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柳条寨北门下，刘戎穿着一身精良的山文铠甲，站在马车改造的指挥台上，面色凝重地望着对面缓坡上星星点点的建奴。

  他已经完全不再担心建奴不敢进攻了，因为建奴来的人实在太多，足足两千多骑，已是毫无把大新营这点同等数量的步兵放在眼里的必要。

  大新堡实战经验欠缺的骑兵，在建奴侦骑强大的压迫下，侦查能力果然是大打折扣。

  但信息侦查是指挥官的眼睛，与强大的建奴对战，睁眼瞎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就好比这次辽沈会战，袁应泰一本正经地将主力投送到了东边抚顺边墙一带，想要凭仗兵力优势和老奴来一场大战，却不料建奴主力竟然突然出现在背后，大惊之下，部署全乱。

  这自然有老奴用兵诡异，神出鬼没的原因，但辽东都司府情报侦查形同虚设，袁应泰打仗没有确切情报依托的情况下自行其是，更是辽东明军陡然陷入被动局面的主要原因。

  想到此，刘戎心中想要训练特种作战人员，并在夜不收系统之外再成立专门情报机构的想法更加炽热了。

  此时，按照刘戎的命令，大新营所有方向的骑兵都在撤退。

  建奴大军已至，王贵的这百来骑已经完全不够看了，再去逞强遮蔽已是徒劳无功的事情。

  一炷香之后，第一个建奴哨骑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刘戎的视野中。他勒马站在一里之外，静静地打量着大新军的营地。

  片刻之后，那名建奴哨骑策马继续缓缓靠近，他的身后出现更多骑马的身影。

  这不到百来骑建奴哨探最终在大新军两百步外停下，他们四散分部在阵地四周，倒似乎是把三千人的大新营包围了一般。

  刘戎看到他们肆无忌惮的样子，让剩余的夜不收全数越过阵地同他们对峙。

  这些全军选出来的精锐胆气十足，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气势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建奴也不继续上来挑衅，这个距离上他们已经能够清晰地探查大新营的兵力部署。

  大战将起，刘戎已将身边的主官全数下派到了三个千总部，身边只留下一些中军护卫和李子权、福禄二人。

  刘戎渴望的一战就在眼前，他有严格训练的强军，对方是凶名赫赫的百战精锐，到底谁更强，今日就能见分晓。

  福禄把红色绣衫拿来，刘戎抬起手，任福禄帮他绑在肩上，福禄接着把他的卫足、顿项和卡簧鞓带再次检查了一遍，然后对刘戎道：“二少爷，我先帮您把铁臂手戴上，您再自己活动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刘戎点点头，福禄将铁臂手给刘戎戴好，刘戎手伸出来后略微活动了一下，还算合身。

  这套山文甲刘戎也是第一次穿。它的重量足有三十多斤，制作十分精良，甲叶密密麻麻的连接在一起，比普通铁鳞甲更轻便，却更具防护力。

  身体部分除了甲叶外，胸口还有一个圆形的护心镜，腹部一个铜质虎头护腹，两肩有护膊，脚面有卫足，手上有铁臂手。

  这副李本川亲手锻造的山文甲，处处体现了大新堡铠甲制造的最高标准，比起朝廷发给刘戎的那身不知好了多少。

  刘戎又将刘綎曾用过的镔铁大刀挂在腰间，伸手一拍，金属碰撞间发出“铛铛”的声响。

  除了柳河堡那战时，刘戎曾亲自上场杀敌外，后来哪怕是在斩首最多的太平堡外，他也是在后面稳坐钓鱼台。

  渐成体系的大新堡强军，已经足以让他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能在表面上保持住那份气定神闲的镇定。

  哪怕是这次。

  正想着，福禄又把一柄匕首插到了刘戎鞓带的插鞘位，刘戎眼睛白了一下，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用到。

  “福禄，你这次本身是不用跟来的。”

  福禄一边自己披甲一边朝着刘戎傻笑道：“二少爷说的哪里话，我是军需处主官，这行军打仗那么多粮草辎重，哪一样不要我操心。”

