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祖大寿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2      字数:4523
  李子权将那都司拖到一辆大车跟前,猛地伸手拽掉上面的帆布,霎时间,一整车龇牙咧嘴的建奴脑袋便是暴露在那个都司的眼前。

  都司看清之后,眼里立马闪现出恐惧和震惊之色。

  这么多脑袋,看样子,真的都是建奴?

  李子权不待他多想,按住他的脸紧紧贴在一个死不瞑目的建奴脑袋上面,大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兄弟们拼死砍了这么多建奴的脑袋,你敢说我们是逃兵?”

  那都司拼了命地往后面挪,想把自己的脸同那颗狰狞的死人头分开,奈何李子权力气实在太大,他挣脱不开,只能张开“啊啊啊”的喊着。

  秦民屏也在一旁跟着看好戏,他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些脑袋,大多都是咱们川浙军砍的。”

  一旁正看得兴致勃勃的周世禄闻言一滞,也跟着叹息道:“好了,别说了,要不是刘大人赴援,咱们早就都交代在那儿了,还谈什么首级不首级的。”

  见秦民屏还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他便又低声开导道:“真讲起了,这些首级也不是咱们川军砍的,咱们川军砍杀的建奴都在北岸了,尸体都被老奴收走了,哪来的首级?”

  “这些大多是浙兵的,与我们无干,你以后可不要多说,毕竟咱们欠着刘大人的情呢。”

  秦民屏点点头,刘大人是高义不错,但是人都会先为自己人着想,怎么着都可以理解。

  不过他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想拉下脸来跟刘大人去争取吧,白杆兵在北岸斩杀的建奴虽多,又确实一个首级没有砍回,那还怎么说?

  至于那些幸存的浙兵,都是些没根基的年轻人,也甭想了。

  哦,或许戚元弼可以分一点,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恐怕也不敢多要。

  大头还得落在大新营的手里。

  这边,李子权又作弄了那个都司一会儿,见他两腿打颤,裤子下面滴滴哒哒地开始淌水,终于无聊地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嫌弃地哼道:“真他娘的没用,刚才还在那儿给我装呢!”

  那都司蜷曲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今天丢人是丢到姥姥家了,以后恐怕三年五载都在同僚中抬不起头,真是死的心都有。

  但他又不敢继续口出狂言,原来这帮家伙不是穷途末路,靠一压一拉就能吓住的溃军逃兵,人家可是真的杀了那么多建奴啊!

  想起这一车车的建奴首级他就心里打颤,如此大功,自己倘若真被他们一刀杀了,上面的大人们保准连屁也不放一个!

  整个过程之中,刘戎则是始终高居马上冷眼旁观。

  此战之后,大新营必然声名鹊起,相应的,他也到了要继续扩展势力的时候了。这次面对非难若不采取强硬手段,传出去,辽西的营兵便以为他软弱,届时还不知要平添多少麻烦。

  此时与大新营对峙的那些镇远堡守军,也都相继注意到了马车上的建奴脑袋。

  他们的气势随即变得更加低落,虽然还是执拗地举着刀,目光却是开始躲躲闪闪,没有人敢在跟大新营的士兵凶狠对视。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镇远堡的隘口重又打开,一个将官带着一队骑兵径直往这边奔来。

  为首的一人器宇轩昂,策马跑在最前面,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前方对峙的双方人马。

  他到场之后勒紧缰绳转了一个小圈儿,端坐马上高声道:“你们谁是主官?上前说话!”

  刘戎看他身后打的旗帜,居然还是个游击将军。

  刘戎策马上前,也不跪拜,只是在马上拱拱手道:“末将刘戎,添为义州城守备官,见过将军!”

  那游击将军皱着眉头望着他,刘戎此名似乎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一时又想不起,也不知是否记错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区区守备官,竟然也不下来拜见我,莫非真的是想做乱兵不成?

