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其实……”楚棠抬头看着巫里里，“等修灵人帮我修好青要国的亡灵之后我会离开的。”

  巫里里取下了面具，她看着楚棠有些低落的眼神，有些忧虑：“楚棠，你对他动真情了。你们……”她叹了口气。

  即便两人彼此心仪，一个终会陨落，一个生命也早已到了尽头。

  巫里里又说：“我猜，司行不会让你死的。他很可能会再次更改你的往生簿，他这么做不仅违背天理，还破了阴司的规矩，在他陨落之前，说不定会先遭到天的惩戒。”

  楚棠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

  巫里里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定告诉她：“有。你死。你现在的存在就是违背天理的，虽然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但是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楚棠从她这话里听出些什么来了：“你这话是在暗示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巫里里说：“我开了天眼。我知道你的星命逐渐开始黯淡，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并不知道。所以，楚棠，明日你找到修灵人之后必须待在神巫国，哪都不能去，死神的百年巡游也该结束了，我要猜得准确的话，司行会在这几日开始沉睡。”

  “这对你们都是一个好机会。你必须留在神巫国，至于你的那群朋友，尤其司行，他们去哪我不管，你与他必须分开。”

  巫里里太了解楚棠了，她若是对司行动了真情，在修灵完之后难保不会为了成全司行而放弃自己的性命。

  和巫里里一番谈话后楚棠的心情更加沉重，这么久以来，和司行一路而行，她从未正视过自己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是，在越菩国的时候，看见空尽为了惠清的一句亲口承认而灵灭，她那时还不知到底为何，就连迦楼罗奋不顾身扑向深渊和阿修罗厮守一生的时候，她也觉得这种行为真是愚蠢。

  后来，直到在空桑国，灵枫和句芒，她才突然明白，空尽，迦楼罗，或者庭兰，谢傅，武罗，他们到底为何而做出那样的选择。

  换做是她，此时的她，她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第二日早晨，巫里里带楚棠前往后山去拜访那位修灵人。

  楚棠和巫里里刚踏上路途，楚留衣就从后面追来。

  “你们去何处？”

  “我带楚棠四处逛逛，女儿家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楚留衣看了楚棠一眼，虽然有所疑虑，但此刻他来找两人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楚棠见他这样子就问了一句。

  “是宁渊。他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天半夜开始就呕吐不止，浑身发热，昏迷不醒，还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巫里里眉头一皱，看了楚棠一眼：“我们先去看宁渊。”

  三人快步往屋中走去，宁渊躺在床上，脸色如常，但是一摸脸颊额头，十分滚烫，但他的四肢却又十分冰凉。

  殷水清走了进来，掩着口鼻说：“我刚才给他喂了口粥，结果又吐了一地。”

  “他昨天有接触过什么人吗？”巫里里抬头问几人。

  楚棠和殷水清都摇头，昨天她们是一起的，因为房间在一处，所以都是回自己屋子，楚棠半夜更是去找的巫里里，哪里知道他接触过什么人。

  楚留衣说：“昨天我们和里里姐分开后就会屋子里待着了，我睡了一觉，起来之后没见到宁渊，后来他回来的时候我就随便问了一句，他说他出去四处转了转。其他没什么。”

  巫里里又问：“他是不是惹了什么姑娘？”

  楚留衣摇头：“没问。”

  “看他的症状可能是中蛊了。”

  楚棠和几人都是一愣：“那怎么办？”

  “神巫国的巫女大多习巫术，很少人会学蛊术，这回倒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你也解不了？”

  巫里里摇头：“我学的是巫术和通天占卜，况且能学习蛊术，成为草鬼婆的人也是需要天赋和特定条件的。一般都是家传秘术，传女不传男。”

  “那神巫国有人可以解吗？”

  “带他跟我来。”巫里里起身，看向楚棠，“我和楚棠去就可以了。人去太多了太过冒昧。”

  两人出了屋子，楚棠悄声问巫里里：“解蛊的那人是不是也在后山？”

