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处便是葬身之地!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1      字数:4568
  周世禄一愣,是啊,我即使没有带回援军,也应该回去说清楚,再同苦苦支撑的兄弟们一起并肩而死,难道就因为自己的羞愧,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周世禄想通后朝着毛文龙抱了一拳,然后走到不远处牵出自己的战马,然后一跃而上,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跟在毛文龙后面的张盘望着周世禄渐渐远去的背影感慨道:“只有英雄才会惜英雄,大人方才的一番话,当真是让人茅塞顿开!这帮南兵也确实让人为之敬佩!”

  毛文龙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背着手悠悠地转过身,心道:“你丫的是来搬救兵的,老子当初也是来搬救兵的,你小子这样死了,岂不是抵老子难看?况且大丈夫留得有用之身,方能建功立业,何必为不可为之事徒损性命。”

  沈阳被围,他借着搬救兵的机会离开了那处死地后,便一直借故逗留在此处。

  不过现如今看来,莫说是这武靖营,哪怕是辽阳都已经不再安全。从袁应泰此次会战的指挥来看,此人就是个毫不知兵的迂腐书生,调兵遣将搞得是一塌糊涂,辽阳坚城恐怕也得葬在他的手里。

  如此说来,自己还得早做准备,届时退守辽阳的时候最好能够被安排去守卫西门。建奴攻城,向来是为三缺一,设身处地去想,若自己是老奴也会放着西门不打。这样,城里守军知道还能从西门逃亡河西,自然也就没有了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在野地里纵马从背后砍杀这些溃兵,总比把人命都填在城墙上要简单得多。

  不过只要自己能够备好快马,跑在那些溃兵前面,建奴就威胁不到自己。

  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为那袁应泰殉葬去的。

  想到此处,毛文龙又张嘴对着一直跟在身边的陈继盛和张盘道:“走,咱们再去求求李光荣,催他出兵光复沈阳,沈阳虽陷,但那里可还有咱们的袍泽兄弟和十数万百姓呢!”

  张盘接嘴道:“大人,咱们都求了这么些天了,李总兵是不会答应的。”

  陈继盛看白痴一样看了张盘一眼。

  张盘对着陈继盛茫然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毛文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出兵也行,那本将就恳请他给我三千兵马,我先去救南兵,然后再同他们合营去复沈阳。”

  张盘又道:“哪他不给怎么办。”

  陈继盛轻声嘀咕一句:“笨蛋,当然不会给了。”

  张盘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继盛道:“哦,我说只要我们心意够诚,李总兵说不定就给了。”

  毛文龙也道:“对,他若既不出兵,也不给本将分兵,那咱们就在这官署里狠狠地大哭一场。”

  “然后哭完回去睡觉。”毛文龙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

  白塔铺附近的官道上,周世禄正在纵马狂奔。

  现在夕阳坠沉,眼看就要落到了山的那边,此时定然是老奴攻击最为猛烈的时候。

  兄弟们从早清开始,已经整整坚持了四五个时辰,恐怕已是再难支撑,他周世禄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再见大家最后一面,然后陪着他们一块儿战死!

  “不远了,越过前面那个缓坡就可以看到战场……”

  周世禄心中想着,手里鞭子又狠甩了一下马股,战马嘶鸣一声,又加快了速度。

  谁知没跑几步,底下坐骑忽然前蹄一矮,整个身子便急急地跪在了地上。

  “绊马索?”周世禄心中一紧,巨大的惯性就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糟糕!”树后面跑出两个明军,其中一个正是那晚抓生口的吕东。

  “不是建奴,抓错人了!”吕东上前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周世禄翻过来,狠狠扇了两巴掌。

  另一个大新营士兵道:“没醒,是不是死了?”

  吕东用手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喘气呢,快,搬到后面去。”

  那士兵答应一声,将周世禄捡起来像麻袋一样地扛在肩上,三两步走到路边的大树下面,重重一下摔在了地上,同那些被截杀的建奴侦骑摆在了一起。

  吕东道:“大个儿,你他娘的轻点儿,这说不定是都司府传令的兵,死在我们手里可是要吃军棍的!”

