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三合一)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11      字数:11165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承平侯太夫人依从月怡公主的建议,跪着掌了自己几十个耳光。

  她从元家离开的时候,是蒙着面走的,脸上掌痕宛然。

  玉璧躲在门口偷听了,她还小声同玉勾取笑:“没想到老面皮子打起来,还怪响的。”

  玉勾说她嘴巴不饶人。

  月怡公主也不太满意,她端着虎丘茶以一种“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态度说:“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怕不是还会容那个死老太婆坐着白喝你一杯好茶。”

  元若枝笑:“那也不至于。”

  月怡公主惬意地说:“这茶倒好……改明儿让皇兄也给我准备一些。”

  元若枝所剩不多,也算是陈茶了,也就给拨出一部分给月怡公主。

  后来月怡去找聂延璋要的时候,聂延璋同她说:“早没了。”

  月怡绕过长桌,不依不饶地问:“什么叫早没了?”

  聂延璋搁下笔,道:“你不是在她那儿喝过了么?”

  月怡惊讶地说:“全给枝枝了?”

  聂延璋闭了闭眼,“嗯”了一声,脑子里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元若枝的样子,他忽低声说:“朕……”到底没说出口。

  月怡凑过去笑道:“皇兄想枝枝了?”

  聂延璋不置可否,只是政务缠身,他们都在守孝,他如今贵为天子,又要陪伴太后,分身乏术,能见她的时间太少,明着召她进宫,委实张扬,言官一定不饶过她,暗里召见……又未免轻慢。他不愿这样,想来她也绝不肯这样。

  月怡公主狭促笑笑,一溜烟儿跑了。

  陈福笑望着月怡的背影儿,恭恭敬敬走进来回话:“皇上,承平侯太夫人回府了。”

  聂延璋起身提了空空的松鼠笼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往里面投食儿,莞尔问:“她那里怎么样。”

  陈福笑道:“月怡公主才从枝姑娘那里回来,您看公主的脸色,就知道了。”

  聂延璋也笑了笑,元若枝多少有些心慈手软,月怡就不一样了,她既去了,元若枝肯定不会吃亏。

  元若枝自是不会吃亏的。

  自承平侯太夫人从元家出去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死之前,她留下遗书上达天听,自陈己罪,不加遮掩地说明了她陷害元若枝的过程与想法。

  世人皆称其毒妇。

  所以也有人说,她是畏罪自缢,而非病逝。

  自有那聪明的人,心里明白承平侯太夫人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不敢得罪元家,谁让元家在恪王之乱中立了大功。

  自此,纵然元家举家守孝,远离官场,可没有一个人敢轻慢元家。

  元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顺畅,连带的与元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也都跟着鸡犬升天。

  这日元家又接到了喜帖。

  元若枝听说表哥一家子调任去了浙江,家中准备小摆两桌,替表哥一家子践行。

  元若灵在她房中嘟哝说:“怎的这么快就调任了……”才说起表哥没几天呢。

  元若枝愣了一下,原不觉得和聂延璋有关,叫元若灵一提,倒觉得有些像他的狭促的心思……他不会是见不得她家里有同她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吧!

  元若灵在元若枝眼前招招手,元若枝回过神来淡笑道:“姑父是升迁,又不是贬职,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元若灵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眼下守孝,见不了外人,难得有亲戚相互走动,他们这一走,又是咱们自己一家子,怪无趣的。”

  元若枝倒是巴不得守孝,省了许多人情往来。

  元家替表亲一家践行的那日,元若枝在席间听姑父受宠若惊地说:“……这次升得突然,有些人情也叫我们摸不着头脑。”

  元永平到底资历老,便说:“但说无妨。”

  姑父细数了几家让他觉得意外的贺礼,譬如:“兵部王郎中,还有穆国公府,京城商会的杜家……”

  元永平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兵部王郎中就是王右渠的恩师家里,听说王右渠如今跟王家人走得很近,这倒正常,穆国公世子又一向倾慕元若枝,这也正常。

  “杜家?可是富可敌国的那个杜家?”元永业一头雾水。

  姑父一拍掌,大声道:“正是!你们可与杜家也有深交?”

