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有女好逑(一)
作者:曹家河      更新:2022-05-19 10:37      字数:5252
  大江之畔,半月之约,洛伽自然没有忘记。

  当日与渡缘等人合力救下南宫殿四位长老及张牧野后,洛伽因心里记挂颜筠宁,便急匆匆返回南宫。住持渡难带领一众师兄弟,将昏迷不醒的无人一一背上了镜山寺。初时众人只以为这五人是受伤昏迷,一顿推宫过穴输送真气后,又喂他们服了镜山寺的疗伤圣药“无相丸”。大半日折腾下来,却只有张牧野轻轻哼了几声即昏睡过去,南宫殿楼、戴、艾、胡四位长老仍是毫无反应。

  渡难见状不敢托大,他虽是镜山寺住持,却是都一次碰到这种棘手难题,便连夜赶去拜见乃师镜心大师,将诸般情景如实禀告了。镜心大师素质自己这个徒儿之能,若非无计可施绝不会来打扰自己,当下便说道:“我随你去一趟寺里。”

  镜山寺仁名远播,不惟众高僧武艺高强却与世无争只盼普度世人之故,更兼人人都有济世救民的胸怀,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普罗百姓,只要上得山来,拜求佛祖菩萨保佑解除痛苦,镜山寺必定竭力施救。这些年来经镜山寺救治的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镜心大师已经隐居多年,这几年除了小叮当外再也未亲自出过手,渡难渡缘等一干弟子足以应付。

  听到师父要亲自出马,渡难自是信心倍增,但随即想到师父年事已高,虽然修为精湛,自见性峰后山至镜山寺前院却不免要受山风凄苦,便欲折返,将众人用担架抬了过来,却被镜心大师阻止:“老和尚一副老骨头有什么可惜的,却不要让病人再受折腾的好。”渡难无奈,只得陪着师父赶到镜山寺前院。

  待为五人一一把过脉后,镜心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首先指着张牧野说道:“这位年轻施主是受尽皮肉之苦,心力交瘁下体力不支昏厥,调息即日便无大碍。”张牧野和洛伽一番恶战受伤被擒后,在南宫殿吃了不少苦头,又目睹父亲惨死,心力体力双双支撑不住,在大江中被巨浪掀翻后便即昏死过去。好在他年轻气盛,服了疗伤灵药,又得渡难等人内力接济,确如镜心所说,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渡难见师父迟迟未说出南宫殿几位长老的症状根结,因上前道:“师父,我为这几人输送真气时,发觉他们体内气息四处游走,散乱不定。弟子竭尽全力也未能助他们百川汇海,真气归于丹田,四人俱是一样的症状。师父可知这根由所在?”渡难所言镜心已从楼阳生等人的脉息中察觉到,心里也大概有了八九分猜测。他虽不问红尘之事,但南宫殿是与镜山寺耸立大江南北的近邻,南宫殿八大长老威名远播,他自然知道楼阳生等人,也知道他们俱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正纳罕怎么就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过了半晌,镜心方对众人说道:“你们再参详参详,这几人五脏六腑并无大碍,体内气息却四散游走,可见并非受伤,而是中毒之故。”

  渡难闻言忽的想起一事,一拍大腿道:“是了,无垢散。他们身为南宫殿长老,又与京江帮多年夙敌,张源之定是用了最厉害的独门秘药来对付他们。我初时只道他们是在与京江帮的争斗中受伤被擒,却忘了此节,多谢师父指点。”

  镜心点头微笑以示嘉许,随即又道:“只不过若非人力之伤,反而不好医治了。这无垢散既是独门秘制,若不清楚配方便轻易用药,反而可能南辕北辙伤生害命。”他顿了顿又问道:“这个与南宫殿四位长老一起的年轻人是谁?”镜心知他们既然同船共渡,必定大有来历。

  在送洛伽返回南宫途中,洛伽已将张牧野的身份详细告知了渡缘和尚。听到师父问起来,渡缘便道:“启禀师父。听洛公子说此人乃是京江帮少主,叫做张牧野。”镜心点头道:“是了,无垢散的解药多半要着落到此人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渡难率领众人,按照镜心大师的指点,为众人悉心调治。张牧野次日便醒转过来,只是躺在床上面对墙壁,任谁来了也不搭理。渡难知他年少遭逢大变,心中悲痛,一时难以化解,便且由他去了。到得第三日午后,四位长老也都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依旧眼神散乱,自是无垢散发作之状了。期间渡缘几次提出要找张牧野索要无垢散的解药,都被渡难拦了下来。渡缘不解,渡难说道:“师父说了,这件事只能缓缓而为,不可弄巧成拙。”渡缘气的干瞪眼,却也无法。

