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钟怜修灵的这几天楚棠去看了司行，他从到神巫国的第二天开始就陷入沉睡，而且这次沉睡的时间比之前都长。

  钟怜修灵已经修了几日，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殷水清没在两人的屋子里看见楚棠，就来司行的房间找。见她坐在司行床边，靠着床头，一只脚搭在床上，一只脚垂在床下晃来晃去，吊儿郎当的模样，手里还拿着司行的头发在给他编小辫子。

  “宁渊怎么还没有回来？解蛊需要这么久？”殷水清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旁边。

  “解蛊呢是肯定早解了，就是人可能不想回来。”楚棠起身把洗脸布丢进盆里，扭了两下，“那个解蛊的姐姐是个美人。”

  殷水清等她给司行擦了一遍脸之后对她说：“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楚棠跟着她来到窗边，殷水清推开窗，让竹林里的清新空气透进来。

  “什么事？”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修灵的人了？还顺利吗？”

  “找到了，很顺利。过几天就结束了。”楚棠觉得也该是时候跟她说了，“看眼下这个情况怕是不能托司行大人直接带回阴司了，所以到时候还要让你们帮我把修好的灵带到楼兰故城去，阴司就在故城之下。”

  “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别人帮忙？”殷水清看着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要留在神巫国，有自己的事。”

  殷水清脸上有些怒意：“自己的什么事？是你快没命了吧。楚留衣还不知道，他知道了估计……”

  楚棠按住她肩膀：“所以在此之前拜托你保密。这本来就是我一开始的目的，现在达到了也算是了却遗愿。不用为我可惜，人各有命。”

  “谁替你可惜了，要死便死。”殷水清觉得心里有什么压着她，让她有些难受的喘不过气。

  “我知道，你和楚留衣，从认识我那天开始就一直想着超越我，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渡灵师最重要的是天赋，天赋决定强弱，但是高天赋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我父王从小就告诉我的秘密。”

  “所以，代价就是寿命？”

  楚棠点点头，脸上是平淡的神色：“你还记得在尸胡国我被万灵穿身的时候吧，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了，是大人改了往生簿给了我之后的时日。我也不瞒你，我一开始接近他的时候就是为了他的往生簿，想办法让他爱我，让他神陨。”

  殷水清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是现在，你不想他消失了是吗？”

  “是的。”楚棠侧头看她，笑道，“我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反而是我先喜欢他。”

  “可是楚棠，如果他真的没有爱上你，又怎么会为你改往生簿，你知道那对他意味着什么，惩戒然后消亡。”

  楚棠点点头，轻轻笑着：“对啊，所以我不能继续活着。只有我死了一切才会回到正轨之上。”

  殷水清沉默了，楚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两人看着窗外夜色下的竹林，突然有两道影子冒了出来，瞬间便已经飘然至屋中。

  黑白无常站在司行床前，白无常转身和楚棠打招呼：“楚姑娘，别来无恙。”

  楚棠问：“你们这是？”

  “大人的百年巡游已经结束，开始进入沉睡。就这么让大人在外面我们不放心，特来将大人送回阴司。”

  楚棠点点头：“也好。”

  黑无常俯身探了一下司行的气息，脸色有些焦急：“大人的神力消散得更快了。”

  白无常摇了摇折扇，叹气：“先将大人带回去吧。”

  殷水清问道：“我想知道，他要沉睡多久？”

  白无常看了楚棠一眼，说：“说实话，因为天众有规定，除百年巡游外，死神不得出阴司半步，所以大人在阴司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沉睡。”

  楚棠怔怔问道：“也就是……大人此次回去之后就一直在阴司沉睡，不会醒来了，对吗？”

  白无常点头。

  楚棠低着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黑白无常笑了笑，眼角有亮晶晶的泪光在闪烁。

  “也好。二位放心，大人的神力会慢慢恢复的。”

  白无常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问：“这是楚姑娘的选择？”

  “是。”

  黑无常冷漠道：“这样最好不过。”

  白无常朝她点头微笑：“大人百年巡游这些日子有劳楚姑娘照顾，若来日姑娘到了阴司我们可以给你走个后门，给你谋个好的转世人家。”