  元永业摇头,元永平也捋捋胡子缓缓摇头,半晌才迟疑道:“听说恪王之乱的时候,皇上领兵所用火|器就是杜家出资打造。兴许是同样对天子有功,杜家对咱们两家有拉拢亲近之意。”

  姑父了然,这就放了心,喝酒的时候还夸道:“杜郎君亲自过的府,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温润儒雅,颇像个读书人。可惜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嫁这样的商人,他倒是极愿意的。

  元永业压着不由自主弯起的嘴角,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去年的状元王右渠,要说长相,轻易没人能将他比了去。”

  元家见过王右渠的人,自然都赞同这句话。

  只有元永平脑子里出现另一张不容冒犯的容貌,他落下酒杯,笑着同元永业说:“等你见过皇上,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元永业立刻惶恐。

  皇上?

  他……以后有资格见么!

  退席后,元若灵拉着元若枝私下里自豪地说:“现在咱们家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跟富商,等出了孝,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家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了。”

  元若枝打趣她:“也是,找不出这样的人家,正好凭你父亲的功劳,重新挑夫婿。”

  元若灵嘟了嘴说:“我才不要!江意哥哥那么好的人,贫富我都不挑。”话说完,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想法了,她忧心地说:“……以后不知道江意哥哥心里会不会介意。”

  元若枝心想,多少会有一些。

  元若灵很乐观地说:“等他介意的时候再说。如今元家地位水涨船高,出了门就不用看人的脸色了。”

  元若枝忽然想起前一世自己看人脸色的日子,所谓权力富贵,不过是求一个不被他人践踏的日子罢了。

  她又想起了魏锋程和元若娴……

  -

  恪王之乱后,魏锋程与一众叛党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元若娴下落不明。

  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

  昌平侯一家子全部问斩,刑期定在明年春天。

  也有年前就被处死的犯人,据说死之前还在牢里大放厥词,屡屡提及新帝弑先帝的事情,十分的不敬新帝。新帝下令将其人头悬在菜市口,以示众人。

  这件事在朝野引起热议,有些官员借着风口,追究起先帝的死因,和当初还是太子的聂延璋不许众臣入乾清宫的事情。

  聂延璋这些日子心烦的厉害,从太后那里请了安出来之后,脸色更加难看。

  陈福跟在后面,大气不出。

  进了御书房,聂延璋坐下翻看折子,第一本折子就指责他不该在菜市口悬挂人头,威吓到无辜百姓。

  他扔了奏折,脸色沉郁。

  陈福叫苦不迭,心说,要是元若枝这会儿出了孝期就好了,他真恨不得宫中马上立皇后。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折子奉过去。

  聂延璋食指在折面上点了点,勾着唇角笑道:“菜市挂几颗人头就是暴君了?先帝在时,韩家军不知滚落多少人头,这些人可曾指责过他是暴君?!”

  陈福当然知道聂延璋真正生气的不是别人的指责,而是他们的不公正。

  只不过当下朝局太过复杂,且不说恪王之乱并未完全过去,在逃余孽数不胜数,先帝过世的事情,还有韩家冤死的旧账……新帝手里没有一件事不棘手,少行差踏错便多受委屈,偏偏皇上又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人。

  陈福试探着劝道:“皇上,这些个薄情人说的都是混账话,不过皇上心里想着月怡公主跟平康大长公主,想着枝姑娘……万一这些叫她们这些个闺阁女眷瞧见……”

  聂延璋这才平气了一些,下旨说:“去命人取了人头罢。”

  陈福笑应:“是。”

  陈福亲自去下的命令,重回御书房时,听说审昌平侯的结果呈了上来,就在门口站了会儿,与锦衣卫苏详闲聊了几句。

  苏详因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就道:“陈内官,姓魏的说,还想见一个人,他从前毕竟是昌平侯,我怕他想见的人有所牵连,不知该不该让他见。”

  陈福也好奇,死到临头了,他要见谁?

