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永安洲是一个沙洲。

  周围百草丰茂，雾气环绕。

  洲上有一艘孤船已有百年历史，宛若幽灵一般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船极大，带着一种阴沉之气，仿佛有股黑暗漫无声息地从水里蔓延出来。

  巫零在船上四处寻找着慕白，她推开一扇门。

  房门“嘎吱”一声，竟断落一半。

  慕白一身鲜血的站在里面，目色无光，脚下是一具残尸，惨烈得连巫零都怔在原地。

  “凶手！”

  “他是杀人凶手！”

  “……”

  一群外人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指着慕白怒斥。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他忽然歪了歪脑袋，那双眼睛晶亮，仿佛是一匹嗜血的恶狼。

  01.负重前行1

  她走来的路像修罗地狱一般。

  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地上铺开迤逦之路。

  鲜血从她红裳落下，裹着灿烂的阳光，变成妖异的红色。

  她的眼神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冷落凄凉，直到走上船，看到床上之人的时候，她的眼睛才微微亮起来。

  “慕白……”

  他伤得很重，浑身裹着白纱布，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房间外，大海上风平浪静的，折射着阳光灿灿的晃眼，可这间房却比起往日还要晦暗一些。

  巫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一揪：“好烫……”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这个声音从巫零身后传来。

  像冰冷的蛇，又像腹黑的狐狸。

  巫零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寒意，一扭头扫了周围一眼。

  那人不知何时步入房间，一身紫红裙衫衬得她体态婀娜，在窗前倚靠在一张美人榻上，外头的阳光隔着窗纸洒入，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格外娇媚动人。

  她是巫零的母亲——林妩一。

  她微笑着：“你爹满口仁义道德从不杀人，我总想你不会和他一样吧，如今看来，你还是更像我一些。”

  巫零微微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这件事蹊跷，母亲一定知道什么。

  还有慕白……

  他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林妩一轻轻抚摸着发髻，又笑了笑：“给我拿面镜子来，我要看看我头上的簪子有没有松掉。”

  巫零沉默着，细细打量起母亲，她的妆容和发髻完好，但她脚底有些灰尘，显然是奔波劳累过。

  林妩一又道：“还有胭脂香粉与眉笔。”

  巫零从小侍奉母亲在侧，听林妩一言后，便扶她坐在妆台前。

  林妩一对镜梳妆，笑道：“我女儿真乖。”

  为母亲梳妆本是一件温馨的事情，可巫零心里装着许多事情，不小心扯动了她的头发，林妩一细细看她两眼，微笑道：“有心事？”

  巫零忽道：“娘，爹呢？”

  林妩一道：“提那个短命鬼做什么？”

  巫零一怔：“爹死了？”

  “二十年前就被人杀了。”林妩一佯装出惊讶地抬头望着她，“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虽说母亲格外难以揣摩，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怎么可以装作不知情？

  巫零又怒又悲：“这个问题我从小问到大，您从没有和我说过！”

  “但我教过你，真相需要自己去发掘，在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利用你，任何人都可能欺骗你，任何人都可能杀了你！”

  林妩一站起来，在极近的地方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清晰地映照出巫零此刻的模样。

  脏乱的脸，凌乱的发，还有浑身沾满鲜血的红衣。

  这是林妩一最不喜的模样。

  果不然，她皱眉道：“弄干净了再来和我说话。”

  父亲已死，沁骨的冷充斥着巫零的心。她的脸上似蒙上一层灰色，双拳紧握极力自持。

  林妩一挑高了眉眼，眼神暗沉凛冽，审视着巫零，巫零此刻的一举一动，心里一寸一毫的想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最终，巫零颓然闭了眼，眸中的一切化成了一团迷雾，她低头出去沐浴洗漱。

  林妩一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流转着：“还是没有长大……”

  巫零发现隔壁的屋子里水气熏蒸，她进去一看，里面已备好洗澡水，木桶里也放了珠粉，旁边还挂着一件红色的新衣，制作繁复精致，一看便知是母亲找了最好的绣娘。

  巫零微微叹了口气，泡进水里。

  水雾氤氲，她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看着地上沾染鲜血的衣裳，想到母亲方才问过的问题——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巫零不禁喃喃自语：“爹从不杀人，最后惨死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爹向往的时代究竟在哪里？依法治国、盛世太平的时代究竟存不存在？”

  巫零抬起手，看着水珠顺着掌上的纹路滚落，原先的血已经洗净，如今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泡得发皱的肌肤。

  “‘红玉海藻’果然是一把好剑。”

