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霆之威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1      字数:4414
  图赖前面就是一个他们镶蓝旗的白甲兵,他曾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征战过,两人较为熟稔。

  图赖见他也在从容的穿戴铠甲,便赶忙上去帮忙。

  “泰克林大叔,您这铠甲真漂亮!”

  泰克林一边披着自己银光闪闪的巴牙喇铠甲,一边对着图赖笑道:“萨尔浒时,从一个明国游击身上扒的,然后又费了不少铁给塔纳里老爹修补,才成今天这样。”

  说着,他双手拍了拍穿好的铠甲,炫耀道:“二十步外,步弓都射不透,近身挨一刀也像挠痒痒一样!”

  图赖羡慕地摸了摸,他好想也能有一件这样的铠甲。

  泰克林见图赖因为没有好的铁甲,只能将两件棉甲套在一起,里面又有锁子甲,整个人穿得臃肿不堪,不禁皱眉道:“大扎尔固齐主子真是的,怎么也不给你配副像样的铁甲?”

  扎尔固齐蒙古语意为断事官,而图赖的父亲便是位列后金五大理政大臣之一的费英东,主管刑狱,权柄极重。

  图赖闻言,凶悍丑陋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畏惧,对着泰克林轻声答道:“阿玛说,我所有的刀剑铠甲,要么到战场上去抢,要么自己花银子打制,家里都不会帮我一点。”

  泰克林听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大扎尔固齐主子未免也太认真了些,为了不给你优待,把你从镶黄旗调到镶蓝旗便罢了,刀甲这些,还是要保障一点的,毕竟战场上能保命呢。你穿得这么多,防御效果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还影响肢体的灵活。你看,咱们牛录其他的甲兵也大多比你的甲要好。”

  图赖低头不语,上次白塔铺一战,自己刚刚升作甲兵便砍死五个明军,回到家兴冲冲地跟阿玛去说,正在看书的阿玛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泰克林拍了拍图赖的肩膀嘿嘿一笑道:“不过这回你走运了,这城里的好东西一准不少,到时候尽情抢就是。”

  “为啥?”

  泰克林低声道:“你看这伙明军,相当一部分都是披着铁甲,这个装备水平,我猜一定是明国辽东经略或者巡抚的标营。这个小城里面,有大鱼呢!抓到大鱼,台吉一高兴,充公的比例就会降低,到时候,我们就能多留下一些抢到的东西,发了财,还怕打不出好甲?不够我再分你一点儿。”

  图赖连忙道谢。

  泰克林又道:“赶回冲阵的时候,你可以跟在我身后,我砍伤几个由你割脑袋,军功一多,你就可以升白甲了!”

  图赖连连谦虚道:“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厮杀,哪里能升得上白甲?能升个马甲就不错,况且还得考校武艺呢。”

  “你武艺又不差。”

  二人正说话间,自己这个牛录的额真又骑着马从中军赶回。

  图赖连忙退到自己的位置,他看向杜度台吉的方向,只见一众牛录额真纷纷离开中军位,骑着马在阵线前跑过,直奔两翼。

  过了一会儿,两翼传来隆隆声,各自奔出一百多骑兵,往对面冲过去,进到一百步,明军阵地仍是毫无反应,骑兵慢慢提速继续前进,刚跑进六十步,几名骑兵突然摔倒,他们的马匹也脚下打滑,人马都摔出去老远,有几匹马冲得快的,在地上摔得打了几个滚。

  后面的骑兵见状一调马头从两旁跑过,岂知还是有部分马匹跌倒。后续的骑兵纷纷减慢速度,在六十步的地方停下来。

  明军的前排火枪仍然无一射击,图赖露出些奇怪的神色,以往他所见的明军都是老远就开枪放炮,十分热闹,等冲到面前他们倒没有弹药了,这支明军确实有些不同。

  这些骑兵稍作迟疑,又缓慢的跑过结冰的那段,进入五十步之内,在正面横向策马疾奔起来,他们几人一组,在正面三十步外穿梭往来,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熟练的用骑弓斜向抛射,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上百支轻箭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往大新营的阵地落下。发出一阵击中铠甲的声响,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缺口处的明军开始有零星的火铳还击,虽然枪声稀疏,但毕竟离得近,骑兵目标又大,不一会儿便有十几骑被击中,沉重的铅弹或是击透建奴的铠甲,或是打到他们的坐骑,不断有马匹摔倒在地上。