  苏详说:“不知道,他不肯说。只说如果让他见到了,他肯说出他夫人的下落。”

  陈福神色一凛,沉吟片刻道:“这事儿我同皇上说去,苏指挥使就不要再管了。”

  苏详走后,陈福将魏锋程的事情说给了聂延璋听。

  聂延璋一直派人抓元若娴,到现在没有下落,听说魏锋程可能知道她的下落,倒认真起来:“你亲自去问问,他想见谁,让他见就是。务必找到元若娴。”

  陈福:“是。”

  聂延璋摸着玉扳指沉思着,恪王以火攻城的想法是元若娴提出来的,那法子虽歹毒,可威力也不小。如不是元若枝提前告诉他,他未必防得住。

  那么元若枝又是怎么提前知道元若娴会投靠恪王,并且会火攻的呢?

  他至今未问过元若枝这件事,因为元若枝没主动同他说过。

  但不代表他就不想知道。

  与她有关的事,他都想知道。

  陈福从大理寺牢里回来了,神色有些不安。

  聂延璋问他:“怎么?他想见的人死了,见不成了?”

  陈福脸色微白地说:“那倒不是……只是他想见……想见枝姑娘!”

  聂延璋眉头一皱。

  陈福立刻道:“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姓魏的也是痴心妄想,奴婢这就去让他死了这条心。”

  聂延璋抬手说:“你去元家走一趟,问她自己的意思。”

  陈福转身又出宫去了元家。

  元若枝听说魏锋程要见她,也很诧异。

  他们的纠葛,本该在这一世他娶了元若娴之后,就结束了,后来虽又有些纠缠,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现在还要见她,有什么意义?

  陈福将原话带到:“姓魏的说,姑娘肯去,就肯说出元若娴的下落。皇上的意思是,姑娘想去就去,不想去也不必为这等人费神。”

  元若枝想了想,说:“我去。劳烦陈内官安排。”

  陈福应了一声,离开元家回宫复命。

  元家长辈听元若枝说了魏锋程的事,虽都不想让她去见,但是元若娴毕竟挂了“元”姓,大家也都想知道她的下落,未免日后掀起别的风浪。何况霍氏也还在庄子上,总要一起妥善处理了才好。

  元永平打发掉无关紧要的人,关起门与元若枝父女说话,他的意思是:“偷偷处置了霍氏,日后只说是战乱时候死了,也不必入元家祖坟,枝姐儿也不用再为她守孝了。”

  元永业也赞同。

  元若枝说:“且再等一等,等找到元若娴再说。”

  元永平和元永业都答应了。

  隔日,元若枝就换了衣裳,低调地出门去见魏锋程。

  但她不是去大理寺牢,而是去销雪楼。

  陈福那句“那地方不是人待的”,让聂延璋上了心,他怕吓着元若枝,就命人将魏锋程押送去了销雪楼。

  元若枝到郊外的时候,还有些奇怪。

  陈福同她解释说:“大理寺里头脏,而且人来人往的,姑娘去了不方便,这里清净。”说罢,又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姑娘的事情,皇上向来心细。”

  元若枝心里暖暖的,他登了基,似乎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到了销雪楼,元若枝被安排在一间有竹林的小院子里。

  要不是陈福说这里是关押人的地方,她还以为到了江南的园林。

  魏锋程在地下室里,双脚带着铁链,颤颤巍巍爬上楼,迎着亮光,走向另一间屋子。

  吃了几个月的牢狱之苦,高大身材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十分的狼狈可怜。

  陈福见多了这样的犯人,自然没怜悯之心,只冷着一张脸,在前面引路。

  魏锋程翕动干枯的嘴唇,满含希冀地问:“她、她真的来了?”

  陈福转身看他,淡着脸说:“来了。”

  魏锋程忽停下脚步,兀自流泪笑了起来,疯疯癫癫。

  陈福皱了眉头。

  魏锋程转身就往回跑,脚下铁链铛铛作响。陈福以为他要越狱,连忙追了上去。魏锋程却只是跑回了地牢,用刑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鲜血在他背下汩汩流淌,他仰望黑色的顶,喃喃悔道:“如果……我没有悔婚该多好……”

  濒死边缘,魏锋程感觉自己没有死透似的,奇怪的画面如同一出戏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他竟然曾与元若枝结成了夫妻!

  可他最后居然又冷落元若枝致死,娶了元若娴!

  不,不可能,他不会冷落元若枝,更不会再去娶元若娴!