  楚棠说：“普通人家吧。多谢。”

  黑白无常身形一转，连带着床上的司行也消失了。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有竹林里传来沙沙风声。

  楚棠站在原地良久没动，殷水清叫了她几声她也没反应，走上前去却发现她站在那里低着头，眼里啪嗒啪嗒掉了一地。

  楚棠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她在司行的房间睡下了，但却彻夜未眠，想了很多事。

  她一直在想巫里里和钟怜所说的，关于她的命星即将黯淡的事，也就是说她在不日就会死了，反而有点好奇，她会以什么方式死。

  她翻身面向床的里侧时，忽然察觉到有些东西进了屋子，她警觉地睁开眼睛，侧耳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月光照在床上，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有影子，却赶紧一道阴风从她的脖子后面吹上来，立马往床里侧翻滚了一圈，看向床头。

  一个长舌头女鬼正趴在床头，身体软塌塌的，像是一只壁虎似的粘在了地上。

  她的舌头呼啦一下朝楚棠卷过来，楚棠从床上跳起，落在床下，抓了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套上，那女鬼的长舌头卷上她的腰，楚棠随手捏了一张火符往她舌头上一贴。

  女鬼的舌头燃起大火，烧得她呜哩哇啦一阵乱叫。

  楚棠正奇怪神巫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女鬼，窗口又有两道高大威猛的影子挡住了外面的月光。

  她过他，看见两个壮实得跟熊一样的鬼跳了下来，一个长着马脸，一个是牛的脑袋，手里分别拿着一根三叉戟和一根狼牙棒，让她想起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从后面朝楚棠袭击，牛头的三叉戟朝楚棠的脖子叉下，马面的狼牙棒紧跟其抡向她的小腹，与此同时，那边的长舌头女鬼像只壁虎似的跳到了屋顶的房梁上，趴在上面，长舌头捆住楚棠的双手。

  楚棠偏头躲过牛头的三叉戟，抬脚抵住马面的狼牙棒，手上迅速缠绕上箭索，和女鬼的长舌头缠在一起，然后她用力拽，同时借助踢狼牙棒那一脚一个凌空翻，从三人的夹击中脱身出来，用力把长舌鬼往窗外的竹林甩去。

  马面的狼牙棒逼近楚棠，她接连后退，退到窗边，像一条鱼似的从窗口跃了出去，狼牙棒立刻便敲碎了窗户。

  楚棠拽着长舌鬼，把她甩到竹竿上，然后箭索的箭头迅速没入她的脖子，楚棠手掌一推，长舌鬼就如同一片灰尘似的散了。

  身后的牛头马面继续进攻，楚棠将箭索往上一抛，拴住一根竹子的竹梢，她借力腾空而起，抽出长弓，一箭射向牛头马面。

  那两鬼倒是身手灵敏躲得快，牛头被射中了左胸，马面用狼牙棒挡了一下，却没想到楚棠的箭能分开旋转，他一个不留神，被海棠花的箭簇割伤了一只眼睛。

  两只鬼对视一眼，立即遁地消失在了竹林里。

  楚棠这一架打得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三个鬼什么来历，为什么见到她就动手，而且还是阴司的人。

  难道是黑白无常担心她不死，所以特意找帮手来解决她？

  这倒是说得过去。

  从这晚之后，一到半夜，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鬼来袭击她，一开始她还过两招，后来打累了，就让毕方陪他们玩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惹上了阴司那群鬼了。

  唉，趁着司行大人不在欺负他。不过说真的，黑白无常真有那胆子？毕竟司行是沉睡，又不是死了。

  这天下午，楚棠收到了钟怜的桃花签，让她今晚去后山上拿修好的灵。

  楚棠没等到晚上，在下午就迫不及待地往后山去了，这是她自从青要国被灭后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完成了，她满怀激动和欣喜，青要国的数万亡灵就要得到安息，他们重新转世投胎，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她走到一半时，毕方从袖中钻了出来，它扑棱着翅膀，在楚棠身边绕了几圈：“阴司那几个鬼又来了。”

  楚棠背着手，跳上一级台阶，漫不经心道：“让你玩吧，我去找钟怜喝酒。”