  方才他在官厅得报又叛军想要破城,惊慌之下赶紧登上城头观看。

  他在城头注目良久,发现双方并未火并,只是各自抽出兵刃在那里对峙。

  自己这边出城接应的只有一百来人,而对方粗粗看去却有两千多,如果真的是叛军,恐怕那一百来人早就凉了。

  估计只是因为什么莫名的原因起了一些冲突而已。

  待他再了解到带人出城的是麾下都司祖安之后,心里则又多了一分明悟。自己的这个下属贪婪成性,雁过拔毛,面对一群心惊胆战的溃兵会做出什么事情,他比谁心里都清楚。

  为了避免真的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只得草草安排了下城头的防守,然后亲自率领心腹家丁过来处理。

  游击将军暂且不去在意刘戎的礼仪,虎目扫视一圈,沉声道:“祖安呢?”

  那个被唤作祖安的都司见自家将军已到,连忙爬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对峙双方的外围跑了过去,捂着脸颊矮身道:“祖,祖将军……”

  游击将军看了一眼他红肿的脸颊,不着痕迹地轻轻颔首。

  这家伙明显是吃了亏,但是竟没找我哭诉告状。

  我明白了。

  是祖安的错不假,但打狗也得看主人,对方如此嚣张,也是削了他的面子。

  所以自己既要避免形势继续恶化,也要重重敲打一下这个守备官,此中火候,甚难拿捏。

  想到此,游击将军朝着刘戎抱了一下拳,朗声道:“在下广宁游击祖大寿,敢问这位刘大人,我这不成器的属下是如何冒犯的你,才会被打成这样?”

  “还请刘大人给本将一个解释。”

  “祖大寿?”刘戎惊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迅速恢复如常。

  原来他就是祖大寿,倒是长得相貌堂堂,一副上好的皮囊。

  刘戎抱抱拳道:“原来是祖将军当面。”

  他方才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惊讶早被工于心计的祖大寿所捕捉,祖大寿也是心里疑惑:此人听说过我?

  这边刘戎接着道:“我们大新营原驻义州,之前接都司府调令,日夜兼程五百余里拱卫辽阳,恰逢老奴空国进犯,我部连番血战,斩首无数,在辽沈尽数沦陷的情况下苦战突围,不曾想刚归故土,这位齐大人便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们为逃兵,且要收缴我部军械。”

  “将士们九死一生,岂能再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祖大寿闻言明显的一愣,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刘戎道:“你们,就是大新营?”

  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此人就是率军在柳条寨击溃建奴镶白旗,阵斩真夷首级六百八十七颗,缴获小奴酋金盔一个,固山旗帜一面的大新营刘戎!

  我说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柳条寨一战之后,刘戎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减少累赘,决定分出一半的辎重兵将伤员、遗体,连同斩获的建奴首级等一起运送回广宁。

  广宁监军王化贞接报后欣喜若狂,他虽不知道为何刘戎不直接将这些斩获送到辽阳,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对方有示好之意,或许是想送自己一份运筹之功也说不定。

  他随即妥善安置了大新营的这些伤员,然后派心腹幕僚赶赴柳条寨,想再给刘戎面授机宜,以夯实这份泼天的功劳。

  可谁曾想,紧赶慢赶到了柳条寨,大新营却是早没了踪影。

  再之后,他便听说奴酋围了川浙军,猜测大新营会被都司府遣去同其他总兵一起去救援,再之后,就是惊闻辽阳重镇沦陷。

  辽西也开始变得风声鹤唳,谁也没有时间再去关注那个什么大新营的下落了。

  祖大寿当时驻守广宁,自然也是听说了大新营的战功,后来还为了大新营的昙花一现感到有些可惜,谁曾想这支部队竟然没有覆灭,突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防区。

  刘戎这边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祖大寿作为辽西的高级军官,还是听说过自己的。

  既然如此,就应当不会太与自己为难。

  这个人是历史上的枭雄,家族几代经营辽西,根基深厚,暂时还不宜作为自己装逼打脸的对象。

  刘戎面上依旧一副肃穆神色,拱手道:“不光有我大新营,还有部分川军、白杆兵以及戚家军的兄弟们。”