  魏锋程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摸着,似要攥住他和元若枝成亲那日的美好的画面。

  他恍然意识到,他真的要死了,不然也不会做这样的美梦。

  随后他的手就缓缓从那一幅幅虚无的画面中,垂落下来。

  他庆幸地笑,幸好死之前没有跟元若枝相见。

  让她瞧见他那副模样,她只会嫌恶罢了。

  陈福震惊于魏锋程眨眼间就死了,大怒不止,又觉得晦气,去转告元若枝的时候,小小地抱怨:“害姑娘白跑一趟了,他刚才人都走到廊下了,又扭头跑回去自戕了。这不白折腾姑娘么!”

  元若枝有些愣然,魏锋程既拿元若娴的下场换来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怎么又不见她了?那元若娴的下落她岂不是永远不知道了?

  她当下没想太多,只是说:“既然没见到就算了。”

  陈福这就要送元若枝回去,收拾尸体的人过来说:“陈内官,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几个字。”

  魏锋程将与元若娴下落有关的内容,刻在了自己手臂上,结痂后,痕迹宛然。

  陈福将地址抄录给了元若枝,还问元若枝:“要不要奴婢派人手,随姑娘一起去?”

  元若枝说:“不用了,皇上不是给了两个暗卫我么,有他们够了。另外,还有一个囚犯的事,要劳烦公公……”

  陈福应下了,送元若枝回去后,便去聂延璋跟前复命。

  晚上,元若枝洗漱后久久不能入睡,魏锋程之死,多少让她有些感慨。

  等迷迷糊糊入了梦,她梦到了前一世她死后魏锋程和元若娴成亲后的日子,竟与这一世相差无几,也还是夫妻情淡,同床异梦罢了。

  -

  元若枝拿着陈福着人抄录给她的几个字,还有一些和连世新有关的东西,去庄子上找霍氏。魏锋程在身上刻下来的字,就是霍氏的闺名,意思是霍氏知道元若娴的下落。

  到底母女一场,纵然二人现在难以见面,也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霍氏被关押在庄子别院的地窖里,看守的农妇每日给两顿饭食,别的不管。

  元若枝去的时候,地窖里已经有味儿了。

  庄头将人带到院子里见元若枝,霍氏形容瘦削,一双眼睛倒还有光,像是个正在奋力折磨的人。她到底身体不济,看元若枝的眼神再狠厉也缺了几分力度。

  元若枝闲适地坐在圈椅上,问霍氏:“元若娴在哪里?”

  霍氏诡异一笑,说道:“枝姐儿,你这样你对的嫡母,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玉璧上前“呸”了一声,冷笑道:“什么嫡母!别人眼中,你早在乱战里死了!”

  霍氏狠狠地瞪了玉璧一眼。

  玉璧皱眉道:“我看你真是在这里关傻了,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地了!”

  元若枝招招手,让玉璧退回来,直截了当地同霍氏说:“儿子和女儿,你挑一个。”

  霍氏一凛,这才慌了神,扑过去问:“你把世新怎么了!你想怎么样!”

  玉璧玉勾拦着霍氏,不让她靠前。

  元若枝淡声道:“我没有把你儿子怎么样。但是儿子女儿,你只能留一个,你想留哪个?”

  霍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动了,疯了一样又想扑过来撕了元若枝。

  玉璧玉勾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霍氏推远了捆起来。

  元若枝说:“你不挑就算了,你的女儿已经替你挑了。”

  霍氏不解。

  元若枝玉璧:“把东西给她看。”

  玉璧将一个包袱打开,抖落里面的东西,霍氏一看就懵了,一件带血的凶器和一件元若娴的贴身配饰都在里面。

  “贱人!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娴姐儿!”

  哇哇乱叫,掺和着哭声,凄厉得很。

  元若枝觉得吵得很,皱了皱眉头说:“别哭错了。你女儿没有死。”

  霍氏又是一愣,她女儿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怎么会没死!

  元若枝告诉她:“死的是你儿子连世新,他第二次入狱元若娴救他出来后……杀了他。”

  霍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仿佛是一则笑话。

  她满口道:“你胡说!你休想胡说!娴姐儿怎么会杀她哥哥,你胡说!”

