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的门窗都被关得很严，没有一丝风漏进来。

  唯有一支蜡烛燃着，随着“老板娘”缓步走来，将光源给挡住，这个角落彻底幽暗下来。

  “老板娘”见他，倒是神定气闲，红唇微挑，绽如春花：“你这语气，若被旁人听去，还以为咱们以前有过露水情缘。”

  江沛成道：“夜灵，你还是这样的口没遮拦，没有避忌。”

  “老板娘”冷笑一声，摇晃了下手中的竹签筒，肃了神色：“江大人，想抽哪一支？”

  江沛成道：“就你手边那支。”

  “老板娘”面无表情地将那支签文抽出，摆在江沛成面前。

  他微微有些意外：“空签。”

  “老板娘”佯装一惊：“哎呀，怎么是空签？想必是王钊延忘写了，我回头要好好说说他。”

  她说话间将那支签文放回竹签筒。

  江沛成仰头看着她，心里早已懂得其中伎俩：“你没有任何问题想问我？”

  “老板娘”一声低笑：“我已知晓你的身份与来意，哪还有问题。”

  这是巫零惯常的笑容，带着一丝狡黠，如今却叫人觉得森凉。

  江沛成轻声急道：“两年前在渝州……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老板娘”淡淡“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你指这件事情呐……其实我应当谢谢你，两年前我没有死在莫修手上，是因为你救了我。”

  江沛成惊诧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老板娘”道：“‘梨花春’是你给莫修的，酒中没有足够致人性命的毒药，说明你手下留情，有意免我一死，这么简单的推理，我自然懂得。你的目的不过是让我昏睡十日，等我醒来时，你二人早就将‘青铜神树’运至盛京，而后升官发财，稳固在朝地位。”

  江沛成微微一叹，话中生出无奈来：“……夜灵，‘青铜神树’本就不属于你，再说案子已破，凶手也已伏法，你也因这桩案子名扬四海……”

  “老板娘”终于没忍住，打断他的话，恨恨道：“可阿静死了！普通人的性命在你们这群人看来，就如此轻贱吗？”

  江沛成：“……”

  他知道在这张人皮面具之后，是巫零。

  而她眼里的殷红血丝，仿佛让江沛成看到两年前——

  两年前，渝州。

  那日夜里刚刚下过雪，街上行人寥落，积雪折着晶莹剔透的微光，让大地显得格外透亮。

  巫零睁开眼时，窗外的雪光就落进来，照得屋子亮如白日。

  她脑袋有些发蒙，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忽然觉得手脚酸麻无力，体内内力虚空。

  巫零心里顿时警觉，从床榻上坐起，眼波四下一扫。

  房中寂寂，除了两个酒坛子，并无其他东西。

  她微微一怔，险些忘了那日门外大雪，莫修和江沛成抱着两坛子梨花春进来，邀她喝酒赏雪。

  那日莫修穿了一件白貂大氅。

  他本就肤色白皙，如今再配上这件白貂大氅，显得肌肤越发润白，像是女子般容光焕发。

  巫零见状，不禁一笑：“莫修，你今天真好看。”

  莫修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斟了酒，站起身来，双手奉给巫零：“今日第一杯酒，我要敬给侠盗巫零，如若不是你，我绝对察觉不到‘青铜神树’一案内藏隐情。”

  巫零一笑：“小事一桩。”

  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莫修又斟了一杯酒，道：“经过此事，我觉得与你二人有缘，真想同你们结成异姓兄妹，大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到最后，他讪讪一笑：“可惜我不过只是一个知府，配不上二位的身份。”

  巫零一笑，这桩案子是他们三人一同侦破。

  她对莫修和江沛成也有所了解。

  莫修虽说是个官，但尽职尽责，庇护一方百姓。

  江沛成虽是“暗卫”杀手，但聪慧敏锐，品行高洁。

  巫零本就喜欢交友，如今多出两位朋友，自然没有拒绝。

  但江沛成没有说话。

  他坐在一旁，没有喝他最喜欢的梨花春，而是望着窗外的雪景，看着大雪逐渐将他们来时的脚印一点点覆去。

  巫零见之一笑：“想什么呢？”

  江沛成侧眸看她一眼：“阿静。”

  “阿静？你莫不是喜欢她？什么时候的事？”巫零的声音多了几分惊喜，探着身子询问着。

  江沛成：“……”

  他没有说话，而是望着外头发呆。

  莫修一笑，又劝巫零喝了一杯酒：“原来沛成兄喜欢阿静，这件事我也不知情，沛成兄，究竟是什么的事情？你怎瞒得如此之好？”

  “就是，不当我们是朋友。”巫零又喝了一杯酒。

  江沛成看了他二人一眼，如墨玉般的眼底静如深渊，他默然不语，转头继续望着窗外的雪景，神色幽然，像是在发呆。

  他是怎么了？

  巫零心中微微有了疑惑。

  莫修突然轻笑：“夜灵你看，沛成兄又开始发呆了。”

  他斟了一杯酒敬于巫零，而她已喝得微醺，晃动着手里的酒杯道：“这是什么酒？”

  莫修道：“这是沛成兄从盛京带来的梨花春，比我们这边的酒还要香醇，我也是第一次喝。”

  “是啊……要香很多呢……”

  巫零看着酒杯，手腕微微一晃，杯中澄亮晶莹的液体沿着杯口旋转起来，涟漪起来的纹路竟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过去……

  如今再想到此事，巫零心里陡然升起寒意：“我竟中计了……”

  那酒显然是被人做了手脚。

  她出门去找莫修，却被人告知，十日前，莫修与江沛成因护送“青铜神树”已起程赶往盛京。巫零气得差点立即与人动手，她转念一想，赶去“青铜神树”原主人家中。

  此人也是一位女子，名为阿静。

  年龄与巫零相仿，虽身负血海深仇，可言行俏皮可爱，与巫零很是投缘，每当巫零来找她时，她总是会端出一碟咸花生和一个切开的咸蛋，还有一壶不算很好的茶。

  但巫零认为朋友相交，从不在乎是吃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

  如今在夜色雪光中，巫零再次敲响她的家门——

  “阿静！”

  巫零唤了许久，里面没有人来开门。她推门进去，地上积雪很深，像是许久没人出入，巫零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随即飞身闯入，她刚进院，就看见房门大敞。

  阿静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吊在房梁之上，容色愁苦，双睛凸出。

  已经十日。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腐臭，携着夜的寒气四散开来。

  天上再次飘下白雪，轻轻落下的声音好似哀乐般凄楚悲凉……

  巫零久久站在院中，手背上绽出青筋，一头墨发，落满白霜。

  ……

  过往的记忆散去。

  “老板娘”与江沛成对视的目光中充满苍凉的寂静，她缓缓转身离去，这个角落之暗，像是地狱一般，而阴森的气氛渐渐弥漫到每一个角落。

  方雨霁已经慌了，大喊着：“你快过来！快点过来！”

  “老板娘”冷冷瞥了她一眼：“你是最后一个。”

  她选择先走向巫零。

  如今那张人皮面具下是沈子瑜，她让“巫零”这张明艳的脸，多了几分冰霜。

  “老板娘”走到她面前。

  “巫零”抬头瞥了她一眼，“老板娘”照旧摇晃着竹签筒：“不知侠盗夜灵，想要哪支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