  祖大寿沉着脸权衡良久,终究是开口道:“你们阵斩真夷首级六百八十七颗,总归是有功的,祖安贸然要缴你们的械,是他错了,应该教训。”

  祖大寿作为祖家这一代的顶梁柱,心胸和眼界也都非一般人可比。

  祖家累世将门,又经营辽西上百年,自然是不怕刘戎的。

  但若只是因为这点小事,强争这个面子,就同这个新兴的强军接下梁子便有些不智了。

  他应该做的,是拉拢刘戎,使之成为祖家在辽西的又一臂力。

  接着祖大寿便又开口道:“本将再代祖安给刘大人赔个不是,今夜本将就在城中设宴,给刘大人和众位兄弟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确实不是一个莽汉,刘戎心里在心里评价一番,正要顺水推舟地答应,这几天心绪不宁一直躲在后面的陈允豹却是已经缓缓走上前来朗声道:“祖将军所言差矣,六百八十七颗只是柳条寨一处的斩获,这里还有三千四百六十二颗建奴首级,俱是浑河一战所获。”

  “老奴此番虽然得了辽沈,却也损失惨重,本将担心其会衔恨过河报复,为便各位大人能够早做安排,祖将军还是尽快将此事报予王大人知道吧,接风宴的事,还是缓缓再说吧。”

  祖大寿愣在马上,喃喃道:“三千四百六十二颗?”

  他惊讶地看了看刘戎和陈允豹,然后又转过头求证似的望着自己的祖安。

  祖安也惊异地抬起头,茫然道:“卑职方才确实看到了满满一大车的建奴首级,竟有三千四百多颗呢?”

  祖大寿再不迟疑,他慌忙跳下马,疾步穿过尚在对峙的双方士兵,独自一人奔着后面的大车跑去。

  到跟前一看,果然是整整一车用生石灰硝过了的建奴脑袋!

  祖大寿伸出手掰开其中一个的牙口,又仔细看了看头皮,放下一个又拿起一个,他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连检查了十多个,竟然真的都是真夷无疑!

  祖大寿转过头又看了看后面的马车,然后惶急地跑过去揭开上面的帆布,又是满满一车!

  他接着往后面跑,揭开一个,又是满满一车!

  又是一车!

  又是一车!

  祖大寿脑袋空空,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见了多少车建奴首级,就只是那样行尸走肉般揭开一张又一张掩盖着的帆布,直到看见一整车连保存相对完好的尸身。

  祖大寿看着茫然地看着在前面驾车的大新营辅兵,扯扯嘴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为何这几个建奴为何没有一并斩下首级,而是……”

  那大新营辅兵神色倨傲地看了这个乡巴佬般的游击将军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些建奴的头头脑脑而已,不过只有两个是甲喇额真,剩余的都是牛录额真这些不入流的小官儿。”

  他语气平淡,波澜不惊,祖大寿的脑子里却是“轰”的一炸,仿佛听到了惊雷在耳边炸响。

  “哦,还有一个什么五大臣巴图鲁的,叫安费扬古,老实说,就这个还值点钱。”

  “五大臣……安费扬古……”祖大寿脑海中一片眩晕,只能双手撑着大车的边缘才能稳住身形。

  “泼天大功,泼天大功!”

  祖大寿闭着眼睛在心里感慨:“实乃辽事以来,不,实乃嘉靖朝以来,单次对外第一大功!”

  “这刘戎不过去年才开始崭露头角,陡然之间竟立下如此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以后这辽西地面上,恐怕又要多出一方势力了。”

  祖大寿终于定下心神,他转过身开始朝着刘戎那个方向走去,他将脚步尽量放慢,以掩盖自己已经不稳的身形。

  直到走近刘戎跟前,才抱着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刘兄弟,赶快进城,再随我去广宁见监军王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