  元若枝示意玉璧和玉勾退出去。

  等到霍氏静下来望着她了,才走过去直视着她问:“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女儿生下来就很奇怪吗?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到外面游历过,却知道很多新奇的,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你真的觉得她是你的女儿吗?”

  霍氏目光呆滞,脑海里却回忆起元若娴种种怪异的行为。

  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女儿才三岁的时候,就让她将连家给连世新的笔墨银子,换成女孩儿家的衣料子跟零嘴。

  还有那一年她遇到元永业……也是元若娴误开了门,端来奇怪的酒,守在门外不让人进来,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懂那么多!

  元若枝提醒她:“父亲外放真州的时候,我记得你有过身孕,大夫来把过脉,说你胎相很稳,那个孩子是怎么没有的?”

  霍氏直挺挺地靠在圈椅上,抻直了四肢,惊恐地回忆起了元若娴端给她的一碗安胎药。

  就是那碗药,她吃过之后晚上就发作了。

  可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会怀疑到娴姐儿身上。

  “妖怪……要怪……要怪……不,她不是我女儿!”

  霍氏惊恐地低念,有些疯癫的样子。

  元若枝同霍氏说:“你自己去找她问清楚,你儿子是不是也死在她手上了。”

  等入了夜,玉璧玉勾进来给霍氏松绑,把包袱也递到了霍氏手上。

  元若枝坐上马车,带着两个暗卫,慢慢悠悠地跟在霍氏身后,霍氏行尸走肉一样,离开庄子后,一步步往城里走,走到第二天清晨才进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正是连世新以前同王右渠一起住过的地方,但是房主在战乱里死了,宅子暂时没了主人,元若娴一直藏在里面,假装还有人住,宅子便一直没被人收拾掉。

  天蒙蒙亮,霍氏直接闯进宅子,径直走到锁死的屋子门口。

  元若枝跟过去的时候,霍氏正在屋子里跟元若娴扭打,她死死地掐着元若娴的脖子,口里一直喊着:“鬼……恶鬼……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我女儿!”

  元若娴憋着气儿,眼珠子都要爆出来,胡乱地在霍氏脸上抓,口中挤出几个字:“疯子……滚开!”她随手摸到一只防身用的匕首,一刀捅进了霍氏的肚子里。

  元若枝连忙让暗卫扯开两人,霍氏仰倒在地上,双眼瞪得老大,依旧念念有词:“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

  直到最后一口气尽了,捂匕首的手,才没了力气。

  元若娴狼狈地跪在地上,看了霍氏一眼,很快别过脸去,脸上看不出哀伤之色。

  元若枝蹙着眉头走过去,缓声道:“你来的地方,都视人命为草芥,包括自己的母亲吗?”

  元若娴惊诧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你、你在说什么!”

  元若枝看着霍氏的尸体,下意识摇了摇头,懒得同元若娴多说,只吩咐暗卫:“都带给陈内官处理吧!”毕竟闹出了人命,宫里料理了更好,而且元若娴涉及谋逆,聂延璋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元若娴顿然明白过来,元若枝知道她来自哪里!

  怎么会这样!

  她扯着嗓子喊:“她不是我母亲!她不是!你们都只是……”暗卫堵上了她的嘴巴。

  元若枝头疼地回了家。

  陈福领走了人之后,派人到元家传了话,算是给元家打声招呼,人被皇上带走了。元家人当然没有意见。

  苏详到元若娴逃亡路上住过的地方搜罗了一遍,除了普通的衣服,稀奇古怪地东西也搜罗了不少。

  他打算将这些东西都给皇上过目一遍,但是东西太脏了,只能让陈福先过过眼,看能不能给皇上看。

  陈福去锦衣卫牢里一一翻看“证物”,他抓了一把彩色的棋子,呆了半天,忽然一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肃然而郑重地问苏详:“苏指挥使,元若娴人在哪里?劳您带我去见一见。”

  苏详有些意外地看着陈福,明明还是那个陈内官,怎么陡然一下子好像没了阉人气儿,脊背直挺挺的,像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瞥了一眼那彩色的一堆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转了身就带陈福去见元若娴。

  陈福单独见的元若娴,挥退了所有人。

  元若娴抬眼看着陈福,似觉眼熟。

  陈福打量着元若娴,攥紧了棋子,自报家门:“我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我叫陈福。”

  这名字元若娴就知道了,她像瞎子见了光,扑过去,扒在门栏上语无伦次:“放我出去,我能救国!告诉皇上,我能帮他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陈福任由牢门内的手伸出来抓他的衣服,他只摊开掌心,问道:“这些棋子,你从哪里来的?”

