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晴天霹雳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1      字数:4918
  刘戎大度的不和陈允豹计较,他现在要考虑的是,他们这五千不到的残军,到底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戚老伯、贺叔叔、陈叔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满是血红晚霞的西边道:“是暂且在此扎营休整一晚救治伤员,还是……”

  戚金道:“老奴同咱们鏖战一天,伤亡必然也不小,此时撤军,肯定是要回转沈阳休整的,想必明天也不会再来,我们只在此休整一夜应当无虞。”

  贺世贤也点点头表示赞同:“天色眼看就要黑下来了,夜路难行,伤员也经不得颠簸,咱们暂且休整一晚,明早再出发返回辽阳吧。”

  他接着又道:“今一天都没有看到镶白旗和镶蓝旗的旗号,老奴的这两个旗应该还完整,咱们还得在北岸多布置夜不收和伏路军,防止老奴万一再杀个回马枪。”

  刘戎笑着道:“贺叔叔不用太过忧心,镶蓝旗如何我不知道,但镶白旗必定是来不成了。”

  三人齐齐看向他:“为何?”

  “因为镶白旗已经被我打残,半年之内,恐怕都无再战之力。”

  “什么!”三人瞪大眼睛,俱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刘戎身边的福禄适时上前解释道:“各位大人明鉴,二少爷昨天率领咱们大新营在柳条寨击溃建奴镶白旗大部,阵斩建奴首级六百八十七颗,其中有甲喇额真一人,牛录额真三人,建奴白甲巴牙喇九十二人。缴获小奴酋金盔一个,固山旗帜一面,甲喇旗帜一面,牛录旗帜五面。”

  “啊?”戚金三人闻言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戚元弼也被震撼的无以复加,然后又忍不住开口道:“亦安兄,柳条寨一战,你们多少人?有一万吗?”

  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何袁经略没有派人前来支援自己这边了,原来是同大新营一起围攻建奴镶白旗去了。

  斩首这么多,还有这么多的白甲巴牙喇不说,竟然还缴获了镶白旗的固山大旗!

  定然是一场苦战,朝廷想必也是损伤不小,李光荣、朱万良他们估计都难以再战了,这才只让亦安兄带着大新营过来赴援吗?

  原来竟是错怪了都司府的各位大人。

  戚元弼尚在脑补,福禄的一句话便将他雷了个外焦里嫩。

  福禄替刘戎道:“咱们三个千总部,不算没上阵的辅兵,大概三千出头,死了二百一十多个兄弟,伤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狗日的建奴,临死前还狠狠咬了咱们一口,呸!”

  三个老将闻言眼睛俱是瞪得像铜铃那般大,三千对三千,死了二百多,斩首近七百,缴获了固山大旗,还有那个什么金盔!相当兵力,竟然差不多打成了歼灭战?

  这大新堡成军不过两年吧?怎么可能短时间内练出如此虎狼之兵!

  也就是说刚才大新营即使不是趁着建奴阵型混乱,将兵疲惫,突然杀入的话,即使是堂堂正正的对阵,也能杀得他们落花流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戚元弼在心底连喊两声。

  他一直认为戚家军是天下第一强军,今天早上看了石柱白杆兵的表现后,觉得他们也稍微能够和戚家军相提并美一下,除此之外,他还从未将任何军队放在眼里。

  即使是建奴,只要人数相当,他也绝不发怵,但要说打成这个交换比,他也远没信心,大新营籍籍无名,又怎么可能做到?

  一定是福禄这个家伙又在信口开河,自上次在辽阳见过之后,他就觉得这是个油腔滑调,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他的话不可信,不可信。

  戚元弼探寻的目光望向刘戎,刘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戚元弼如遭雷击。

  福禄又道:“好在斩杀了他们的一个首辅,叫什么狗屁巴图鲁,安费扬古的,可惜又跑了小奴酋,还是有点不美。”

  “谁?”

  戚金、贺世贤,连同刚才一直躲在旁边不好意思说话的陈允豹也一起冲了上来。

  陈允豹更是抓起福禄的衣领将他提在半空,瞪着眼睛吼道:“你刚才说杀了谁?”

  福禄被他的一双钳子般的大手勒得喘不过气来,整个脸都憋得通红。

  陈允豹不停地晃着他,好似着了疯魔一样:“杀了谁?你刚才说杀了谁?”