  刘戎撇撇嘴，继而又有些感动。

  福禄打小就跟着刘戎，二人间感情自不必说。但朝夕相处下来，刘戎对福禄的能力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个家伙脑袋不太灵光，又十分懒惰，还特别怕死，刘戎几次想对他委以重任，最后都是摇头作罢。

  现在他挂着一个军需处主官的名头，实际上对各项业务一知半解，仍旧做着刘戎的跟班儿尾巴。

  出征前，刘戎有意把福禄留在大新堡，并将自己事先写好的遗书交给了他，如果自己战死，他希望福禄能跟着张氏、刘安他们一起离开辽东。

  谁知福禄表面上答应，半路竟又跟了上来，刘戎也没有再赶他走，只是告诫他刀枪无眼，开战时老实呆在后方，注意保护好自己。

  “万一败了，你就自我了结，这样也总比被建奴抓去当奴隶的好。”刘戎小声说着，尽量不让其他人听见：“若是到时候我动不了了，你也要帮我。”

  福禄一愣，继而连连摇头道：“二少爷您少吓唬我，绝对不会到那种程度的，夫人和小姐都在等着您凯旋而归。”

  刘戎轻笑一声没有接话，开始缓缓打量自己的阵地。

  他的营地左右两侧，第一和第三千总部各自向两侧展开了一个局，两侧的正面都很狭窄，而且他们从两翼还要遭到城墙上的夹击，虽然刘戎估计城墙上的辅兵很无力，但建奴未必知道。

  刘戎将一切的重点都摆在正面。

  胸墙高度经过精心的设计，胸墙外五十步到六十步处的地面都泼过水，已经冻成了厚厚的冰面，这一段最利于弓箭的距离上，只要地面打滑，建奴借不到脚力，弓箭威力就会大减。

  胸墙前面是大新堡全部的二十门虎蹲炮，炮手自己用门板搭建了一个低矮的防箭盾，两名炮手就蹲在后面，各主炮手已经备好点火叉棍，另外一人准备好了火种和整装弹药。

  这十门虎蹲小炮平均分布在大新营宽阔的防线上，虽然显得十分单薄，但仍能在在四十步到八十步距离提供聊胜于无的火力补充。

  胸墙后是四排火铳队，后面是四排纵阵排列的长枪兵，在他们的阵外，则是一列体型高大，身披铁甲，拿着重戟的近战重步兵。

  约三百步宽的正面第一线上展开了十二个局，每个司都在后面留了一个局的预备队。

  刘戎还在正面胸墙后的左右边角各列了一个十排十列的火铳小方阵，在他们身边同样配备了一些铁甲重戟兵。刘戎给他们的任务是击退对方朝着两翼的机动。

  中军卫队和包括夜不收在内的骑兵为总预备队，刘戎并不希望他们能够派上什么用场。

  全军是一个厚实而密集的阵型，建奴现在应该没有火炮，所以也不怕密集一些。

  孙羽和手下的思政官已经到了正面防线之后，观察士兵情绪，李仲宣带着镇抚军士在各处巡视，指挥台两侧的马车上是中军旗帜，号鼓在指挥台下，赵阿五带着一帮参谋巡视了一遍战场布置之后，又回到了刘戎的身边。

  李子权找来几面盾牌让中军卫士举着给刘戎挡箭，被刘戎拒绝后又悄悄撤回。

  刘戎暂且还是没有在自己的大阵前加入刀盾手的角色，没有道理长枪兵都站在前面挨箭，自己在后面却要躲在盾牌下面。

  况且，他也不信哪个建奴弓箭手，能在那么远的距离射伤浑身铁甲的自己。

  终于，车身传来轻轻的震动，远处渐渐响起由远而近的闷雷般的声音，一道黑线开始在地平线上由小变大。

  刘戎收回思绪，深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赵阿五道：“开始应旗。”

  赵阿五大声领命，然后台上蓝旗竖起，依次同三个千总部应旗。

  千总部应旗之后，又开始各自向下面的把总旗应旗，阵地之上，霎时间便是一片招展的旗帜。

  “全军备战，检查装备。”

