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

  “威武。”

  大新营的士兵们有节奏地将长枪和火铳底端触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戎高坐在枣红色的战马上，奋力将大刀往上一举，杜度的头盔高高扬起，大声道：“我大新军——”

  下面士兵齐声应和道：“威武——”

  “我大新军——”

  “威武——”

  刚刚得到孙羽最新指令的各司局思政官穿梭在士兵们中间，激动地对着那顶头盔遥遥一指：“看，那是小奴酋的金盔！威武——”

  “后面用枪挑着的那个是建奴的首辅！威武——”

  李万才听说那个凶狠的老建奴竟然是建奴那么大的官儿，一边真臂高呼，一边对着身旁的王长顺交头接耳道：“那个老畜生是我们戳死的，应该让咱们局跟在大人后面挑着，中军卫队这些家伙何德何能！”

  王长顺脸也不转道：“那你跟大人去说，威武！”

  刘戎来回转了两趟，然后策马顺着台阶直接奔回中军指挥台上，士兵们在各自旗队长的口令下，齐齐转向他。

  刘戎看着自己的士兵，单是这几千人整齐划一的一个转身，全大明，恐怕也只有大新营一家可以做到。

  倘若没有这等如臂使指的效果，刘戎对黄宫保再推崇，也不敢阵前使用那招右转突刺的战术。

  刘戎扫了一眼全军，将那金盔重重一手摔在台上，然后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献旗！”

  早已是一部千总的王贵神情激动地上台，用力把那面大旗抛到刘戎的马前，刘戎猛地一勒缰绳，让胯下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然后前蹄重重地砸在那面象征着建奴的尊严和荣誉的固山大旗上面。

  全军再次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

  刘戎的中军帐里了，几位核心部下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军需官汇总最后的战果。

  赵阿五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未退尽，忽然想起一事，便朝着刘戎问道：“大人，咱们下一步去哪里？还往沈阳近处赶吗？”

  刘戎笑着摆摆手道：“此战虽是大胜，但我军伤亡亦是不小，我看沈阳就不去了，咱们先往三岔河渡口退，先让战士们安心修整一段时间再说。”

  这一战，大新营将镶白旗全线击溃，他们的伤兵大多都被留在了战场上，没有一个余丁和包衣，斩获必然不少。

  只要能有五六百的建奴真夷首级，无论辽阳陷落与否，刘戎都可以稳坐钓鱼台。

  更何况，此战斩获定然不止五六百，并且他们还阵斩了建奴五大臣之一的安费扬古，缴获了杜度的头盔和镶白旗固山额真大旗！

  此等战果，在辽事一片哀鸿的背景下，说是泼天之功也不为过，哪里还需要再上前跟努尔哈赤拼命？

  帐中都是刘戎的心腹，也知道此战结果已经超出预期，心里都觉得满意，也没有人出言怂恿继续向前。

  其实他们平静下来之后再想想，此战大新营虽然胜得堂堂正正，但建奴之凶悍顽强，也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也没有人愿意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非要去找这帮野兽拼命。

  刘戎扫视一圈儿，见几人都没有反对，知道自己组织好的说辞已经用不上了，心里一阵放松，他又转过脸对着黄金祥问道：“黄金祥，陈叔叔和贺叔叔那边派人接触上了吗？他们都怎么说？”

  黄金祥原本还喜滋滋的脸上立马蔫了下来，支支吾吾道：“大人，属下无能，暂时，暂时还没能联络上两位大人。”

  刘戎的脸立马便沉了下来。

  贺世贤身为一镇总兵，辽沈倾覆，他若坚持舍生取义，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但陈允豹不同。