  却说洛伽待上官三木在南宫停灵七日后,便要葛方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往下方城而去。这时南宫殿诸邦盟的当家人都已陆续返回驻地,只颜筠宁还一直陪着小叮当。何立本亲来探过一次,又三番两次派人来传话:“下方城事情一了,务必带小叮当返回来仪楼。”颜筠宁冷笑道:“我妹子到哪里与他何干,这么急不可耐的谁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谁料到小叮当反而说道:“颜姐姐,何伯伯答应了要教我看病救人的本事,那样我就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了。”颜筠宁闻言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令她失望的话。洛伽也担心小叮当年纪尚小,离不开他的庇护,便也说道:“小叮当愿意回来也好,有我照应着岂不方便,你这做姐姐的就更放心了。”颜筠宁不再勉强,说道:“大泽城近来清闲无事,我便留下来多陪陪你们。”她说“你们”的时候,不觉有些面颊微红。这个“你们”自然不知小叮当了。洛伽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说道:“如此辛苦你了,只是不要误了大泽城的正事才好。”

  待到诸事齐备,众人便日夜兼程到了下方城,将上官三木妇女葬在梨花苑内。洛伽想着上官三木的遗愿,便对葛方说道:“葛兄,我想请你做件事。请你为他们各制一块墓碑,上官姑娘的碑文一定要刻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两句诗。上官先城主的墓碑暂且空着,待他日上官公子前来祭奠,再由上官公子定夺。”各方躬身领命,又说道:“您现在是代城主,下方城虽然力小势微,但规矩还是少不了的。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不消如此客气。”洛伽微笑道:“我这个代城主做不得数的,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更加舒服。”

  当下便把下方城诸事一概委于葛方,双方约定若无其他情形,洛伽便每三个月带小叮当回来一次。交代完毕后,众人歇了一宿,便回头往南宫去了。

  来仪酒楼后院,何立本会客房内,何汐与苏凤歌正端坐在一张八仙桌两侧。何立本一大早就差人将他们从南宫殿召回,说是有极要紧的事。二人火急火燎的赶了来,何立本却又说自己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要她们在这里先等着。苏凤歌性子直爽,甫一入座便问道:“阿汐,义父为了何事要我们回来?说的十万火急,人到了又卖关子。”

  何汐同样不明所以。自从她到南宫殿拜欧阳回春为师后,回来仪楼的次数越发少了,自我感觉与何立本的父女之情反不如以前深厚了,对父亲的一些行为也越来越难理解。但这些心思毕竟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能藏在心里。何汐替苏凤歌理了一下鬓角的秀发,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凤姐姐别急,父亲来了不就清楚了。”

  正说话间,只见何立本满头满脸的烟灰,边走边骂道:“这帮蠢材真是榆木脑袋,少了小叮当这个丫头,炼丹炉的火候都看不住了。”

  何汐姐妹二人忙着起身来迎着,笑说道:“爹爹也忒性急了,约摸着小叮当这几日就可回来了。”何立本“嗯”了一声,说道:“一大早让你二人回来,是因为昨夜郑宫主造访,跟我谈了一些事情,我想必得尽早让你们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何立本这副一板一眼郑重其事的样子,倒令两个女儿紧张起来。

  原来昨日夜里,何立本正在琢磨一张炼丹秘方,郑继业突然造访来仪楼,并且只带了楚微阳一人。郑、楚二人俱是大高手,是以行踪隐秘无人发觉。简单寒暄客套几句后,郑继业便说明了来意——给郑维南提亲。

  自从七年前来仪楼落户南宫,郑维南在一次郊猎中偶然结识何汐后,南宫少主的一颗心便牢牢拴在了来仪楼掌柜的掌上明珠身上,从此隔三差五打着请客吃饭的幌子往来仪楼跑,只是为了看意中人一眼。时间一长,何立本嗅出了几分味道,郑继业也明白了几分端倪。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彼时二人尚且年轻,何汐又比郑维南小了好几岁,也就没人主动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是久而久之,整个南宫都默认了郑、何二人早晚结尾伉俪的事实,反而没人可以提起这茬了。其间郑继业用心良苦,为了不让何汐觉得自己高攀了南宫少主,便把她引荐到欧阳回春门下。对于郑继业的这一做法,何立本自是欣然接受。

  郑继业向何立本表明来意后,笑说道:“事出仓促,却不紧急。我虽为南宫宫主,但在儿女婚事上,你我却并无尊卑之别。两个娃娃的情分在那里摆着,你大可等考虑周全了再来答复我。到那时再正式行文定之礼。”楚微阳谄笑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南宫上下等喝这杯喜酒很久了。如宫主和何掌柜不弃,楚某愿做这牵线月老。”言下之意竟是要做二人的大媒。

