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诺没有贸贸然就离开别墅。

  虽然之前她在白卿然面前的时候说可以自己回去，可是实际上她连飞机票都还没买。

  并且，如今A市是白卿然的地盘，如果她要找自己，不管她到哪里去都没用。

  先前也就是说说气话罢了，就算真想走，白卿然不让她走她也走不了啊。

  坐到院子里，莫雨诺有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双手靠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冲动过后只剩下后悔。

  她不该说出那些话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本来也没想说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样的想法。

  其实，然姐偏爱谁她又不能干涉，以前她跟白珑玥在然姐身边的时候，然姐不也是更偏爱白珑玥吗？

  现在只是把白珑玥变成了付清桓，对她来说并没有区别不是吗？

  他们两个人的区别只在于，付清桓对然姐的影响太大了。

  大家一起在A市度过的这些日子连她都觉得留恋，那跟付清桓接触最密切的然姐呢？

  她是不是也被这样安稳的日子腐蚀了内心？

  她现在还能在白家的继承人之争中对别人下狠手吗？

  莫雨诺不知道。

  所以她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恐慌。

  她怕白卿然就这么放弃了。

  如果白卿然放弃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证明给莫靖东看，就算是女儿身，她也不会比他的儿子差？

  她要怎么让她的母亲为她感到自豪，不因为她而失望？

  还有那些曾经欺辱过她们的人……

  莫雨诺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最开始的时候，会跟随白卿然，只是因为她同样是女孩子，还有实力，并且身份地位比自己高。

  莫靖东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在莫家的生活并不好过。

  她的母亲虽然是莫靖东户口本上的妻子，可是却只有她一个孩子。

  对于更偏爱男孩的莫靖东来说，从一开始她们就输了。

  因为生的是女孩的原因，明明是莫靖东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莫家的地位却并不高。

  在无数个得不到莫靖东宠爱，被其他人针对欺负的日子里，她母亲总是难免怨恨她。

  她母亲一面知道性别这种事情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可是总也无法控制地会歇斯底里地问她。

  为什么你不是男孩？

  为什么你不是男孩？！

  从那个时候起，莫雨诺就知道，人与人之间，仅仅因为性别不同，在出生的时候待遇便会天壤之别。

  哪怕她咬牙跟着学习她的兄弟逞凶斗狠，学着打架，学着出头，可是就算她打赢了，得到的也不会是赞赏。

  不论是莫靖东还是其他人，他们都觉得，她身为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哥哥弟弟们掐尖要强？

  身为一个女孩子，她本来就应该臣服于她的兄弟，当个花瓶乖巧地长大，年纪到了就充当联姻的作用嫁出去。

  在她遇到白卿然之前，周遭的所有人给她的都是这样的印象。

  她一面不甘，一面却在心里逐渐被说服。

  或许，身为一个女孩子，她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命运？

  直到她遇到白卿然，这个跟她同龄的女孩。

  明明同样是女孩子，可是哪怕是自己的父亲——莫靖东遇到她的时候也不得不恭恭敬敬。

  那些总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兄弟们都在她面前如鹌鹑般乖巧。

  有人冒犯她，被打了却反而还要向她赔罪。

  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张扬而耀眼的，白卿然。

  她着迷于这样的形象，也一直追求着成为这样的人。

  是白卿然的出现，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错，性别天定，本来就不应该因为她是一个女孩而歧视她。

  她要证明给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看，就算她是个女孩，也依然不输于男儿。

  所以在白卿然邀请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明明是同样的存在，女孩却要接受比男孩更多的争议。

  到了白卿然身边之后她才发现，白卿然并不是如同表现出来的那么嚣张肆意。

  她面临的竞争比自己更加夸张，同样有一堆因为她是女孩就轻视她，从而选择她兄弟的人。

  有时候她都感到极为气愤。

  可是白卿然总是很淡定冷静，似乎别人的看法对她毫无影响。

  她也曾困惑，也曾问过白卿然。

  白卿然只从容地笑着跟她说。

  “只有弱者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真的想要让他们闭嘴，只需要让他们看到，你比他们都要强。”

  “强上一倍、两倍、十倍、百倍，让他们哪怕再不敢再愤懑，都只能被你踩在脚底无法翻身。”

  明明因此遭受了更多的挫折，可是她从来都不以为意。

  她为这样的白卿然而着迷，她被她折服，所以她一路义无反顾地追随她。

  她想要跟着白卿然走上巅峰，证明给所有人看，男孩或是女孩，从来就不能代表什么。

  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一直以来，他们也在这么做着。

  她为此感到欢喜，为此而充满干劲。

  就算要为白卿然而牺牲，她也觉得甘之如饴。

  成功的路上，总是需要有人的牺牲来铺就，如果是为了白卿然的称霸而牺牲，她愿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卿然的成功也就代表着她的成功。

  因此，她跟在白卿然身边后一直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去做，想要能够帮到她，哪怕白卿然有时候并不需要。

  她感到高兴又难过的是，白卿然并不是她想的成功者的样子。

  她并不像莫靖东那样无情，为了自己的成功可以牺牲任何东西。

  也是因为这样，明明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选择跟随白卿然的她，在白卿然身边感受到了美好。