  陈允豹是刘綎亲兵队长出身，其实也算得上是刘府的家丁，只因为后来地位渐高，才由刘綎做主改回原姓。

  并且他大半辈子给刘綎鞍前马后不说，刘府遭难时，他还日夜兼程带着刘綎的总兵大印赶到应天救下刘戎母子三人。

  不光如此，大新堡初建，陈允豹放着朝廷的游击将军不做，手把手地带着刘戎编练新军，直至完全搭建起刘戎的班底，才返回这辽沈前线。

  无论如何，刘戎都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允豹去给这即将倾覆的辽阳殉葬。

  因为在刘戎心中，早就将陈允豹视为了骨肉亲人！

  刘戎站起身，背着手在大帐里走来走去，黄金祥一脸愁苦，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里。大人和陈大人之间的感情，他比谁都清楚。

  “沈阳已经失陷三天，老奴五六万大军正对辽阳虎视眈眈。”刘戎站定对着将头垂的很低的黄金祥道：“本官早就说过朝廷这回守不住辽沈，届时兵荒马乱，就是绑也要将陈叔叔绑走，我还交代你务必事先安插几个人到陈叔叔身边。”

  黄金祥低声道：“属下遵循大人之令，半年前便挑了三个最得力的，用观摩陈大人治军的幌子跟在了陈大人身边，陈大人对他们三人也一直很是关照信任，属下也时常和他们通信，谁知这回……”

  “谁知这回陈叔叔借故把他们支开，再回来便全军不见踪影了是吗！”刘戎气鼓鼓地打断垂头丧气的黄金祥，继续批评道：“黄金祥啊，黄金祥，我一直和你说你们夜不收是全军的眼睛，不要光盯着正面战场，还要盯着隐秘战场，你要招多少人，我便给你招多少人，现在如何？陈叔叔盯丢了，高大人哪里呢？”

  黄金祥满头大汗：“回禀大人，高大人那里目前倒是一切顺利。”

  大家从未见过刘戎在下属面前如此动怒，诧异之下纷纷噤声不敢言语，连一个替黄金祥求情的都没有。

  刘戎怒气冲冲地走回座位，紧锁眉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侦查周边的事情都交接给王贵的骑兵大队，你把所有能动的夜不收全部散出去，搜寻陈叔叔的下落！”

  黄金祥一脸为难，张张嘴却没敢说话。

  刘戎眼睛一睁道：“怎么还不去！”

  福禄在一旁小心提醒道：“二少爷，我记得您之前已经将所有夜不收都派出去搜寻川浙兵的下落了。”

  “发信号，全部撤回来，现在不要去管什么川浙军，我要陈允豹，活着的陈允豹！”

  黄金祥悄悄用袖口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属下这就去安排。”

  刘戎瞪着他道：“你带队亲自去！”

  “属下遵命。”

  黄金祥一脸丧气地退出大帐，大人几乎从未在属下面前发过这么大的火，第一次竟然让他碰上了。

  他在心里把留在辽阳的夜不收副官岳开勇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发誓等那小子回来后要好好给他穿几次小鞋！

  他一边气哼哼地往夜不收的驻地走去，一边在心里思考该如何给大家讲这次的任务简报，大人说让他亲自带队去，后面应该还有半句“办不好就不要回来了”的话好像被生生憋了回去。

  这次他黄金祥可算是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了。

  黄金祥长叹一口气，继续加快脚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陈大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只是陈大人好歹也是一军游击，万一他不配合，自己莫非真的只能硬抢不成？天爷，那可是千万人的大军里面啊，想想就头疼。

  正在他为此犯愁的时候，两个下属扶着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黄金祥抬头看到他们瞬间大怒，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喝道：“钱大樽，你们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他么的岳开勇呢？盯丢了陈大人，老子活劈了你们！”

  “还有，你怎么这幅鬼样子？”

  那个被唤作钱大樽的夜不收吃力地挤出一张笑脸道：“头儿，别啰嗦了，陈大人现在跟着川浙军在浑河边，说是要去救沈阳，贺大帅的旗帜也在。人我没见着，回来时遇到大队建奴，歪嘴死了，你记得给他报阵亡。”

