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皇子
作者:棘坷      更新:2022-03-02 03:02      字数:3689
  当今圣上有六个皇子。

  太子排行老三,论原本辈分和身份他本不是嫡长子,二皇子才是,但二皇子年幼夭折,两年后皇后殡天,景亿母妃从原本的贵妃升为新皇后,这嫡长子的名分也就落到了景亿头上。太子之后的三位弟弟皆为庶出,皇四子景鸿支持太子,皇五子景瑞生母品位与外家地位高但自身资质较差,皇六子景祯学者风范,无心储位,皇七子景祥年幼,不足为题。唯独关于皇长子扑朔迷离——

  宫中上下无不知晓碧霞山行宫的那场大火,惠妃遇难,十七岁的皇长子景新和年方八岁的长公主怡龄离奇失踪,下落不明达十年之久。

  “我听说这皇长子聪敏过人,精于天文地理,书法也得皇上赏识”

  “我怎么听说皇长子擅长骑马射箭?”

  “嗬,皇长子如此多才多艺?”

  “你们这帮人,不想着娶哪家的小姐,好奇皇长子作甚”听着属下纷纷议论皇帝家事,林之漠乏味得掏了掏耳朵,跟分派分势的前朝大臣力不同,他们是皇帝的军队,谁坐在帝宫皇椅上就听谁的,若真说皇长子对谁的影响大一些,那只能是负责宫内安全的禁卫军了

  “头儿,皇长子失踪十年,单凭这个,您就没有丁点儿好奇?”

  林之漠撇撇嘴

  “兄弟们守着这皇城没点新鲜事,皇长子怎么着也算是半个传奇”

  “还有呢,都说已逝的惠妃绝代芳华,这皇长子也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

  “哎行了行了”林之漠心里只想着不辞而别的白歆,听了这七嘴八舌的,不耐烦道摆摆手:“郭方刚晋升禁卫军副统,下回见了他问问”

  说罢,林之漠起身,“我出去了,有事儿曹云帮我顶着”

  下属们面面相觑,自打一早见林将军,他已经毫无来由地冷了半天的脸。

  铁铺、心儿墓碑、城郊、将军府,他所知道的白歆去过的地方只这四个,缺少三肢的他常躲在家里,他想打听白歆的消息都没人知道这个人。至于白老也很是奇怪,他调来京城时就知道白老的铁铺,可多方探听才知道,白老也不过是早了他一年来的京城,铁铺一直开着却不常接活儿,与邻里交集也不多。

  即便父子二人在京城无根,这搬走得也太过干净利落,毫无过往痕迹可寻。林之漠写了封信回血月堂问父亲是否知晓白老下落,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林之漠仍没有放弃寻找。白歆离开得太过匆忙,八成是在刻意隐瞒自己行踪,林之漠心神烦躁得很,好不容易能一点点回想起从前,主人公却跑了,一团乱麻眼看着刚拎出一根头尾却又乱得更糟。

  白歆的不辞而别让林之漠担心、焦虑甚至气恼,可都比不上白歆让他浅尝辄止来得折磨人。若悄声离去已在计划之内,那对他林之漠忽然之间的接受又是什么意思?白歆亲手给他编织了一场幻梦,他全身而退,而林之漠却困在梦境里无法脱身

  说什么都得把白歆揪出来,他要抓着白歆的衣襟让他把所有的隐瞒一五一十全招了。

  转念一想,不行。

  若好不容易找到白歆,紧张他是否安全无恙才是要事,单凭他那副让人可怜心疼的身体,自己又怎忍心怪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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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三日便到中秋节了,仔细算来,白歆已经消失足足七日。

  林之漠正在庭院中挥汗练剑,柳月捧着把剑走过来,是剑!林之漠的心弦一下子绷紧了。越过楞在原地的柳月直奔大门而去,门前除了守卫空无一人

  “刚才是不是有人来送剑?”

  守卫答是

  “人呢?”

  见林之漠双目圆瞪,守卫心虚地回答:“走、走了……”

  “就这么走了?谁让你放他走的?”林之漠揪着守卫衣领怒斥,“可是个白发长者送来的?往哪个方向走的?”

  “回将军的话,不是前几日来接白公子的那位,方才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把剑送来就、就……”

  “就什么就?”

  “就飞檐走壁地走了,小的都没看清方向”

  “娘的!”

  林之漠纵身跃起蹬上护墙,放眼张望,根本没半个人影

  “将军、将军……”柳月捧着剑呼哧哧地跑上来,林之漠看她一眼,从墙上跳下来,伸手从柳月怀里将剑抽出——正是白歆打的那把,手感和重量与之前一模一样

  “你还知道送过来!?”林之漠将剑在空中一挥,利刃斩破空气的风声都与曾经那把一模一样

  柳月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柳月知错、柳月知错!”

  “你干什么?”低都看着小丫头哆哆嗦嗦,这才反应过来,“没说你”

  “谢、谢将军……”柳月惊魂未定,站起来将还在怀中的剑鞘奉上,低着头,好久没听主子吩咐什么,小心翼翼地抬眼,却见林之漠

  举着剑鞘双目泛红,他揉了揉鼻头,沙哑着嗓子对柳月说:“没你事了,下去吧”

  柳月退下,一边走一边奇怪,那剑鞘上不过是镶了块白玉,将军何至于如此动情?