  被唤作大个儿的士兵憨厚地挠了挠脑袋道:“背上没插令旗,肯定不是,说不定是个逃兵。”

  这时其他几个夜不收也聚了过来,一个年纪大些的踮起脚朝大个儿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道:“你他娘的见过有往战场上逃命的逃兵吗?你这德性,怎么选进夜不收的!”

  大个儿嘿嘿傻笑,然后又跑到路上重新检查固定绊马索去了。

  吕东看着昏迷不醒的周世禄担忧道:“齐哥,这人怎么办,要不要送到大军那里去。”

  齐敬天皱着眉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缓坡后看不出一点动静,大军应该正在抓紧时间休息,恢复士兵体力。

  用不了多久大军就会对围住浙军车营南面的建奴发起攻击,此时此刻要是有什么新情报,对大人来说也很重要。

  “将他嘴巴堵上,再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用匕首扎脚心,只要没死,肯定能醒。”

  吕东答应一声,解下自己脖子里面一直贴身裹着的围巾堵在周世禄的嘴里,然后又伸手就去扒周世禄的靴子。

  周世禄昏迷中只觉嘴巴一阵咸乎乎的,接着刺鼻的酸臭味便直冲脑门,他歪着头艰难的睁开眼,入眼处便看到一张死不瞑目的建奴丑脸,再抬头,一个大汉正对着他刚刚抽出匕首。

  “呜呜呜——”周世禄挣扎着双脚往后直蹬,一用力脑袋又撞到了后面的树干上。

  “醒了?”吕东拿着匕首兴奋地随着拼力往后挪的周世禄跨出一步。

  周世禄发现手脚没有被绑住,伸出手一把拽出嘴里的围巾扔在地上,背靠着树干仰头警惕地问道:“朝廷的人?”

  虽然面前这两人衣服外面都套着皮袄子,但周世禄从军多年,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体态,里面肯定还穿着锁子甲,普通土匪可是穿不起锁子甲的,况且土匪再嚣张,也不敢跑到正规军的战场附近求财。

  吕东看到他紧张地看着自己,连忙将手里的匕首插回腰间,道:“我们是大新营的。”

  一边站着的齐敬天警惕地打量着周世禄,沉声问道:“大人是哪个营盘的,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大新营?”周世禄拧眉想了一会儿,自己应该没有听说过这个营号:“你们是朱总兵麾下,还是姜总兵麾下?”

  已经检查好绊马索回来的大个儿接话道:“我们是刘大人麾下。”

  齐敬天瞪了多嘴的大个儿一眼,然后继续看着周世禄道:“大人,还没说您是哪个营盘的呢?”

  周世禄“哦”了一声连忙道:“我是陈大帅麾下都司,奉命去搬救兵才回来,你们刘大人在何处?带了多少兵马?”

  周世禄说完四处张望了一下,到处空旷一片,连前面看不到的缓坡一侧也是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马。

  “这里就你们几个人吗?大军在几里之外?”

  齐敬天听说果然是明军,又蹲下身从周世禄的腰间扯下记录身份的腰牌看了看,还真是川军的人。

  “某是大新营丙队夜不收小队长齐敬天,大军就在跟前,请这就随去见我家大人吧。”

  周世禄怔怔地接过齐敬天随手抛过来的腰牌。自己一个都司,对方只是一个小队长,真的好无礼……

  他蹭蹭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紧紧跟在齐敬天的后面,讨好地笑道:“敢问齐大人,你们来多少人?多少马军,多少步军?后续还有人马吗?”

  齐敬天不搭话,只是一边习惯性地来回瞥着四周,一边小心地避过几处陷阱,路上他还重重地朝着一处荒草从踢了一脚,里面一个浑身扎满白草的身影挪动了一下,将自己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伸了回去。

  周世禄吓了一跳,自己刚才走到跟前都没有发现那里面竟还有人,怪不得这些家伙能够杀了整整一排的建奴侦骑,即使自己对上他们恐怕也难有幸理!

  他心中对这支军队更加期待了,陈帅,童帅,咱们或许有救了!

