足围观,见少爷逐渐占了上风正看得起劲,郭方却忽然后撤。

  “停停停”郭方收剑,敛眉说道:“你不出真本事,没意思”

  早在几年前二人就比试过,林之漠自幼受江湖高人指点武艺,剑法超群绝伦,输赢不言自明。可方才过招自己却觉游刃有余,见林之漠神情自若滴汗未出,多半是早就打算输给他的。

  见郭方已经识破,林之漠抖了抖衣袖,抵上一块擦汗的帕子给郭方,微笑道:“方哥待会儿坐我马车一同走吧”

  “说吧,什么事儿求你哥哥”

  才刚坐进马车,郭方便开门见山。要知道,率性如林之漠很少主动联络朝廷大臣,今日带着礼品早早登门,又是给他父亲敬茶,又是练剑刻意让着他,连去皇宫的路都给他备上考究的车骑。若说林之漠没憋着什么事需他帮忙,那可真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离奇。

  林之漠嘴角垮了垮,伸手抓抓后颈,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怎么回事”瞧他这放不开的模样,郭方笑了一声,胳膊肘往林之漠身上一顶,“哟,该不会是想让哥哥给你介绍哪位官府小姐吧?”

  “才不是”林之漠恼着回答

  “哦,不是女儿家,那就是公子哥儿?”

  “不是不是!”林之漠一咬牙一跺脚说了出来,“想请方哥安排我见、见皇长子”

  “……谁?”郭方以为自己听错了

  “弟弟想见大皇子,我守卫京城没那个特权,方哥现调入禁军可自由出入宫殿,肯定有法子”

  “你见皇长子做什么?”

  “这个就别问了”林之漠别过头去,详装看马车外街景

  “老天爷诶!”郭方一拳捶在林之漠肩上,“你好色成什么样了?一个太子还嫌不够,非得皇长子那张脸才满意?”

  林之漠慌了神,“别这么大声”

  “心虚了啊?心虚?”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之漠正色,“我是真有事得见皇长子”

  郭方显然不信,压低嗓音小声说:“知道你就好这口儿,皇帝家也真是巧了,俩皇子都这样。可太子的名声你也知道,不那么好,他一个人都够你受的了,你啊,既然到了天子脚下,就得规矩着点”

  林之漠哭笑不得,他拽过别在腰间的剑,抽出一半剑身,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剑是皇长子给打的”

  见那把剑薄如蝉翼,泛着幽幽寒光,“呵,别说我了,是个人都不信”

  “哎”林之漠沉沉叹气,“我与皇长子真有要事相议。凭你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义,你就信我这一次”

  看林之漠面色严肃沉重,郭方虽仍满腹疑惑,却也接着听他说下去

  “有些事现在不能多说,但我发誓绝非你方才所说那样”林之漠拧着眉,一字一顿道,“就当弟弟我求你”

  一个字让郭方顿了顿,“可这皇长子,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郭方也在考虑,“才刚回宫,皇上很重视,若是像其他成年皇子那样搬出皇宫也还容易点”

  林之漠皱了皱鼻子,阴沉着脸,“礼你家也收了,你爹我也敬了,这回过招也让你爽了一回,送你去皇宫还特地用宝马香车”

  “我也没求你做这些啊”

  林之漠撇嘴,自知理亏,只得诚诚恳恳地叫了一声“哥”,随即坐近了些,郭方屏气,定定看了林之漠一会儿。

  骁勇善战,官途顺风顺水,林之漠年纪轻轻,还常带血气方刚的一股劲儿,看得出来他没求过人,浑身上下窘得不行。

  “好吧,我且试试”见林之漠忙要道谢,郭方拦住,“但我也就去找机会与皇长子那边说个话,试一试,可不给你保证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