  福禄艰难道:“镶蓝旗的一个甲喇额真,叫安费扬古,方才挂在旗杆上的那个就是。”

  “陈大人您快松手,在下,在下快给你掐,掐死了……”

  陈允豹听清后又转过头望着刘戎,目光里有急切,有希望,还有着一丝丝的担心。

  刘戎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陈允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一把丢掉福禄,双膝跪在地上,仰天悲呼道:“大帅!您听到了吗?安费扬古那老贼死了!是二少爷,是二少爷给你们报的仇啊!”

  说罢,陈允豹双手掩面,一个大老爷们竟在这么多属下面前,毫无顾忌地呜呜哭了起来。

  想当初萨尔浒的时候,就是这个安费扬古用计,派人拿着缴获的杜松大印命令刘綎轻装急进,然后指挥代善、阿敏等人在前面重重设伏,打了刘綎一个措手不及。

  刘戎蹲下身轻轻拍着陈允豹的肩膀柔声道:“陈叔叔,爹和东路军众将士的仇,单靠这一个安费扬古的脑袋还远远不够,老奴和四大贝勒缺一不可!请陈叔叔助我!”

  陈允豹抬起头看着刘戎,泪眼婆娑。

  贺世贤现在也相信大新营竟然真的斩了建奴五大臣之一的安费扬古,兴奋地来回搓着手。

  他在辽东与建奴作战多年,十分清楚安费扬古在建奴军中的地位和影响。

  “竟然真能斩了这个老狗,好啊,好啊!”他四处看了一圈儿,又和戚金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一阵,却仍是难掩喜悦之情,激动道:“斩了这老狗,便如同废了老奴一臂!建奴上下定然士气低落,我看这沈阳他们也守不了多久!”

  戚金抚着自己的胡须心情舒畅道:“怪不得老奴突然撤军,原来是认出了旗杆上挂着的是那老狗。”说着他又目光炯炯地望着刘戎道:“这一大捷,都司府知道吗?”

  刘戎道:“已经遣人禀报了。”

  戚金眯眯眼道:“如此大捷,通报全军必然士气大振,袁经略该当尽起大军同我们一起在此处围歼老奴才对,如此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有抓住。”

  贺世贤愤恨道:“李光荣、朱万良、姜弼这些人,哪个不是距离我们近在咫尺?可任凭都司府如何催迫他们也无胆过来,袁经略为之奈何?这些鼠辈,差点害死我们全军!”

  戚金摇摇头:“袁经略没能威服这些军头,却仓促发动大战,实乃不智。”

  “如若是熊经略还在,我想他们定然不敢如此。”

  “熊经理刻薄却也威严,他在时,没人敢将南北军的矛盾摆在台面上。袁经略宽厚,以往在后方协助熊经略输送军资也可圈可点,却不是统帅之资。”

  刘戎心道你说的真对,就好比让萧何代替韩信到前线去指挥打仗,能做好才怪。

  就连史书上后来都说,应泰历官精敏强毅,用兵非所长,规画颇疏。

  本该青史流芳的人,被抬到经略的位置上,倒是晚节不保,遗臭万年了。

  朝廷不能人尽其才,表面上看是中枢各官没有识人用人之明,内里面,却是经年累月对武夫边事的轻视,行军打仗这种事那些粗鄙武夫都会,没道理咱们这些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文官不行啊?

  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如果万一不行,那也是因为时局太过艰难,倘若当初都听武夫的意见,结果肯定更加不可收拾。

  刘戎无意牢骚,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此次浑河一战,老奴损失惨重,但镶蓝旗阿敏的旗号却一直没有出现。”

  贺世贤沉思一会儿道:“阿敏的封号是二贝勒,麾下镶蓝旗共计三十三个牛录,是除老奴自己和大贝勒代善之外兵力最盛的一个,他若是在沈阳,我们保险起见,明天一早就得启程。”

  戚金也表示同意,赞同道:“咱们先扎营一处救治伤员,修整士兵,明日辰时全军拔营走奉集堡一线返回辽阳!”

  “返回辽阳?”刘戎心里一紧,老奴虽然受到了重创,但川浙军同样已经被打残,辽阳周边尽剩些土鸡瓦狗,如若老奴卷土重来,自己岂不是要被推到前面去做炮灰?

