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落井下石的扎鲁特部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2      字数:4577
  若尔泰泥沼,乃是辽河三条支流冲积出的沼泽地带,是大新营返回广宁的必经之地。

  按照充当向导的哲布所说,这一区域面积不是太大,常年在草原上生活的牧民如果几个人结伴同行的话,顺利的时候只要半天便能穿过。

  但这里同时也是危机四伏,即使是当地牧民,轻易也不会从这里穿过。

  大新营全军两千五百多人,又是对这种地貌全然不熟的汉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刘戎当初为了提高行军速度,粮草、火药,乃至建奴首级都是简答硝过之后分配到了个人携带。

  伤员也是分配到各局,由战友们轮流用担架抬着。

  但沉重的铠甲不可能也由士兵们穿在身上行军,还有一些牺牲战士的遗体、简易的拒马标枪、缴获的银子兵刃这些,都需要由马车驮着。

  带着这么多物资穿过这片泥沼,困难可想而知。

  初入草地,刘戎一眼望去,只见白草茫茫,到处都是起伏的矮丘,大新营的行军队伍逶迤其间,忽隐忽现,看起来倒是一副别样的景致。

  但这怡人的景致背后,却是暗藏危机。

  越往里走,刘戎越觉得心里担忧。

  没有人烟,没有道路,没有树林,没有河流,甚至连鸟兽也看不见,天空就像一口大锅扣在大新营众人的头顶上。

  再往里,草地开始有水,水深没过脚踝,队伍开始变得难行,装满物资的马车很多时候都要靠士兵们合力抬着,才能过去。

  两个时辰之后,开始进入沼泽地区,只见一团团一丛丛的曹墩子,一坑坑一洼洼的锈水泥潭,其间暗沟纵横。

  草墩子浮在稀泥上面,在前面开路的大新营的战士们一脚踏错,就往下陷,越动越陷,越陷越深。

  好在大新营的长枪够长,后面的战士赶忙将长枪尾端递过去,然后几个人合力救援。

  可即使这样,短短一个时辰,还是牺牲了三四名士兵,但这若尔泰泥沼,却仅仅只穿过了堪堪大半。

  士兵们已是疲惫不堪了。

  大家深一脚,潜一脚,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走出这片泥沼地,这不到五十里的脚程,从天刚蒙蒙亮一直走到黄昏,竟花了大新营五六个时辰,比起一夜的急行军还累。

  正在大伙儿强撑着疲体艰难行军的时候,李万才却是悠悠然地躺在担架里,轻哼着小曲。

  在前面抬着他的王长顺气得一脸铁青,低头轻喝道:“别你娘的唱了。”

  李万才轻咧了一下嘴角,没有再唱。

  在后面抬着担架的白望羽后面背着个铁锅,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道:“队长……”

  李万才立马正色打断他道:“叫旗队长。”

  “大人亲口跟我说的,说李万才你作战英勇,身先士卒,临阵受伤还冒死冲锋,应为全军表率,等回到大新堡,就可以往上再提一提了。”

  说完,他舒服地在担架上稍稍挪了下身,感慨道:“是金子,总是难免要发光的啊。”

  王长顺在前面撇了撇嘴,忍住没有开口恁他。

  白望羽接着被打断的话道:“旗队长,我看你精神好的很,其实可以下来拄拐的,我们轮流搀着你,总比这样省力气。”

  李万才马上回绝道:“你小子说的什么胡话?”

  他拍了拍自己被建奴重箭射穿的左腿道:“老子受伤了,王胡子亲口说的,得躺着将养个两三月的,还不能沾水,我伤得很重的!”

  白望羽不信:“你看丙队的吴队长也受了伤,就是自己在前面走着。”

  李万才呵呵一声:“姓吴的伤的是胳膊,老子伤的是腿,能他么的一样吗?”

  说完,李万才也不再理会他们,翻了个身儿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豆子,扔在嘴里嚼得咯嘣咯嘣响。

  白望羽累得气喘吁吁,转脸朝旁边的胡玉年问道:“胡哥,还没轮到你吗?我怎么觉着过了好久的时间?”