  说完，钱大樽白眼一番，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黄金祥连忙抱住他歪倒下滑的身体，对着眼前两个属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抬去找军医！”

  两人刚一接过钱大樽，便看到黄金祥又火急火燎地往中军大帐赶去。

  余火未消的刘戎看到黄金祥刚走不久又回来，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黄金祥连忙躬身抢先开口道：“大人，陈大人的下落清楚了，他和贺大帅一起，跟着川浙兵救援沈阳去了。”

  刘戎闻言一愣，跟川浙兵一起？

  川浙兵的下场他是知道的，虽然浑河血战打的悲壮，可依旧避免不了他们全军覆灭的结局。陈允豹跟贺世贤跟着川浙兵一起，结果可想而知，难道自己真的也救他不得了？

  刘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叶飞阳见状小心开口道：“大人，沈阳已经失陷，川浙兵必定回转辽阳。贺大帅、戚老将军手底下又尽是精兵，属下上次在辽阳也看过川军操练，里外也透着一股强军的气势，他们想要夺回沈阳或许不易，但要退回辽阳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辽阳还有袁经略坐镇，他听说沈阳失陷，该会再派大军去接应川浙军回转的。”

  刘戎没有说话，叶飞阳说的是理想状态，但刘戎知道老奴不会放任川浙兵从容退走，而袁应泰那边也未必能够派出得力的军队去接应川浙军。

  他轻轻敲着桌案想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面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赵阿五见状走上前低声道：“大人，建奴主力去向未明，这次他们的偏师又被咱们迎头痛击，乃是东事以来仅有，如果咱们继续往北走，那奴酋必定会携大军报复，届时倒是给川浙军解了困，咱们可说不定就被围住了，属下以为……”

  刘戎转过脸来冷冷地盯了自己的参谋总长一眼，赵阿五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赶忙闭嘴不言。

  他今天才发现，原来大人是如此重感情的一个人，赵阿五心里其实有些高兴，可又担心大人如此性格，会成为他将来建功立业的羁绊，毕竟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是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绝不会为了所谓的手足情谊，置自身于险地。

  哦，是还有一个刘皇叔，可后来还不是因此才有了夷陵之败吗？

  其他人见黄金祥和赵阿五接连处了霉头，也都不敢作声，只余刘戎一人站在那面硕大的辽东地图面前，紧皱着眉头久久沉吟不语。

  历史上的川浙军自早清同四倍于己的建奴交战，一直打到天黑，最后在八旗轮番攻击和沈阳城头调来的巨炮轰击下，才告覆灭。

  那一战，川浙军以少对多，阵斩建奴四千多人，击伤者无数，其中建奴八旗高级将领战死阵前的，单是《满洲老档》记载的就有九人之多。

  若不是他们最后打光了弹药，又被投降的明军炮手操巨炮轰开大阵，说不定真能坚持到黑夜，然后借着漆黑的夜幕脱身而去。

  假如自己能够解决掉那些缴获自明军的大炮，又或者说自己在他们战斗正酣之时，出其不意地进攻沈阳……

  刘戎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两条对目前的大新营来说都极难办到，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不过，现如今，川浙军团中又增加了贺世贤和陈允豹的部队，虽说他们在白塔铺一战都受了不少损失，那也不是一般明军可比，要是再加上自己的这两三千人，成功突围的可能性又能增加多少呢？

  不过那样肯定少不了一场血战，自己的士兵已经同建奴堂堂正正地对阵过，剩下的都是宝贵的种子，是自己将来扩军时的中流砥柱，现在就浪费在辽沈战场实在可惜。

  并且一旦成功突围，又只能往辽阳退却，届时老奴大军围城，在辽东都司府的眼皮底下，再想全身而退地溜出战场，定比登天还难。

  但眼睁睁地看着陈允豹去死，他心中又实在是愤愤难平。

  要是能够合力击败老奴就好了，但这种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刘戎用竹竿不停地在地图上点来点去，计算着自己可选的进军及撤退路线，一时难做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