  绝对不能同他们一起回辽阳。

  刘戎心意已定,他打算明天一早先随戚金他们往奉集堡方向撤退,那里还有李秉诚、姜弼一部明军,只要汇合了他们,戚家军这支残军便至少能够安然退到辽阳。

  至于退到了辽阳又该如何,刘戎想来,山河破碎之时,忠勇大将有忠勇大将的责任和命运,他是不指望戚金、贺世贤他们能同自己一样轻易做出抉择的。

  而自己这边,则可以从奉集堡往西南走虎皮驿,从辽阳左近返回三岔河渡口,然后相机退回广宁。

  理由他都想好了,屡经大战,伤亡惨重,留在后方的伤兵无人照料,地方官还不给补给粮饷等等。

  反正只要首级在手,无论他怎样睁眼说瞎话,别人都得捏着鼻子认的。

  想到此,刘戎又望了望浑河对岸,自西边泼洒而下的夕阳余晖将整条河面都披上一层金色,两岸的折弯处冲积了一些明军的尸首,静静地随着波涛轻轻摇曳。

  一队幸存的最后的白杆兵,已经在将领秦民屏的带领下越过浑河,于战场上辨认战友的尸体。

  戚金见状慨然长叹一声,道:“尸体太多,没办法带回了,就在此处处理了吧。”

  ……

  在大新营士兵的帮助下,川浙军开始收敛阵亡将士的骸骨。浑河南岸的建奴在大新营加入后仓皇撤退,这里明军阵亡将士的尸身大多保持完好,但浑河北岸的川军和白杆兵则被恼羞成怒的建奴斩了脑袋,扒了衣服。

  残破不全的川军将士尸身横七八竖地横亘在杂乱的战场上面,根本难以辨认,只能从零乱散落在附近的腰牌粗粗确定他们的身份。

  秦民屏打着火把寻遍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哥哥秦邦屏的尸首,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寻找的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忽然跌倒在地,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啊”的一声嚎嚎大哭起来。

  戚金和贺世贤商议过后,决定将阵亡明军将士简单埋葬。

  所有幸存的将士只要能动,全部一齐上阵,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将这些为国尽忠的将士在里面整齐地摆好,众将士简单祭祀过之后,再填土掩埋。

  石柱白杆兵来自遥远的西南边陲,秦民屏不愿让这些忠勇的属下在遥远的辽东做孤魂野鬼,执意要将他们火化后带回。

  戚金和贺世贤都没有反对,于是众人又烧了大半夜的尸体。

  熊熊燃烧的大火烫红了辽东雪原的夜幕,整装列阵的大新营火铳兵以整齐的朝天鸣枪表达了对他们的敬意。

  忙碌了半夜的士兵们陆续开始休息后,众将官又开始在戚金简单搭建起来的帐篷里进行碰头。

  戚金和贺世贤一起坐在主位上,刘戎等人分坐两旁。

  神色疲惫的戚金将头盔摘下放在桌子上,露出一片花白的头发,他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朝戚元弼问道:“派往奉集堡、虎皮驿等处通传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戚元弼起身抱拳,脸上带着怒气道:“启禀父帅,半个时辰前已经陆续返回,据他们回报,奉集堡、虎皮驿、武靖营各处都已空了,几位总兵不知下落,恐怕早就逃回辽阳去了。”

  戚金苦笑一声:“意料之中,好在我们粮草还有,撑到辽阳倒也无虞。”

  戚元弼愤恨道:“可我们那么多的伤兵,马车也不足,总不能由剩余的将士背着回去。这帮家伙贪生怕死不说,连股子力气都不愿意出。”

  戚金摆摆手打断儿子的牢骚道:“马车不够,将战车上的铳炮全部拆了来运。”

  “至于李光荣他们,想必是在亦安过来之前就已经撤回去了,届时提前跟都司府为我们报个全军覆没即可。”

  说着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倘若他们知道我们逼退了老奴,那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走的,说不定还要争相过来割一些首级。”

  戚元弼犹自愤愤不平,自己这边出生入死折损了那么多的兄弟才斩获的首级,是李光荣这些鼠辈事后想过来抢就能抢的去的吗?

  不过他一想到此战劫外余生不说,还缴获了那么多的首级,心里又是美滋滋的。

  不过这还得多亏了亦安兄能够仗义来援,否则他们现在帐篷里的这些人,恐怕也难以保住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戚元弼又朝刘戎送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刘戎微笑回礼,却忽然看见黄金祥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来不及向帐里的其他大人请安,径直走到刘戎身边,弯下腰附耳焦急地说了些什么。

  刘戎带着笑容的脸上渐渐附上一层寒霜,然后抬起头神情严肃地对着戚金、贺世贤二人沉声道:“辽阳,也失陷了。”

  熊熊燃烧着篝火的中军大帐里,气氛霎时间降到冰点,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着刘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