  明明是在外人看来手段果决狠辣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对自己人格外的好。

  她贪恋并新奇于这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可是又有点失落。

  这样不够冷漠，不够无情的领导者，真的能够带着他们走向成功吗？

  她会不会因为那一点血缘的牵绊而无法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她会不会因为那一点为人的怜悯而无法对自己的敌人下手？

  以前的白卿然做得很好。

  哪怕她并不够冷漠无情，哪怕在杀人之后她总是会情绪糟糕，可是她依然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坚定前进。

  看着白卿然变得越来越像她心目中的领导者的模样，莫雨诺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欢喜。

  还有一点儿不为人道的失落。

  这样的白卿然，就算有一天为了成功而牺牲同伴，也是可以的吧？

  直到付清桓出现。

  他就像是白卿然心中人性的一面，他有着所有普通人的特性。

  弱小，被强大欺凌，无力反抗，随波逐流。

  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他也有着寻常人没有的特性。

  倔强，坚忍，聪慧，温柔而包容。

  她跟白卿然一样，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感到有趣。

  因为她们在付清桓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所以她对白卿然选择了付清桓毫不意外。

  意外的只是付清桓最开始居然拒绝了白卿然。

  平淡久了的生活需要一点冲剂，可能是对付清桓身上那点和曾经自己相似的地方，让她对他施以援手。

  可是在他改变了白卿然的想法之后，她又感到后悔。

  就算跟曾经的她们相似又如何？他跟她们本质上是不同的。

  他是被偏爱的男孩子。

  在他的影响下，她看着白卿然从逐渐麻木冷漠的状态中恢复，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柔软。

  对于白卿然来说，看着他，就仿佛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有的选择，白卿然又何尝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莫雨诺既为白卿然这样的转变感到隐秘的窃喜。

  这么多年来，她同样跟白卿然有了很深的感情，看到白卿然变好，她便也忍不住感到欢喜。

  可是越来越多的恐慌却逐渐漫上心头。

  这样的白卿然，跟她理想中想要的领导者的形象相差越来越远，那她的目标还能实现吗？

  这样的白卿然，还能够带领他们走上巅峰吗？

  她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慌，伪装自己融入他们，一面忍不住沉沦在温暖，一面又挣扎于野望。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她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了他人身上。

  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

  她指责白卿然的堕落，指责白卿然的柔软，哪怕这是她同样想得到的。

  莫雨诺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抿紧了唇。

  她没有错。

  为了成功，有时候是需要不择手段的。

  本来就该有人牺牲，白卿然不该因为跟她关系亲近就宁愿放弃。

  白卿然可能放弃了，但是她不会放弃。

  她还要证明给那些人看，让他们看到，她能站的更高更远，站到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

  白卿然就是她的媒介。

  她没有错。

  错的是白卿然不够冷漠，是付清桓的出现。

  明明曾经的她们为了彼此的目标一直在奋斗，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

  明明白卿然……差点就变成她理想中的样子了。

  她后悔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就不应该因为想看戏而帮助付清桓。

  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不仅是白卿然，哪怕是她，也被迷惑了。

  就算这段日子安逸轻松又怎样？

  只有达到了她的目的，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虽然莫雨诺心中还有一些迷茫犹豫，但是她还是很快坚定了下来。

  坚定了自己的心之后，莫雨诺动了动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脚。

  抬起头来，就看到站在檐下的白珑玥。

  白珑玥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莫雨诺才是开口喊了一声。

  “……小玥。”

  白珑玥之前就一直待在别墅，尽管她不知道在书房里白卿然跟莫雨诺说了什么，但是看到后面的情形，她大概也能猜到。

  姐姐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但是她不觉得姐姐会怎样。

  因为一直以来，姐姐都是坚强而强大的。

  她不觉得姐姐会受伤。

  所以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选择莫雨诺跟了出来。

  她不知道姐姐跟雨诺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向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此，一直站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情况一定很严重。

  要不然也不会她都站在这里这么久了，雨诺还毫无察觉。

  在莫雨诺开口之后，她也开口了。

  “你……还好吧？”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直接问，索性就问了一个最普通的问题。

  莫雨诺原本看到白珑玥而有些复杂的情绪很快沉淀了下来，她扬起一个笑容。

  “我还好啊！还能有什么事吗？”

  骗人。

  白珑玥就算不怎么敏锐，也能知道肯定不会好。

  一直以来雨诺跟姐姐都没有争吵过，更不可能出现这种直接单独跑出门的情况。

  之前雨诺的心情明明就表现得乱糟糟的，怎么可能会好？

  似乎是看出她有些暗恼，莫雨诺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道。

  “你要知道，我一直都是最没心没肺的人诶！我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白珑玥不是第一次恼恨自己不会说话了。

  她不知道姐姐到底跟雨诺发生了什么，雨诺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但是她没有办法指责自己的姐姐。

  所以哪怕觉得可能是姐姐错了，她也说不出口。

  偏偏她又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姐姐是为了你好。”

  虽然不知道姐姐到底跟雨诺说了什么，但是这么说总没错吧？

  她知道的，姐姐虽然好像很冷漠，对外也表现得狠辣无情，可是其实姐姐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对于她们这些小姐妹，姐姐是不会伤害她们的。

  那么，就算姐姐说了什么，也不会是不好的吧？

  莫雨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头望向屋内。

  “我当然知道然姐是为了我好。”

  屋里，白卿然跟付清桓刚从书房出来。

  白珑玥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复杂。

  但是，她想要的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