  “正是，和修灵人是同一人。本来解蛊是必须下蛊之人的，但是眼下这情况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也不好在寨子里四处走动，神巫国百姓是很排外的。”

  楚棠倒是懒得拖着个男人去爬山，就把孟极唤出来了，让他驮着昏迷的宁渊往山上走。

  走入后山竹林深处，到了尽头是看见一座小山，林木葱郁，有一条石板台阶从密林深处延伸下来，想往深处看，但有层薄雾遮挡，看不清楚。

  巫里里戴上面具，给楚棠递了两块面纱：“戴上，林子里遍布毒瘴和毒虫，小心中毒。”

  楚棠弯腰给宁渊戴上之后，带着孟极跟上了巫里里的步伐。

  这台阶延伸处看着没有尽头，又黑又模糊，但没走了多久，就觉得空气清新不少，雾也在渐渐消散。

  她往后一看，她们已经到了半山腰了。

  再往前走了几步，楚棠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顺着水流声走。”

  她们又往流水声的方向走，不久之后，楚棠就在一处巨大的山崖下看见了一个八角亭。

  这一处，竟然和天域城郊外的守灵山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座八角亭，建在山崖处。

  八角亭下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溪边有棵花开得正艳的桃树。

  一个身着桃红衣裳的女子正端坐在桃树下，树旁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壶酒坛，一个琉璃杯，一碟点心。

  巫里里走上前去，那女子起身，一条红色的狐狸尾巴摇曳在身后，她面容秀美，一双狐狸眼睛有几分冷然的魅惑。

  “大祭司。”她朝巫里里行了个礼。

  “我找你有事帮忙。”巫里里看向楚棠，“这是我四妹楚棠。”

  女子打量着楚棠：“渡灵师。”她走近楚棠绕着她转了一圈，凑近她脖子边嗅了嗅，“还是很强大的渡灵师。你今年多少岁了？”

  “刚满二十二。”

  女子惊讶地一挑眉：“我只见过一个像你一样强大的渡灵师，他在二十岁时就去世了。你竟能活这么久，倒真是个奇迹。”

  女子走回树下，挥袖变出两只杯子：“二位过来坐吧。”

  楚棠闻着那酒香都有些飘飘欲仙了：“敢问姐姐芳名？”

  “钟怜。”

  钟怜看了眼楚棠腰间的银铃：“你是找我修灵？”楚棠点头，她伸手去碰了一下银铃，“亡灵。还是上万的亡灵。”

  楚棠恭敬地低头：“有劳您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身为修灵人修灵本就职责所在，我也很喜欢修灵，只是你这数量实在太多，而且这些亡灵都只有一缕残魂，恐怕需要好些时日。”

  巫里里道：“无妨。她会在神巫国常住。”

  楚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默认。对她而言，修灵就是最终的目的，她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来的，现在已经快要达成了，她反而觉得好像没那么高兴，也许是生命也快要到尽头了。

  “那我就接下这个活了。”钟怜说，“把你的银铃都取下给我吧。”

  楚棠解开银铃，放在手心摸了摸才双手奉上递给钟怜。

  钟怜也双手接过，随后指尖轻点，绕出一道红色桃花印，将银铃挂在了桃树上。

  叮当。

  银铃随风轻轻响动，钟怜陶醉般地闭上眼：“多美妙的声音。等我修复了你的灵会更动听。”她睁开眼，“不过，你这铃铛里似乎有些完整的灵，那是给残破地方太多的亡灵补灵用的？”

  楚棠点点头：“是，这是我一路收集到的灵。”

  钟怜笑道：“放心吧。”她给楚棠又倒了杯酒，“这是我的桃花酿。看你也是个懂酒的，倒是也投缘。”

  楚棠拿出剩下一半的太白：“这是我带来的酒，名为太白。”

  巫里里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

  楚棠和钟怜相视一笑。

  喝酒喝到一半，楚棠才突然想起还有个宁渊，连忙把他抬过来让钟怜解蛊。

  钟怜看了眼宁渊，说：“这个蛊一看就是初学女子下的，没什么太大伤害。把肚子里的虫逼出来就好了。”