  胡玉年偏过头看了看已经到了西边的太阳,面无表情道:“没有,日头还高。”

  “啊?你是看日头的吗?你之前不是说在心里数数的吗?数到三千咱们就换换……”

  胡玉年把脸转向一边:“方才被你说话打乱了,又得重数了。”

  “啊?”

  “嘿嘿嘿嘿——”李万才躺在担架里捂着肚子忍笑,白望羽这个棒槌,王长顺那组都换了两次人了,他还在这儿被胡玉年那家伙戏耍。

  王长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白望羽,你少啰嗦了,趁着还有机会,多替李队长做点事儿吧,都是一个锅里抹勺子的弟兄,免得以后没机会了后悔。”

  捂着肚子忍笑的李万才表情一滞。

  白望羽不解道:“伍长你啥意思?”

  王长顺又叹了一口气,许久才又开口说话道:“老李,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骂你,你想唱点啥就唱点啥吧。”

  李万才脸色有点发白:“狗日的王长顺,你,你什么意思?”

  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万才急了:“你他妈的说话呀?”

  王长顺脚下不停,缓缓道:“都让我们瞒着你的,但是我觉着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有些事还得趁着清醒的时候早考虑。”

  李万才紧张道:“啥?”

  王长顺道:“建奴的箭上都是事先浸泡过粪水的,当初要是立即把腿砍下来还好,后来因为伤员太多,耽搁了,就没让你多遭一遍罪,反正砍到哪都没用了。”

  “你,你,你狗日的胡说!”李万才瞬间坐起来,紧紧瞪着一旁跟着的胡玉年,伸手指着前面王长顺的后背大声道:“胡玉年,他狗日的胡说,他狗日的胡说!对不对!”

  胡玉年望着李万才惊惧的眼神,忽然对着王长顺的背影大声喝道:“伍长你说的是甚?李队长的腿好着呢,他不光能保住命,也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李万才怔怔地望着他,你狗日的怎么带着哭腔……

  胡玉年看了一眼呆住的李万才,柔声道:“队长你别瞎想,路上想吃点啥,喝点啥,都尽管跟我说,等到了广宁,我请你去窑子。”

  李万才愣住了,这小子平时最尼玛馊扣了,为啥突然对我这么大方……

  他忍不住去摸他的伤腿,创口麻麻的,没有痛感,竟然真的没有多少知觉……

  他突然抓起身边的拐棍对准王长顺的脑袋就一下接着一下敲过去,带着哭腔道:“你狗日的骗我!你狗日的骗我!你狗日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王长顺强憋着笑就是闷头走路,坚决不出声。

  就在这时,前队突然跑过来一个传令兵,他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前方发现敌情,所有人整队披甲!”

  “前方发现敌情,所有人整队披甲!”

  王长顺回头看着那个着急的传令兵,只是愣了短短一秒,然后一把甩掉手里的担架,一边跑一边大声命令道:“你们快点整队,胡玉年几个跟我去领铠甲!”

  正坐着的李万才被他这么一甩,重心不稳便是突然扑倒向前,从担架上径直跌下来,摔了个狗啃屎。

  “你大爷的王长顺,就不能轻点儿放下来吗?”李万才抱着绑着木板的小腿儿,在那里哀嚎不已,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忽然他心中一个激灵,我这腿有感觉,不是中毒,中毒据说是全麻的呀!

  不是中毒,不是中毒!

  王长顺那狗日的果然是骗老子的!

  李万才坐在地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边,扎鲁特部首领钟嫩贝勒端坐在一匹棕黄色的坐骑上面,面色凝重地望着对面的明军。

  他的兄弟昂安贝勒催促道:“大哥,怎么还不下令进攻?再迟些明军就列好阵型了!”

  扎勒克拧着眉头却是对着钟嫩道:“贝勒,这支明军有些不对。”

  昂安转过脸朝着扎勒克道:“哪里不对?”