  元若娴看着跳棋的棋子,有些难以置信陈福会问这样的话,一个太监怎么会认得这种棋子?

  她疯了一样问:“你也是的?你也是的?!救我,快救我!”

  陈福不明白元若娴在说什么,只想知道她的棋子从哪里来的。

  元若娴不说,只告诉他:“陈公公,你帮我告诉皇上,我是神仙,我能预知后事。我愿意效忠新帝,你带我去见皇上!”

  陈福觉得元若娴疯了。

  见问不出个答案,他便转身要走。

  元若娴生怕失去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嘶喊着说:“我没骗人!恪王火攻京城的方法就是我想出来的……”

  陈福脚步只顿了一下,就去见了聂延璋。

  他将棋子呈给聂延璋看,微微笑着说:“皇上,奴婢看见了这个,就擅作主张去先见了元若娴一面。”

  聂延璋眯眼打量着并不陌生的棋子,捡起一颗细细端详,徐徐道:“朕记得,这棋子朕小的时候,你也拿来逗朕玩儿,朕问你哪里来的,你说是旧时一个小宫女赠给你的。她怎么也会有这种棋子?”

  陈福笑笑,把元若娴的疯话说给了聂延璋听。

  聂延璋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听起来像是她们两个都被妖精夺了身子似的,与常人不同。”

  陈福少有地在聂延璋面前辩驳:“奴婢瞧着元若娴是疯了,但是奴婢认识的那位小宫女儿,可没有这样疯。”

  聂延璋与陈福认识多年,但陈福年长,年轻岁月里,他还没有出生,当然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毕竟是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人,他便好奇问道:“你认识的小宫女,是怎样的人?日常可有不同之处?”

  陈福略想了想,低头笑说:“她与旁人不同处倒是许多,只不过……”都是可爱之处,比旁的人更可爱,尤其是他还在宫门口值夜的时候,她假装路过往他怀里塞点心的样子。

  聂延璋是过来人,了然笑笑,也就没再追问了,又问元若娴还说了些什么。

  陈福就将元若娴提及她预知后事、襄助恪王的疯话一并说了,这算是自己承认了谋逆之罪,非死不可。

  陈福又变成了平日里那样,和善地笑着说:“什么预知的仙人,都是胡扯,不还是叫殿下提前用沙土提防住了。真要是仙人,那也是殿下是仙人。”

  聂延璋倒没想着治罪的事,他撑着脸颊沉思着……恪王火攻的事情,是枝枝提前告诉他的,如果真像元若娴说的有仙人,是枝枝还差不多。

  “好了,你下去吧。”

  陈福告退前,讨了个赏:“皇上,元若娴只是个妇人,可否容奴婢审问一段日子再处死?”

  聂延璋一挥手,淡漠地说:“随你。”蝼蚁之命,不足怜惜。

  陈福拿了聂延璋的手谕,将元若娴带出来,关押在了自己的别院里,不为别的,他只想听元若娴说一说“神仙们”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小宫女,曾经思的乡到底是什么乡。

  -

  月怡公主几日不见陈福,专门跑去问聂延璋:“皇兄,您现在荣登大宝,就卸磨杀驴,把陈福给踢了?”

  聂延璋乜斜着她,却并不怪她没规矩,只问她:“字练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月怡就头大,她撇撇嘴道:“陈福呢?怎么好几天不见他了?”

  聂延璋说:“朕放他休息几天。他年纪大了,不像从前身体那么好了。”

  月怡公主半信半疑,陈福那老人精,看着可精神了,怎么会身体不好?

  等到陈福回宫的时候,月怡公主专门去看他,发现他果然精神抖擞,哪里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许是宫中时日委实无聊,月怡公主对陈福的事情上了心,她从苏详口中得知,陈福领了个女人回宫外的别院。

  月怡偷偷摸摸跟着陈福出了宫,等到了陈福家门口,才说:“你不请本宫进去坐一坐?”