  这些建奴骑兵的骑弓本就威力不大,大新营前排士兵又多有铁甲,那道绵延的胸墙又遮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双方往来之间,建奴射出的弓箭虽多,却并未伤到几个明军。

  建奴的中军响起一声鸣金,这些前来打探虚实的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忙不迭地跑回两翼,他们回去时不忘抄起受伤在地的伙伴,拉在战马上一起回阵。

  明军的矮墙缺口也安静下来,稀薄的白烟又渐渐散开。

  安费扬古一脸阴沉地看着对面的明军军阵,第一轮试探没有看出明军的虚实,只有缺口处的火铳兵存在零星的还击。

  而在那面胸墙之后,所有的明军都是半蹲着身子,只露出一顶顶锃亮的明盔,骑弓的轻箭落在上面全被轻易弹开,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不过奇怪的是,这支明军似乎没有弓箭手,也没有发现刀盾手的踪影,真是一种奇怪的编制。

  安费扬古等带队试探的牛录额真回报后,对旁边的杜度道:“五十步左右地面有些冰。这些明军在那段地上泼了水,不过并不太宽,或许是他们柴火不足。”

  杜度道:“咱们一早便该大军疾进,让他们根本没时间搞这些诡计。不过也不需怕他,咱们在七八十步漫射,引诱其火枪打放后,抵近四五十步平射。之后甲兵从缺口冲阵。”

  安费扬古忧虑道:“这支明军沉得住气,方才就没有随意打放。”

  杜度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要冲到近旁,火铳有个屁用,他们胆敢如此挑衅我大金,本台吉必取那敌将人头,其余明军也是一个不留。”

  杜度虽然不否认对面的军队比一般明军强,但多年来的轻易胜利已经让他对明军的蔑视根深蒂固。

  他绝不认为有明军能抵挡住大金勇士的肉搏冲击!

  贺世贤的兵公认的是辽东最强的明军,白塔铺一战还不是被大金勇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那天要不是大汗太过谨慎,只需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镶白旗便会杀穿贺世贤的左翼!

  安费扬古想了一会儿,他们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要是停下来再做楯车,杜度绝不会同意,他终于点点头,下定决心:“如往常一样,两翼各留下两百甲兵,其余压上冲阵……”

  “不必留,全部冲上去。”

  安费扬古却十分坚持:“台吉,我并不是担心攻之不克,才留下人马阻止明军追击。只因这是大汗定下来的军制,不敢不遵!”

  杜度见老家伙竟然搬出大汗来压自己,心中顿觉十分不快,但又没有胆子明目张胆的违抗,便是哈哈笑了好一会才道:“明军何时追击过我大金勇士?不过大汗既然定下军制,我们自然不能违背,这样吧,两翼便各留下一百甲兵由硕翁科罗巴图鲁您这个大金第一勇士看着,本台吉亲自率领剩余勇士冲阵!”

  安费扬古脸色气得通红,嘴角处几根鼠须都在颤动,最终还是抱拳领命,然后也离开中军,回到右翼本甲喇位置去了。

  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再也不与这个妄自尊大的杜度相共事了!

  图赖他们的牛录额真回到他们牛录后,对拨什库和甲兵们吩咐任务,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一脸平静的听着,牛录额真也讲得很简单,不外乎是八十步停下射箭,然后四五十步无冰的地方再射一次,最后冲阵时轻甲退后等等老战法。

  牛录额真最后专门说到了结冰的地段。并不太宽,只让他们通过的时候稍慢一些。

  图赖想起白塔铺的时候,贺世贤的部队是在那个位置上放的铁蒺藜,这股明军更狡猾,竟然全部泼水结冰!