  扎勒克道:“若尔泰泥沼纵深五十里,到处都是泥潭暗沟,这支明军这么多人,还有辎重大车,从里面穿行出来,竟然不是散乱乱的一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支败军该有的气象。”

  昂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他们只有区区两千多人,还几乎全是步军。”

  扎勒克摇摇头,目光直视前方道:“况且,他们现在所列的奇怪阵型,也让我想起一件事。”

  昂安听着也将目光重又向那支明军看过去,只见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列好了一个大大的正方形阵列。

  不过这个正方形却是中空的,外围全是半蹲着将长枪抵在地上斜斜上指的长枪兵,再后面一层则是一排排端起火铳严阵以待的射手。

  在这个方阵后侧两角三十步外,又有两个一样的空心方阵正在紧张地排列着。

  钟嫩贝勒此时也终于好像想通了一些事,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道:“扎勒克,你说的难道是?”

  扎勒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正是去年明国与喀喇沁在太平堡外的一战。”

  昂安也大惊道:“扎勒克你的意思是,我们当面的,竟然是太平堡外,以七百步兵先是围歼炒花部巴突兀尔,继而又击溃两千喀喇沁骑兵,斩首八百多级,俘获无数的大新军?”

  扎勒克拧眉道:“我听说是以六百步兵,斩首一千多级,其中还有三个台吉。”

  钟嫩摇摇头道:“其实只有五百多人,还有一部分还未从太平堡赶到,喀喇沁骑兵就被击溃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那一战,炒花那个老东西也被他们俘获了,割了很多牧场才被放回去。”

  看着二人满是震惊的神色,钟嫩解释道:“这都是炒花汗极力遮掩的秘辛,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昂安脸色有点苍白,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他们现在至少有两千多人,我们,我们……”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鼓足勇气道:“要不我们逃吧?他们几乎都是步兵,想追上我们也不易……”

  炒花部同为喀尔克五部蒙古之一,并且实力最为强劲,巴突兀尔的彪悍之名更是远播五部,那喀喇沁两千骑兵更是由大名鼎鼎的撒勒尔贝勒带队,他们都折在大新军手里了,自己如何能够讨得了好?

  对方整整两千多人,自己这边七拼八凑才五千多些,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扎勒克道:“我也只是这样猜测,到底是不是现在还不能下决论,毕竟我也没见过他们的旗帜。”

  钟嫩沉声道:“好像就是这面白虎。”

  昂安急了:“那就无疑了,卡拉尔那狗才,没侦查清楚就胡乱禀报,差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大哥,快下令撤军吧!”

  钟嫩瞪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你急什么!如何说,我们兵力都是他们的二倍,对方又是刚从泥沼里出来,兵弱将疲,不见得就没有一战之力。”

  “并且,这样阵前撤退的话,即使不被他们追上,那也是落了志气了,以后如何能在其他部落面前抬得起头?”

  昂安反对道:“大哥,我们是来打落水狗的,可不是拼命的!”

  钟嫩闻言眼珠子转了转:“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是来拼命的,但也不是来打落水狗的,只是听说明国在老奴手里吃了亏,特地过来看看明国的将领是否还缺急用的物资,毕竟长途跋涉的,准备不见得那么充分。”

  昂安:“啊?”

  带着五六千人过来看看?

  钟嫩没有继续解释,一来,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个误会就稀里糊涂的得罪强悍的大新军。

  自己虽不多惧怕他们,但和这等强军殊死拼杀没有意义。

  二来,则是他还知道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辛,那就是太平堡那里,近来往返的汉蒙商队实在是太多了一些,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里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军堡。

  如果他所料不差,太平堡真的存在一个隐藏的地下黑市的话,钟嫩希望自己也能过去分一杯羹。

  而今天这件事,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搭上大新军首领的机会。

  向对方表露自己的善意,再适当展示自己的强盛,相信只要对方聪明的话,应该不会回绝自己。

  否则便只能撕破脸皮,大新营也未必是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