  “他这是惹到什么人了？”楚棠问。

  “神巫国的女子本来就排斥外人，尤其是男性，估计你这位朋友是上前搭话时被下蛊的。”钟怜拈了多桃花，轻轻一吹，“把他嘴巴撬开。”

  楚棠把宁渊嘴巴撬开，桃花顺着他的嘴巴进去了。

  钟怜说：“这种蛊虽然就是恶作剧或者说那姑娘想给他个教训，但是因为我不是下蛊人，而且对蛊术也并非精通，只是幼时跟太奶奶学过一点，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解。需要些时日。”

  “只要能解他就该万事大吉了。”楚棠叹口气。

  钟怜举杯和她相碰：“愁眉苦脸做什么，酒能解千愁。”

  楚棠立即又爽快起来：“说得对。”

  钟怜放下酒杯，突然问：“我要是猜得没错，楚姑娘你的大限将至了吧？”

  楚棠一笑：“我早就该死了，只不过侥幸托了一位朋友的福才活到现在。该来的总会来，坦荡相迎便是。”

  钟怜道：“你倒是洒脱。我们神巫国狐族天生便有通晓未来的本领，我虽只是个半狐，但还是能看到一些的。”她眼神扫向巫里里，她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楚棠的处境。

  “我与楚姑娘相见恨晚，很是投缘。所以特此想给你一个忠告，你的命星近日有跌落之势，万事还应小心才是。”

  “多谢。”楚棠举杯，“能在人生尽头交到你这般的好友也不算遗憾。”

  宁渊留在钟怜此处解蛊，楚棠和巫里里下山，明日楚棠再来接宁渊，那时他怎么都该醒了。

  回去的路上，楚棠对巫里里说：“我还有一事要说与你。”

  “何事？”

  “关于南烟烟。我从沧遗国过来，三公主告诉我她压根没有回到沧遗国去。从天域城大乱，满庭芳解散之后她就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踪迹。我去沧遗国也查探了，也没什么消息。”

  “我猜，她很可能在神界。沧遗国大乱时，太阳神金乌羲和来过，她竟然知道共工玄泽和海后有私情，可是她在神界，又是如何得知？”

  巫里里听懂她的意思了：“所以你想让我查看她是否在神界？”

  “没错。尤其是金乌氏，水神部。”

  “我会试试的。但也可能无功而返，神族的地盘我们的天眼是无法窥视的。实在不行，我只能去找大巫。”

  楚棠道：“对了，我之前听你说，你们神巫国满千岁的狐狸可以通天，成为大巫？”

  巫里里点头：“是。我刚好九百九十九岁，三日后是我生辰，到时一千岁满，大巫便会将神巫国事务和通天之术传授给我。到时我便可以查烟烟的下落了。”

  巫里里见楚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说：“如果金乌羲和是通过烟烟知晓的共工玄泽与海后的私情，那么至少证明她还活着，这就是好消息。”

  下山之后，两人取下脸上的面具和面纱，走进竹林。

  巫里里似乎有话要问楚棠，楚棠便说：“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是想问你守灵山的事情。之前听你说，进守灵山只能通过闲云？”

  楚棠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渡灵师也可以。不过需要灵力高强的渡灵师，比如我这样的。”

  “你？你怎么进去？”

  “青要国被灭后我一直把收集到的残灵交给闲云姑姑看管，后来我拿走之时闲云姑姑给了一个她的符印。”楚棠竖起食指，“就在我的食指上。有了她的符印就能进入守灵山。”

  巫里里说：“那你倒是要小心，眼下你人在神巫国，之后要是修复好了灵恐怕还得交给楚留衣带回去。”

  楚棠想了想：“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是没命回去昆仑国了，正好司行也在，到时交给他带回阴司。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巫里里说：“没什么。我只是……”

  楚棠叹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既然司行已经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那么我就应该接下。也许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巫里里看着楚棠脸上温柔的笑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楚棠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现在，想他活着。”楚棠转过头，竹林间的清风吹在她脸上，她轻轻对着天空的弯月说，“哪怕我死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