  其时夜色如水,明月朗照,三人在竹篱小院中把盏香茗,本应心性通透才是。但何立本却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躁。他摄定心神,终于察觉出是楚微阳身上传出一阵淡淡的兰花香味。恰好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楚微阳的一袭青衫,何立本赫然发现楚微阳竟然穿了一双大红的鸳鸯绣鞋。他又想起当日在大江之畔楚微阳上岸时顾盼生姿香巾软玉的神态,不由一阵恶心。于是灵机一动,当下对楚微阳的说辞既未否定也未肯定,而是说道:“承蒙宫主和少宫主厚爱,一直对小女青眼有加。两个娃娃的婚事份属天定,我岂有不肯之理?只是其中有个难处需要稍稍克服一下。”郑继业闻言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只要是人力所及,便没有克服不了的。”

  面对南宫宫主拍胸脯的承诺,何立本微笑道:“倒也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难如登天之事。只是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苏凤歌,现为南宫殿巡城使,宫主是知道的。凤歌虽是义女,但我一直待她视如己出,她年长汐儿两岁,目下尚未婚配。在我老家滇南的习俗,必是姐姐成了婚,方能嫁妹妹。如今虽说入乡随俗,不见得必定如此,但凤歌年龄也到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我想紧着日子先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再风风光光的把汐儿嫁出去。不知宫主意下如何,能否稍作等待?”

  南宫殿巡城使苏凤歌,武艺高强,英姿飒爽,素来被誉为女中豪杰。郑继业虽然和她直接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对她印象不错。当下说道:“你说的很是,是我疏忽了,只顾着自己要抱孙子,忘了此节。一切就依你说的办,等苏城使这个做姐姐的大事定了,我们再为妹妹择定佳期。我这里先奉上一份贺礼,即日起擢升苏凤歌为巡城副总使。”

  何立本直呼不敢,说道莫要惯坏了小孩子家,恳请郑继业收回成命。南宫宫主言出如山,哪里肯依,大笑着携了楚微阳离去。临出了来仪楼,郑继业突然停下脚步,向楚微阳说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你的秘密?”夜幕中只见楚微阳嘴角微动,施展轻功,如一缕飘絮随风而动,身法轻快。郑继业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继业的突然到访使何立本夜不能寐。他盘算了一整夜,终于打定主意,在黎明时分便派人将两个女儿召到来仪楼。他笑语盈盈,先将打算为苏凤歌择偶一事说了,苏凤歌羞的满脸红晕。何立本因说道:“凤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地相交阴阳相合,乃是世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今你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但有一件事你须得如实告诉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其实叶行云与苏凤歌的情义岂能瞒得过他,苏凤歌两次私下登上雪浪山探望叶行云,黎九早就禀告于他。如今只是要试一试他二人是否情真意切。

  苏凤歌的心思瞒不过何立本,更瞒不过与她朝夕相见的何汐。只见何汐抿着嘴儿笑道:“爹爹,凤姐姐已经有意中人了,就是原来店里的伙计叶公子。”苏凤歌忙打断她道:“阿汐,你别······”话未说完,何汐便又笑道:“哎呀呀,凤姐姐也学会不好意思起来了,你私底下跟我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呢。”

  此时何立本心下已经一片雪亮,小女儿故作娇羞之态也在情理之中。他呵呵一笑道:“凤歌,汐儿的话不错吧?如果你真的中意于叶公子,等他从下方城回来义父就托人打听打听。”

  苏凤歌头埋得更低了,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女儿但凭义父做主。”

  何立本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宫主已经许诺于我,即日起擢升你为巡城副总使,这更是难得的荣耀。届时双喜临门,义父定要为你大大庆贺一番。”

  苏凤歌得偿所愿喜不自胜,转眼看见何汐一张俏脸,便笑嘻嘻的说道:“义父也该考虑考虑阿汐妹子的终身大事了。”听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这下轮到何汐着急了,半嗔半恼的说道:“爹爹你评评理,凤姐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何立本不置可否,只乐呵呵看着两个女儿玩闹起来。

  外界盛传何汐是南宫殿的“冰山美人”,实因她自小母亲离世后,何立本便教导她江湖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便自小造就了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但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友情,渴望关爱,只是又不愿伤害别人,便只与熟识的人来往,对陌生人一向躲的远远的,不免给人造成“冰山美人”的错觉。这些年来,郑维南对她的种种体贴她都看在眼里,在心里也默认了自己终将嫁与南宫少主的事实。但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于礼教大防这些反而看的重了,有时候便刻意与郑维南疏远起来,倒给睢陵少主靖子俊等一干追求者误以为有了可乘之机,惹的郑维南平添了不少无辜心思。

  正说话间,外头小厮来报:“大泽城颜城主一行四人从下方城回来了。”苏凤歌知道其中必有叶行云在内,红着脸转身往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