  如此的话,那段轻甲兵最佳的抛射距离便不可用了,离得远了,落下的轻箭绵软无力,要是离得近了又到了明军火铳的有效射击范围。

  牛录额真说完之后,泰克林鼓励的一拍图赖,抄起自己的大刀返身上马,退到后面巴牙喇的位置。

  在他们右翼的更后方,甲喇额真硕翁科罗巴图鲁率领着一百个马甲骑兵,也正端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神色冷峻地直视前方。

  其他轻甲弓手纷纷走到最前面排好队,然后是几层甲兵,最后是巴牙喇兵。

  鼓声响起,轻甲弓手们拿着合力弓纷纷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等他们走出一段后,图赖则同其他甲兵一起开始前进,响起铁甲甲叶互相碰撞的叮叮声。

  阵线上人头耸动,密集的铠甲和头盔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无数光点。

  一些零散的建奴弓手脱离队列,先冲到五六十步向对面射击,在中间跑来跑去,引诱大新营射击,但大新营阵线静悄悄的,这回竟是一个还击的都没有。

  建奴阵线慢慢前进到一百步,对面大新营忽然响起洪亮的口号声,一排黑色的火枪架上胸墙,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边,仍然没有一个人开火,那些明军只露出一个个戴着明盔的脑袋,图赖在人缝中看到对面墙头飘动的一片红缨,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一声鸣金声响起,牛录额真一声大喊,所有建奴士兵同时停下脚步,这里离矮墙大概七十多步,根据后金军的经验,这个距离上明军的火器是没有杀伤力的。

  虽然在此处也不是他们的最佳距离,但再往前便是冰面,更前就落入了明军火铳的打击范围。

  无奈之下,即使在这里朝着明军抛射杀伤力稍小,也只能如此了。

  建奴轻甲弓手纷纷往后稍稍退开一点,熟练的拿起一根锐头轻箭,将箭尾夹在虎口位置,右手拇指用戴着扳指的地方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左手抬高,箭头斜斜指向空中,右手开始缓缓的拉开弓弦,复合弓身的竹胎发出连绵的咯吱咯吱声音。

  一声苍凉的海螺号,建奴战线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有如巨大的蜂群飞过,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时升上天空。

  当它们飞过最高点,开始向明军的阵地俯冲,下面的明军军阵鸣响一声刺耳的哨音。

  三百步长的正面胸墙火光连成一片,伴着爆响发出浓重的白烟,从空中看去,犹如凭空变出一条白色烟龙。

  一百五十多支合机铳同时击发,直径十九毫米的铅弹瞬间飞越七十步的距离,轻松撕裂弓手的棉甲和锁子甲,在他们身体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

  图赖亲眼看到前面一名同牛录的轻甲兵被击中,他捂着肚子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非人的大声惨叫,里面的肠子被铅弹搅得稀烂,流出的血水和着花花绿绿的粪便颜色。

  “竟然比贺世贤的火铳兵还要强!”图赖听着前面声嘶力竭地嚎叫,禁不住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长柄重斧,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这些弓手大多都是单层棉甲,才会被明狗的火铳打穿,我穿了两层,里面还有一件锁子甲,明狗的火铳肯定奈何不了我。”

  建奴单在对方这一轮齐射中便倒下了近五十人,这个命中率远低于大新营平时的训练成绩,却仍然将整个建奴军队都震撼得无以复加。

  一些直面矮墙的轻甲弓手双手都开始禁不住轻轻抖动起来,下身不由生出一股尿意,这么远的距离,步弓都发挥不出多少威力,这支明军的火铳竟然能轻易破开他们的棉甲!

  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火铳!

  一种强烈的恐惧纷纷袭上建奴弓手的心头。

  他们的队列不再井井有条和从容不迫,每个人都想往一边偏偏,躲过当面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