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死在这里算什么?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1      字数:4487
  在前世,大家潜意识里都以为,满洲八旗军之所以能够问鼎天下,是依靠精锐重装骑兵和步兵,敢于发动凶猛而悍不畏死的冲锋,并且个个弓马纯熟才得以所向披靡。

  其实,帮助满洲八旗在与明军的作战中对抗火器、渐占上风并最终获得胜利的,并不是大家通常意味的“骑射”,而是一种秘密武器——“楯车”。

  八旗楯车上的盾牌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这样制成的楯车“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野战时,只要着一些包衣奴才推着向前,明军普通的箭矢、火铳便打不穿、射不透,躲在后面的建奴死甲兵便可一直安全无虞地一直走到明军近前,然后再冲阵砍杀。

  眼见浙军火器异常犀利,努尔哈赤不得已下令紧急赶制楯车,现如今终于是匆匆制好了这么些辆。

  缓坡上,刘戎看到大队的建奴骑兵开始下马,不再作无谓的冲锋,而是猫着腰分散着跟在楯车后面,逐渐向浙军的车阵接近。

  当建奴的楯车前进到明军车阵二百步步以内时,刘戎发现车阵突然闪开了一个缺口,里面冲出来的是一队盔甲闪闪发亮的骑兵,他们冲入楯车队一阵砍杀。

  “好!”刘戎注意到,那队骑兵分成两支,打着的正是贺世贤和陈允豹的旗号。

  只见他们并不恋战,一击成功,随后便潇洒地拍拍马屁股,头也不回地撤回了车阵,车阵的缺口随即封闭,只留下躺倒一地的建奴步兵在地上哀嚎。

  这两队骑兵退回时路过那些东倒西歪的楯车,还不忘将马屁股上挂着的桐油罐子扔到楯车上面摔碎。

  车阵封闭之后,里面的一队弓箭手弯弓搭箭,“嗖嗖搜”一阵破风之声,无数的火箭向着那些楯车倾泻而下,楯车上面立即燃起熊熊的火焰,后面乱哄哄的建奴死甲兵在烟火缭绕中,慌忙往后面退去。

  车营里的小口径火炮又是一阵轰鸣,将丧失了楯车掩护的建奴成片地砸倒。

  “李子权你要仔细看着,回头把战斗过程详细记录下来,交给参谋部和训练部,浙军的这一战打得实在是精彩!咱们大新营也得好好学习借鉴!”

  李子权此时更为担心的是刘戎的安全,周围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建奴侦骑往来搜索,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战场上,闻言脸上表情一愣,然后又悄悄对着身边的一个卫兵道:“大人说的都听到了吗?仔细观察战场,回头要写一份记录详细的报告呈上来。”

  那卫兵轻轻点了点头,李子权又将目光锁定在二百米外一个奔腾的建奴侦骑身上。

  见那建奴骑马转了一圈儿又往回奔去,李子权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看见后面的官道上还是一片平静,禁不住又在心里暗骂了赵阿五几人一句。

  放任大人身处险境就罢了,这帮杀才就不知道快点赶路吗!

  努尔哈赤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些燃烧着的楯车,带队的正红旗甲喇额真此时身子抖的好像筛糠一样跪在他的面前。

  中军还没有鸣金收兵,他底下的士兵见到楯车被毁便争相逃回,这在严酷的建奴军律里面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努尔哈赤看了一下这个自幼年时便跟着自己的老部下,语气平淡道:“拖下去斩了。”

  已经被两场战斗打的压抑万分的大贝勒代善冲上前拦住那些过来拖拽的士兵,大声道:“汗阿玛,这支明军太硬,比起之前北岸的川军也不差,咱们何必跟他们硬磕?像往常一样抢了沈阳城就走便是了!儿臣实在是不明白,汗阿玛为何偏偏要用我们宝贵的旗丁,去换这些低贱尼堪人的性命!儿臣认为……”

  代善话未说完,努尔哈赤扬起一鞭子就“啪”地一声抽在他的脸上。

  代善捂着脸上深深的血痕继续大声道:“汗阿玛即使也斩了儿臣,儿臣还是这个意思!”