  “喝酒就别想了。这次好像不简单。”毕方的语气有些警觉起来。

  楚棠还想说毕方是不是太过紧绷了，随后前面就刮起一阵阴风，几道黑影像一面掉下的钟似的堵在了她面前，扬起一阵灰尘。

  她大概数了数，一共有七八个。

  “后面。”毕方说了句。

  楚棠回头一看，台阶下跟排队行似的，全是鬼，排成一个人字形，最前面的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帽子下面黑乎乎一片，没有脸，也看不到脑袋。

  “这么大阵仗。”楚棠说，“谁让你们来解决我的？”

  两边的鬼一言不发，带着肃杀之意将楚棠迅速围在了中间。

  楚棠和毕方开始和他们混战，毕方的羽毛到处飞，火星也到处点，照亮了这一片黑漆漆的山林。楚棠的长箭如流星般，不停划过，但是这么多人，她单打独斗，倒不是说不会赢，只是弓箭是远攻武器，这么近距离她只能肉搏，发挥不出她渡灵长弓的优势。

  箭索在空气中发出锋利的划破声，楚棠在两伙人中间旋转翻空，箭索把她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弹簧似的圈，箭尖所过之处便割伤鬼的灵，一片淡淡的光点四处飞散。

  楚棠跳上毕方的鸟背，双方都打得累了，紧紧盯住彼此，她的脸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了，身上没什么大伤口，都是划伤。

  “你们在等什么？”从楚棠的头顶传来一道冷漠不耐烦的女声。

  楚棠往上看去，一个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女人站在山崖之上，俯视着她的张望。

  她飞身跃下，看着被打得有些溃败之势的属下，道：“一群蠢货。”

  楚棠觉得这声音听着很是熟悉，那女人挥鞭便打过来，楚棠毫无准备，肩膀被她抽了一鞭子，从毕方身上翻了下去。

  她跌在地上，毕方朝那女人冲了过去，几番周旋之后，也被她的鞭子打得伤痕累累。

  “你是周奈。”楚棠此时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那个花间酒肆的老板，阴司的孟婆。

  周奈挥鞭再次抽来，楚棠抬手一把抓牢，咬着牙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杀我？”

  周奈说：“为了司行大人，你必须死。”

  楚棠冷冷笑道：“为了他我会死，但你没资格决定我什么时候死。”

  楚棠握着她的鞭子，被她狠狠一拽，她飞向周奈，手中的弓箭同时落在手上，朝周奈射去。

  周奈知道她这长弓的厉害，立即收回鞭子后撤，楚棠却转眼身形如魅地到了她面前，微微一笑，一脚踹在周奈的胸口，周奈飞了出去，她撑着地立住，看向楚棠，杀意更重了。

  群鬼们一哄而上，楚棠一边列阵对付他们一边咬牙切齿地对周奈说：“无耻，你们快五十个打我们两个。”

  “我们又不是你们人族，讲那么多没用的规矩做什么，达到目的就是了。”

  楚棠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她画了个猎灵阵强撑着，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从她身后刺来的一剑。

  毕方喊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往旁边躲了一下，但那剑还是刺进了她的腹部左侧。

  一阵迟缓地剧痛猛烈袭来，楚棠站立不住，半跪着倒在了地上。周奈拿着柄带刺的长剑站在她身后，血滴在地上，流进土里。

  万万没想到这就是她的死法。

  她双眼开始模糊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头雪白的豹子从前方奔出，凶猛地赶走她旁边的众鬼，趴在她脚下，她扶着孟极的脑袋坐了上去，吹了声口哨，让毕方回来。

  宁渊握着长剑一路厮杀过来，挡在她面前，说：“楚姑娘，还能坚持吗？我已经给楚留衣他们送去信号了，白玉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坚持。”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啊，跟钟怜姑娘相谈甚欢多住了几日，刚下来就看见你们一伙人打得你死我活。”

  毕方见楚棠腹部流出的血染红了她半边裙子，裙子颜色变成了暗红，还流了孟极一身，浸入它的皮毛，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奶奶的！爷不信烧不死他们！”

  楚棠有气无力地拽住他的脚：“你别折腾了大爷，自己身上还有伤。我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