  当日下午,几个京城武官被皇帝叫到御书房议事,林之漠路上耽搁了些,匆匆忙忙赶到御书房,却看到几位与自己同级的大臣还在外等候,守在门边的小太监请林之漠在外安静等候,言皇上此时正在里面与皇长子谈话。

  林之漠与大臣将领挨个打了招呼,见郭方也被宣了,想起自己军中那几个好奇的家伙,凑近他站,小声问:“里面那位,你见过没?”

  郭方点头,面上却写满了谨慎

  林之漠开口,这回声音更小了,几乎只张嘴不出声:“说不得?”

  郭方又点头,这回换上一对皱眉。林之漠转了转眼睛,些许奇怪,郭方为京城将门子弟,在前朝元老大臣面前凭着显赫家室也能挺得直腰板,听说皇长子母妃并不高贵,怎么提到皇长子郭方却跟吞了苦胆似的,脸色这般难看。

  听着里面有了动静门被打开,站在前面的几位大臣侧身向内,林之漠知道皇长子要出来便也理了理官服,作势行礼

  “一二三、起——”

  这皇长子是坐轿子进的书房?林之漠这么想着,不免被自己逗得轻笑一声。郭方此时拿碰了碰他,对向他摇了摇头,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之漠敛了敛眉眼,随即听得仿佛有重物缓缓落地,而后是轮子转碾地面之声。

  林之漠没有听错,皇长子并非走出来,而是坐在椅上让人给推了出来。轮椅以紫檀木制架,龙腾四海雕画。椅上那人脚踩乌皮六合靴,腰系琥珀透犀玄带,瑜玉为佩,宽袖织火、宗彝纹,衣肩部绣日、月、龙纹,绛纱衣皂色领,一丝不苟更的锦衣华服极显高致,所透尊贵之气令人叹服。

  “之漠、之漠!”郭方一边扯他衣角一边叫他,林之漠恍然低头,这才看到身边大臣全都行了礼,只他一人茫然伫立,呆定突兀。

  “这是皇长子!”郭方小声提醒,语气中满是焦急责备,衣袖被狠狠一扯,林之漠僵直的脊背这才躬了下来。

  昂着头,林之漠定定看着这位“皇长子”,瞳若点漆,眉如墨画,薄唇轻抿,他信天底下有如此相像之人,可他不信连那藏在嘴角的似笑非笑都能被复制得如出一撤。

  皇长子的眼神淡淡地一一投过面前大臣,到了林之漠,眼神从他头顶上越了上去。

  看着皇长子被人推出御书房,林之漠这才幡然想起,白歆与皇长子回宫的日子,恰恰是同一天。邻居口中堵了路的马车,他多日来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的消息,许许多多的离奇恰巧对应在一起。逼仄小屋里的铁匠,高贵尊荣却无法行走的皇长子,除却一个天一个地的悬殊身份,若硬是要说他们是两个人,那只能是方才坐在轮椅中的皇长子尚有完整的四肢,若要再添一笔,或许是方才那皇长子眼中毫无波澜,漠不关情的淡冷确有皇家子嗣的高傲。

  这是林之漠第一次胆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心不在焉,在御书房里魂不守舍度日如年,几度想要一把抓上郭方冲出去问个清楚。

  “林之漠,你可是病了?”

  皇上一问,满屋大臣都朝他看去,

  “微臣、微臣无碍”

  “脸色这般的差”皇上顺着手中的佛珠串,随即在手心一拍,道:“罢了,今日都到这儿,说的话都记住,散了吧”

  从御书房走远,确定身后没人能听见说话,郭方才赶紧一把抓住林之漠的手,“如此冰冷,你怎么了?进御书房之前就不对劲,该不是中邪了吧?”

  林之漠用力喘了几口气,脚步停下,一手按在郭方肩上,“方哥,为何在御书房门前,提到皇长子你脸色那么差?”

  “你小点声!”明知四下无人,郭方还是捂住林之漠的嘴,一直拖他到了僻静一角才松开手

  “可是有什么秘密?皇长子是不是身体上……?”

  “你也听说了?”郭方长长叹出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又在腿上比划了几下,“皇长子两条胳膊一条腿,都没啦”

  郭方刻意把字说得很重,如同一巨石般砸在林之漠心上,听得他一阵眩晕

  “皇长子回宫那夜,听说是给人抱到皇上面前的”

  “当天晚上宫里都炸开锅了,若不是皇上紧急宣禁卫军下令封锁消息,你们御林军那边早就知道了”

  “皇上命木匠连夜赶工,打出了轮椅和义肢,不然就那么个身子,指不定吓着宫里哪位娘娘皇子呢”

  “诶,你怎么只听不吭声啊?”

  “不要再说了……”

  “这不是你问我,我才……”

  “住口!住口……我、我不想听了……”林之漠煞白着脸,站在原地紧闭双目身子晃了好几下,深深地吸气吐气,再缓缓睁眼,见郭方还站在他面前,这才不得不强打精神告诉自己,今天下午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木已成舟,确确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