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尔顿时住了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收回。”

  他想了想，旋即觉得有些不对，“你不是说你那个弟弟很烂的么？难道我是你那个弟弟做原型的？”

  得知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陆迦写的小说实体化之后的世界,阿德尔不但没有感觉奇怪和震惊,反而油然而生一股“原来如此”的恍然感。

  难怪陆迦对他和他所在的世界了解这么深,很多他成为光明神之后才知道的隐藏设定陆迦早早地就知道了。

  对于自己是陆迦“想象中最完美的那个形象”，阿德尔同样觉得非常自豪。

  还有什么比是爱人最爱的模样更美好的事情呢？

  他的英勇、他的信念、他的执着，都自陆迦的笔下诞生，又全都倾注在陆迦身上。

  当然，从此之后阿德尔愈发“不收敛”，让陆迦常常跟着他一起疯完恨不得把他踢下床、封印到结界里。

  对此阿德尔振振有词：“我的人设都是你定的吧,说明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既然你喜欢,我就算委屈一点,也要满足你嘛。”

  陆迦：“……”

  你委屈个屁！

  这次跟着陆迦回到陆迦诞生的现实世界,阿德尔怀着满心的憧憬。

  他很想见一见过去的、真实的陆迦，同时也很好奇,陆迦到底是在什么环境创作的他们的世界？在创作这个世界、创作他的时候又怀着怎样的感情？

  事后翻阅总系统中残留的数据，总系统对小世界的实体化有清晰的描述：

  创作者投入的感情愈深厚、描写愈真挚，创作出来的世界就愈容易实体化，而阿德尔的世界在总系统的评定中是“很容易实体化”的层次，说明创作者对这个世界投入的感情极深。

  如今来到了陆迦的世界，阿德尔得之了陆迦的身世，本以为自己就算有原型那也是陆迦自己，没想到竟然是陆迦的“仇人”！

  阿德尔顿时十分委屈，“我哪里像那个混蛋了？我从小可一次都没有欺负过你！”

  陆迦拍了拍他的头：“别闹,我怎么会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你的原型当然不是他。”

  阿德尔这才舒服了。

  他转念又察觉出不对：“不是他,也不是你,那是谁？”

  ——既然他是陆迦心中最完美的形象，那么是否、也许、该不会、或者……在陆迦的现实世界中存在这么一个人？

  阿德尔心里的醋坛子差点打翻了。

  他抱紧了陆迦，严肃地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陆迦哭笑不得，把阿德尔拍一边去：“胡说八道什么！”

  随后他端正了颜色，“你的原型，算是我半个弟弟。”

  阿德尔一怔。

  “他是我养父母走丢、又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比我小三岁。”

  陆迦坐起身，走到窗外，看着外面高悬的月亮，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怅然。

  “和我不一样，他被卖掉的时候才刚出生，买他的是一户生不出孩子的农家，把他当作亲儿子在养，找回来的时候也就六七岁，考虑到他的感情，我的养父母没有格外严苛那户农家，反而就当自家孩子多了一对父母，允许他回去探望。那户农家也是淳朴人，两家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阿德尔皱眉道：“买孩子可算不上淳朴的行径。”

  陆迦摇摇头：“买卖人口自然不好，但对于当年那个普法不到位的年代、偏僻的山村，这种事其实也不算罕见。”

  阿德尔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们关系很好么？”

  陆迦淡淡地道：“其实不好。他是个表面上很温和、内心和大多数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是很乐于帮助别人的人，而我是一个卑劣、自私、偏激的坏孩子。”

  阿德尔握住了陆迦的手，皱起眉头。

  “这些评价，是我亲生的父亲对我说的。”陆迦脸上带上了一点讽刺，“我想回养父母家里，他喝了酒打我，骂我不过是个老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去读书人家里去。”

  阿德尔看着陆迦脸上的表情，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低声道：“所以你给了我一个好的父亲。”

  陆迦脸上的讽刺消散，吐了口气，声音很轻：“我的养父母真的是一对很好的人。”

  阿德尔点点头。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可能真的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是一团烂泥，合该烂在脚底，踩在脏污中，一辈子抬不起头……可当我想起在养父母家里住的那几年，我写下一篇读后感、学会一种运动，他们发自内心的夸奖，我又觉得，哪怕为了证明他们夸我时的眼光不出错，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

  陆迦低了一下头，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抱歉，扯远了。”

  阿德尔摇摇头，抱着他的肩膀一起坐在飘窗前面：“后来呢？”

  “我初中学习成绩不好，所以留了一年级，第二次读初三的时候，养父母的儿子上初一，我们就在一个学校里。”陆迦从旁边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却没有吃，只在手里把玩，“当时我的亲生父母不许我和养父母家接触，不知道对他们家说了什么，我养父母就只有接他们儿子的时候顺便来看看我，给我送些吃的用的。”