  努尔哈赤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怒意:“混账东西!你以为我真舍不得杀你吗!”

  代善依然梗着脖子道:“儿臣这是犯言直谏,汗阿玛要杀便杀!”

  “你——”

  努尔哈赤气得胡须乱颤,他这么多儿子,只有大儿子储英和这个二儿子代善是他的原配佟佳·哈哈纳扎青所生,但储英背叛他,代善现在又当众顶撞他。

  两个嫡子得到了他最多的爱,也一个比一个更加骄横!

  努尔哈赤气得胸口发闷,他抽出身边的佩刀,作势就要去劈了代善。

  身边的一众高层纷纷抓紧他的缰绳,开口替大贝勒求情。

  皇太极也上将代善往后面拽:“二哥,汗阿玛成竹在胸,我等做臣子的,奋勇作战就够了。”

  代善一把甩开皇太极的手,怒道:“少来这套,分明都是你在怂恿汗阿玛!要打由你的正白旗做先锋去吧!”

  说完,代善怒哼一声,径自往中军的囚车走去。

  努尔哈赤怒极,对着身边的侍卫大吼道:“快将这个逆子给我关起来!我要夺了他所有的牛录!”

  皇太极扯着代善的双手怔怔地落在空中,眼睛望着这个现如今汗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除了努尔哈赤本人之外唯一身兼两旗旗主的哥哥,瞳孔里闪过一点精光。

  不过这精光一闪而逝,皇太极立马有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对着努尔哈赤的坐骑跪倒,悲声道:“汗阿玛,明军的车营久攻不下,辽阳的援军转眼便至,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即使没有楯车,儿臣也愿意亲带正白旗所有将士为我八旗前锋,不破明军车阵绝不回转!”

  刚刚还受了鞭刑的莽古尔泰也跪在地上道:“汗阿玛,儿臣愿同八弟一起拼杀,请汗阿玛也能给儿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努尔哈赤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才沉声道:“我再分别给你们俩一个满编的正黄旗甲喇,你们梯次攻击,源源不断,务必在天黑之前灭了这股明军!”

  “嗻!”

  努尔哈赤望着这两个愿意主动上前替他分忧的儿子,语气又变得稍稍轻柔一些:“明国辽东精锐尽数在此,只要灭了他们,其他各部不过是些烂瓜臭菜,非但辽沈尽在我手,河西我亦是想去便去!朝鲜更是俎上之肉!”

  “你们也都无需爱惜军力,无论死多少兵,我都给你们从两黄旗中补齐,以后抓到海西野人,我也优先分给你们。”

  ……

  明军车营里面,陈策面色沉重地站在指挥台上,在他的身后,丈八的总兵旗帜正在北风中烈烈作响。

  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望着突然如涨潮的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扑过来的的建奴,心情愈发沉重。

  派到北岸的川军因为建奴突然加入的巨炮意外的全军覆没,逃过河的人寥寥无几,并且大多已经丧失了作战的能力。

  而自己这边,缺少了那支主力步兵的支撑,防守难度极大增加。况且,从各部反馈来的情况来看,营中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毕竟他们一路都是轻装急行,本就没有带着太多,而且今天发炮、开铳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他估计再过一会儿,即使火药还够,也该要出现炸膛的事故了。

  童仲揆黑着一张脸从下面走上来,隔着老远便开口问道:“陈帅,辽阳方向还没有消息吗?”

  陈策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的形势,张嘴回道:“童老弟就不要再指望着援军了,李光荣、朱万良他们就近在咫尺,要是想来救,无需等到袁经略的手令便可来,若是不想来,即使接到袁经略严令,也未必会来。”

  童仲揆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恨恨道:“周世禄这厮当真是一事无成!”

  陈策没有搭理他的唠叨,注视了一处战场好一会儿才对身边旗令手道:“传令戚副将,在西南处打开一角,先放一些建奴进来,用鸳鸯阵绞杀。”

  ……

  武靖营,总兵李光荣的官署里,川军都司周世禄跪在地上将脑袋磕得“梆梆”直响,李光荣安坐在高位上,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道:“哎呀,周都司你这是干什么呀?快快起来。”

  周世禄额头渗出鲜血,恳请道:“求李帅大发慈悲,快发兵救救兄弟们吧!”