  旗号一层层传达后，各队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火器队的火铳手早已装填好弹药，此时把火绳一圈圈绕到手上，队长挨着给他们点燃后夹到龙头上。

  然后，第一排火铳手全部踏前一步，站在胸墙之后。

  经过几次扩编和改编，大新营现在的编制是每十二人为一小队，四个小队为一个旗队，其中长枪兵火铳手各半，加上正副旗总、旗手等共计四十九人。

  三个旗队为局，加上正副百总、旗手、号手等共计一百五十七人。

  三个局为司，加上正副把总等共计四百七十八人。

  两个司为一个千总部，共计九百六十六人。

  三个千总部为营，共计两千八百九十八人。

  另加夜不收五十人，骑兵大队一百人，中军卫队五十人以及参谋部、军法部、训练部所属等，即使不算辎重兵，人数也已经超过三千。

  刘戎在指挥车上站得笔直，他望着这支自己精心打造的强军，又看了看对面宛如黑色潮水漫过大地的建奴军队，内心震荡不已。

  第一千总部的副千总邱山站在第一排，负责统一指挥本部正面所有的火铳手。他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站得笔直看向前方。

  千军万马的景象他上次在太平堡外一战时也见过，但人数相当的蒙古人却绝然没有建奴的这般气势。

  重甲骑兵跨着健壮的黑龙江大马，上万只马蹄踩踏的地面的声音好似夏日里天边滚滚逼近的雷声，人马喷出的白气汇成一片，在远处织成一片薄雾。

  邱山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逼近的建奴，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第一千总部的主官是王安年，这家伙在太平堡伏击战中，以把总之尊站在火铳手的队前指挥射击，据说在鞑子都纵马到了跟前三十步时才从容撤退。

  王安年说刘大人因此对他十分赏识，一有机会就提拔了他，所以说以后第一千总部的所有副职，作为全军的重点培养对象，要把责任担起来，不论级别，战斗时全部站到队列的最前面去！

  邱山恨得牙痒痒，他明明记得大人在课堂上三令五申，各百总以上军官的职责是指挥战斗，统筹大局，战斗时非必要不得冲在最前线。

  他为此还和王安年争论过，谁知千总部里的军法官都不站在他这边，说什么勇毅的精神是战兵的生命，我他么是因为因为怕死才反对的吗？

  胳膊拧不过大腿，邱山又不愿意去跟刘戎和赵阿五他们打小报告，这条战斗条例之外的荒谬规定便在第一千总部正大光明地施行起来。

  今天要不是刘大人有严令冲锋号吹响之前任何人不得越过胸墙，估计他还得再往前走几步鼓舞士气。

  建奴大军越来越近，最后在大新营防线的两百补外停下，开始从容整队。

  邱山细细看过去，足有两千五六百骑，其中除了镶白旗的固山旗帜外，还有一个镶蓝旗的甲喇旗帜，大部都是建奴真夷。

  至于这里面还有没有建奴余丁，他也分辨不出来，反正一码眼看过去全部是都身着铠甲，反正包衣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这两千五六百个建奴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兵，战斗力几乎没有多少水分。

  邱山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这次才能真的算是大新堡成军以来的第一场硬仗。

  大新营防线的对面，二十三岁的镶白旗旗主爱新觉罗·杜度轻蔑地看着这帮自寻死路的明军。

  杜度是努尔哈赤的长子储英之子，也是努尔哈赤的长孙，后来权柄日重的储英越发骄纵，开始明目张胆同努尔哈赤争权，失败后被幽禁，最终被处死。

  但努尔哈赤并没有祸及自己的孙子杜度，并且让他成为了镶白旗的旗主。

  杜度继承了储英的骄横，却也不失努尔哈赤的狡诈，年纪轻轻便在萨尔浒战役中崭露头角，到今天已经完全巩固了自己在镶白旗中的地位。

  这回他自沈阳南下，所有的明军都已弃城而逃，他带着大金勇士一路砍杀掉队的明军和汉人百姓，想不到在这个小堡竟还能遇到成规模的明军。

  杜度看着那些紧紧挤在一起的明军，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