  当然，回到家，这些东西便都被拿去给了他所谓的亲弟弟。

  因此陆迦吃了几次亏，心里愈发偏激——他宁可不要，也不想拿到家里去白白糟蹋！

  “我就把给我的东西都丢给我养父母的孩子，还要他不许跟爸妈说。”陆迦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些自嘲，“按照我当时对他的嫉妒，恐怕搞的和校园霸凌似的把。”

  是的，他嫉妒养父母的儿子。

  亲生父母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本不应该有所抱怨；如果陆迦从一出生就在亲生父母家里，也许习惯了就和他的弟弟一样，偷奸耍滑、自私卑劣，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偏偏他就去了养父母家生活了几年。

  他羡慕养父母的儿子，羡慕他从此之后能够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嫉妒养父母的儿子，嫉妒凭什么这样的人不是他？

  “可我不讨厌他。”陆迦苦笑了一声，“他真的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和他们一模一样。我当初长得瘦小，有人看我不顺眼，是他去说理带恐吓地把对方吓走；我家里给我的饭钱不够，他一直多带一份饭来和我分享。”

  坦率、温和、正义，还有很强烈的同理心。

  阿德尔拍拍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养父母？如果告诉他们，也许他们能为你主持公道。”

  这次陆迦垂下睫毛，停顿许久：“当我想说的时候，他们去世了。”

  阿德尔一怔。

  “详细情况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一家去滑雪，遭遇了雪崩，他们两个把儿子举起来，让儿子成功获救，他们自己却死了。”

  “抱歉……”

  陆迦摇摇头：“这件事，我中考之后，他才告诉我；再之后，我们考入了不一样的高中，从此就没怎么见过面。”

  阿德尔听完这些，对陆迦十分心疼，只亲吻了一下陆迦的眉心：“抱歉，我之前还以为，你身边曾经有一位爱人，你以他为原型创造的我。”

  陆迦抬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和他当然不是这种关系。”

  阿德尔继续道：“现在我倒是宁愿你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这样一来，至少在陆迦并不美好的童年和青春时代，有一个能熨烫陆迦、给陆迦支持和安慰的人。

  陆迦知道他的意思，握住了阿德尔的手：“现在有你了。”

  阿德尔低头亲吻了一下陆迦的手背。

  陆迦弯了弯唇，神色随后有些歉疚：“我也要说声抱歉……因为我最开始并不是存着善意写下的你的故事。”

  阿德尔抬头看着陆迦。

  “我开始写这篇小说是在高中最中二的年纪……是怀着很多阴暗的想法的。”陆迦低声道，“我说过，我是以我为原型写的西格玛，以他为原型写的你，在书里让’我‘背叛你，就是我的阴暗。但这不代表我讨厌他……”

  “我知道。”阿德尔温和地笑了笑，“你只是憧憬成为他，又知道你根本无法成为他。”

  陆迦眼神凝了凝，慢慢点点头。

  他对养父母弟弟的感激和憧憬，让他在小说中将阿德尔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英雄；可他内心的阴暗，让西格玛背叛他，让全世界伤害他——其实全世界和西格玛是一样的，都是陆迦的自我。

  他渴望成为像太阳一样爽朗而热烈的人，可他的性格、他的环境都压迫着他，让他成为了另一种人。

  “至少在那个时候，我确实是个懦弱又卑劣的人。反抗不了现实，就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寄托。”陆迦低声道，“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被系统挑中，扮演那些宛如炮灰一样卑劣的角色。因为他们确实有些互通的地方。

  只是当来到阿德尔所在的世界时，陆迦立刻便意识到系统在骗他。

  如果他按照原著中的剧情走，那这个世界一定会走向阿德尔凄惨死亡、世界被焚烧殆尽的结局。

  只是虚拟中的幻想也就罢了，当真正看到自己描绘的世界成真，陆迦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他要推翻自己曾经一字一句写下的内容，要亲手改写故事的发展，送阿德尔一个完美的结局。

  哪怕与系统决裂、哪怕再也回不到自己的世界。

  阿德尔静静地看着陆迦，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怕我不高兴么？”

  陆迦抬起头：“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阿德尔领悟到陆迦的意思，半晌之后唇边才微微弯起，忽然说起了不着边际的东西：“上一世，我吸纳世界本源、成为世界意志的时候，感受到了尚未成形的世界意志的情感。”

  陆迦微怔。

  “它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我们才成为了一体。”阿德尔轻柔地道，“我们是你创造的。或许你曾经是怀着阴暗的想法写下的第一个字，但当你写完的时候，一定倾注了很多美好的感情，才有了我们那个虽然痛苦、但同样有很多美好东西的世界。我们都很喜欢你。”

  陆迦眼神恍惚了一瞬，忽然抬手轻轻捂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