  李光荣道:“哎呀,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说是有一万兵马,可尽是些老弱,怎么能敌得过老奴七八万精锐?过去也不顶用,何必再添陷一支人马。”

  周世禄连忙道:“大帅不必担心,老奴没有那么多人马,只有四万出头,况且已经被我们杀伤四五千人,奴兵胆寒,已是强弩之末,大帅只要率军过去壮我声势,说不定不用夹击,老奴便会自行退去。”

  李光荣仍然不为所动,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敷衍道:“既然如此,我便和麾下众将商议一番,周都司先行回去,静候佳音。”

  周世禄急道:“大帅!形势危急,等不得了啊!况且袁经略已经下令让大帅尽起兵马救援,如何还需要商议?”

  李光荣听到周世禄竟然拿袁应泰来压自己,脸色陡然间便沉了下来,冷冷道:“袁经略是令本帅救援陈策不错,但他老人家的手书上也写的很清楚,是要本帅汇同朱、姜二总兵一起救援,现如今这两位总兵都不见踪影,本帅孤军一支如何救援?”

  周世禄自知情急说错了话,又把脑袋磕的更响,哭着道:“末将说错了话,还请大帅责罚!只是恳请大帅念在大家同为朝廷将士的份上,救兄弟们一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哼!同为朝廷将士?”李光荣暗暗在心里腹诽道:“怎么以前要饷、叙功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些南兵这么说过?还有那贺世贤,本身没他什么事,非跟这帮南兵搞在一起,要什么共援沈阳?呵,真是自寻死路。”

  李光荣没功夫在理会这个小小的都司,他还得筹划一番什么时候再撤回沈阳,既不会被建奴追上,也不会被都司府责难,这个时机可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他站起身漠然地瞧了周世禄一眼道:“周大人放心,既然袁经略又令,即使刀山火海,本帅也是定然要去的,时间紧急,本帅得去整顿兵马了,要是有了朱、姜两位总兵的消息,本帅好立即启程同他们汇合。你这就回去吧?”

  说完,李光荣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到后堂去了。

  周世禄站起身想要去追他,厅里站着的几个粗壮蒙古家丁一拥而上,把嚎嚎大哭的周世禄拖了出去。

  周世禄踉踉跄跄地走出官署的大门,心如死灰。

  袁经略的传令兵早在午时的时候便冒死送过去让他们坚守待援的指令,文书上也清清楚楚地写了都司府已经严令李光荣他们火速救援的事情。

  但直到北岸的川军覆灭,南岸的浙军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也未见到一星半点儿援军的踪影。

  周世禄在将士们的拼死掩护下突围出来,奉集堡、虎皮驿、武靖营求了一圈儿,竟然一个援军都没搬到。

  自他出来,已经又有两个时辰过去了,想必所有的兄弟们都在翘首以盼着他能带回援军,可他竟……

  周世禄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自己实在是无颜再回去面见陈帅、童帅!

  都是因为李光荣这等人贪生怕死,见死不救,自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没有脸面再继续苟活下去,左右都是死,不如索性就死在这武靖营总兵官署门口,也好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此獠的险恶嘴脸!

  想到此,周世禄转过身直视着总兵官署大门,抽出腰间佩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李光荣狗贼!你见死不救,坐视友军败亡,当真就以为自己能躲过那当头一刀吗!天日昭昭!你这贪生怕死之徒,定然会死得更惨!哈哈哈——兄弟们给我作证!我周世禄就是被李光荣这狗贼给逼……”

  周世禄长篇大论的控诉还未说完,只觉得手上一震,又听“咣当”一声,手上的佩剑便被击打落地。

  一个长须儒雅的将官将手中佩剑缓缓插回剑鞘,竟然正是毛文龙,他瞥了周世禄一眼鄙夷道:“大丈夫当同袍泽手足一起死于疆场,你死在这里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