  周世禄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随着齐敬天走到了大新营的休息地。

  齐敬天跟着一个士兵低语了几句,那士兵点点头,便猫着身子往坡顶摸去。

  周世禄趁着等待的时间,四处看了看。

  不过是低矮缓坡后面的一块普通洼地,两千多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周世禄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这绝对是强军的风范!比起川军和浙军也更强!

  虽然他们的人数决定了很难单凭他们便可从老奴四万余大军的包围中接应川浙军撤回,但只要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再顺利杀入车营里面固守的话,大家齐心协力坚持到天黑就绝无问题!

  即使老奴坚持夜里也继续围困,那一夜过后,李光荣、朱万良他们就再无理由拖延不前。

  只要那几个总兵的三四万人马再能逼近战场,老奴就绝对不敢冒着被内外夹击的风险继续围困川浙兵!

  “成了,成了!”周世禄内心狂喜,远远看到赵阿五在几个中军卫士的簇拥下从坡顶上走向他,瘸着腿小跑两步就是一把跪倒在地,对着赵阿五痛哭道:“刘大人高侯万代,救救川浙军的兄弟们吧!”

  赵阿五尴尬地伸手扶起他,柔声道:“周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赵阿五,千户衔领大清堡防守官,我家大人还在上面。”

  ……

  浑河南岸,浙军车营。虽然成功抵挡了建奴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冲击,但连番激战之下,浙兵的弹药已渐告罄,倚仗的火器逐渐成了哑巴,体力不支的士兵也一个个倒下,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眼看用珍贵旗丁性命堆出来的机会已经出现,努尔哈赤下达死命令,包括自己两黄旗在内的八旗军轮番冲击,务必在天黑前歼灭浙兵。

  弃尸累累后,建奴的强攻终于收效,车阵被攻破,八旗兵突入阵中。

  弹尽援绝,最后的时刻到底还是来临了,车营的各处均已陷入混战,贺世贤同陈允豹已经合兵一处,他们俩带着所剩无几的骑兵在营地里来回砍杀,将各处聚集的建奴阵型冲乱。

  而车营主力的浙兵仍然在顽强抵抗,火器已无法使用,他们丢掉火铳,拔出腰刀,竖起藤牌,组成了前辈赖以自豪的鸳鸯阵。

  鸳鸯阵适合近战,曾让倭寇闻风丧胆,但它在北方以往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敌人通常以骑兵为主,一旦亮出鸳鸯阵,说明依靠车阵和火器的浙兵已到了最后时刻。

  鸳鸯阵很强,每个队形中狼筅手、藤牌手、短刀手互相配合掩护,十几个人一组的杀手小队进退有据,杀得突入营中的建奴人头滚滚。

  以肉搏敢战自诩的建奴也失去了近身步战的勇气,他们在各自牛录额真的带领下,尽量避免与浙兵直接接触,而是将他们包围之后射出一阵阵箭雨。

  连续的急行军与激烈战斗已耗尽了浙兵体力,建奴人多势众,浙兵不断倒下,总兵陈策也在激战中殉国。

  仅存的浙兵战士结成几个鸳鸯阵,把他们的将军戚金、童仲揆护在中心,阵式依然不乱。

  身受多处刀创剑伤的贺世贤、陈允豹仍在阵外奋勇冲杀,戚元弼带着两个鸳鸯阵杀手小队冲上前杀退那伙建奴死甲,然后强行将二人拖回了大阵中央。

  戚金望了头盔都已经打掉了的贺世贤一眼,苦笑一声道:“贺老弟,陈老弟,大势已去,你我兄弟还是死在一起好些,黄泉路上也好结伴同行。”

  童仲揆也望了一眼旁边被抢回来的陈策老将军的尸体,长叹一声道:“是啊,这里就是我等的埋骨之地!”

  贺世贤一把丢掉手里的青龙偃月刀,恨恨道:“说到底,我们还是败在自己人的手里!李光荣这些鼠辈!本帅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同样是浑身浴血的陈允豹却是没有说话,最后的结局即将来临,他的心情反而渐渐放松下来,终于可以跟着兄弟们去了,只是这里跟萨尔浒相隔山水,自己还赶得上大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