  巫零默默将手握紧。

  她没有在杀人中得到乐趣，反而觉得憋屈。

  她至今想来都觉得奇怪，那些人明明不是她的对手，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他们看着同伴一个又一个地倒下，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就是每个人的使命吗？可为什么有人的使命是杀戮？”

  她不想杀人。

  她也不喜欢杀人！

  可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动荡不安……

  巫零困惑的有些头疼了。

  她将自己沉入水里。

  四下静谧无声，唯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在水中仿佛看到遍地猩红的花朵，那一夜的记忆瞬间拉到眼前——

  那夜浓稠如墨。

  “一间客栈”里血腥四散。

  巫零手持“红玉海藻”，使得剑光宛如飞花，鲜血像晚霞洒满客堂。

  她在杀戮之中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机械绞杀着一个又一个人，看着满地尸体，连敬畏之心都已经忘记了。

  她不知道身上的衣裳是被汗水浸湿？还是被鲜血染透？

  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巫零渐渐力不从心。只有地上的血渍在不断地提醒她，如不反击，就只有被杀。

  她环顾四下，外头幽暗，客栈更觉苍凉。

  忽然间，巫零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发现慕白等人的踪迹，她回神，心下不禁暗骇，不得已用了火药。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响起。

  一间客栈在瞬间化作碎片，一阵阵热浪嘶鸣翻滚，巫零在茫茫火海中逃走，江沛成紧追其后，他们忽然听到方雨霁的魔音笑声，带着吞噬天地的怒气，随后见到漫天雨箭，在小巷中紧追着一群人。

  巫零不敢怠慢，急忙施展轻功，摆脱追捕后，遇到了沈子瑜，却没有找到慕白，而是看到了李梓恒、老板娘，昭婆婆，王钊延、方雨霁的尸体。

  巫零不禁焦躁不安起来。

  乌鸟惊啼，数不尽的羽箭从天而降，她软剑一挥，剑光如匹练宛若飞虹，斩断数支羽箭。

  沈子瑜身负重伤，已不能走动，巫零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掠而起，窜上隔壁巷子的屋脊，一路飞驰。

  沈子瑜嘶哑着嗓子道：“慕白已被人救走……”

  巫零急道：“谁？”

  沈子瑜道：“妇人，紫衣，长得和你很像……”

  巫零的心终安定下来。

  如果是母亲出手，慕白一定会自然无恙。

  巫零像鸟一样展翅而飞，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她带着沈子瑜，足不履地掠至府衙附近。

  此地人头攒动，巫零不敢轻易靠近，停在府衙对面的屋脊上。

  巫零看见穆思渊站在长街上，但被一群官兵包围着，那些人对他甚是客气，但穆思渊少有的怒发如狂，他甚至拔剑刺倒了阻拦他的人。

  穆思渊冷冷道：“给我滚开！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们！”

  可下一瞬，又有一群人围上来，拦着他出门。穆思渊错愕更甚：“你们都不怕死吗？”

  巫零放眼一瞧就心里明白，穆思渊平安无事。

  她温言道：“子瑜，我待会将你放至府衙门前，你是‘暗卫’，他们自然不会为难你，况且还有思渊，你能得到救治。”

  巫零迅速点了沈子瑜伤口周围的穴道，又喂了她一颗丹药。

  沈子瑜眼神微微闪烁着：“你已经惹了‘暗卫’，最好找个地方躲一阵。”

  巫零一笑，抬手掠了掠她的鬓发：“子瑜，人一生总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她很快侧转着脸，像是决绝的分离：“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沈子瑜的心莫名揪紧，一眼还未看完，巫零就将她放在府衙门口，抽身离去。

  树影婆娑间，一闪而过的虚影让众人惊异不已张口欲呼。

  穆思渊看到地上的人是沈子瑜时，不顾一切地推开众人，将她从地上抱起。

  巫零一眼瞥见，已微笑起来。

  那道红影在夜里消失得再无踪迹。

  只剩下穆思渊和沈子瑜一同凝望着浓浓的夜色。

  ……

  巫零沉入水里太久，直到胸中气息用尽，她才探出水面，长发扬起一串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璀璨。

  原先她的计划是，自己断后，慕白等人在沈子瑜和王钊延等人的保护下能顺利登船逃走，可没想到“暗卫”的集体攻势比想象中还要厉害，慕白和沈子瑜皆已负伤，但好在都捡回了一条命。

  巫零又想到母亲。

  她在整件事情里面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父亲……

  巫零忍不住心生忧悲畏怖。

  林妩一推门而入，一道阳光从她身后落进来，巫零不禁微眯了眼睛，看着母亲走到她面前。

  她似乎有话要说。

  巫零站起来，目光幽深变幻道：“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