  陈福诚惶诚恐:“公主,奴婢寒舍……”

  月怡不耐烦挥手说:“别说废话,到底要不要请本宫进去喝杯茶?不请的话,本宫去找枝枝了。”

  陈福侧开身子,一笑道:“公主若不嫌弃,请进。”

  月怡带着闻洛一起进去。

  陈福叫人泡了茶。

  月怡问陈福:“听说你还金屋藏娇?藏了什么样的大美人?叫出来我们瞧瞧。”

  闻洛冷眼扫着月怡。

  月怡不像以前那般憷他,轻哼了一声,在陈福的地盘上继续“作威作福”。

  陈福笑着解释说:“公主听错了,奴婢没有金屋藏娇,只是替皇上暂时看押一个犯人,等过段日子,奴婢就把人送回锦衣卫大牢里。”

  月怡才不信,她好奇地问:“锦衣卫里多少犯人关押不了,还要关在你这里?”

  陈福知道月怡公主的性格,本也无意隐瞒,就说:“公主请随奴婢来。”

  他把月怡带去了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很古怪的屋子,家具样式都和宫中、民间不同。

  屋子中间有一张棋桌,就是陈福曾经画给她玩儿的棋盘样式,彩色的琉璃棋子立在上面,好像有人在对弈似的。

  月怡公主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问道:“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宫里怎么没有?”

  陈福淡淡笑道:“奴婢从前熟稔的一个宫女死前留下的。后来奴婢置了这院子,就按照她留下的图画,置办了这间屋子。这里面,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月怡公主见陈福目光都柔软了许多,便也小心翼翼起来,没有随意触碰。

  她扭头就离开这间屋子。

  闻洛被一架新奇的倒挂在天上的灯盏吸引,站在里面没动。

  月怡走进去拽了他一把,催促说:“还不走,把他宝贝看坏了,让你拿命赔!”

  闻洛后知后觉跟着出去,才知道……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陈福为已逝心爱之人打造,他站在里面似乎都是一种冒犯。

  陈福重新领着月怡公主与闻洛去喝茶,路上慢悠悠地说:“锦衣卫抓的女犯人,与她一样懂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奴婢抓来拷问些事情罢了。没别的。”

  月怡公主打趣着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多情种。”

  陈福的笑容里,难得有些二十多年都没出现过的腼腆。

  月怡公主觉得新奇,越发好奇地问:“陈总管,本宫是不是有故事听了?”

  陈福几乎是叹气般的开口:“哪儿是什么故事,不过是相识于微末,彼此记得深些罢了。奴婢就是个没根儿的人,不值得有什么好故事。”

  月怡声音不大的说:“有根没根,原不在身体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意兴阑珊,又闹着要离开,闻洛只好带着她走。

  上了马车,月怡公主没说要去哪里,闻洛径直将她往元家带。

  月怡公主撩开帘子看到元家大门,皱眉说:“你怎么带本宫到这儿了?本宫要回宫。”

  闻洛沉默片刻,抿完唇角才说:“您刚才说见元姑娘的。”

  月怡公主白他一眼:“那都什么时候说的话了,早作废了。”

  闻洛调转马头,继续驾车带她回宫。

  回了宫中,月怡公主已经睡着了。

  闻洛叫不醒她,使人用了轿子抬她回的宫。

  月怡公主躺在床上的时候,天都黑了,折腾一番,人已略醒,随手抓了眼前人就问:“你说,我算有根么……”

  闻洛来不及回答,月怡公主已经闭眼睡去。

  有根没根的问题,他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机会回答她,因为是星怡醒来。

  星怡揉了揉眼睛,眼神和脸颊都软软的。

  她洗漱了就去了太后那里相陪,这一陪,就是五天之久。

  秋茵都觉得有些久了,私下里跟闻洛说:“星怡公主这回在太后宫里留得太久了……”也就意味着,期间月怡公主没有出现过。

  闻洛贴这墙壁站着,面无表情,也没回话。

  秋茵习惯他这性格,自顾又说:“上次星怡公主只去了三天,这回是五天,往后会不会十天……十个月……”

  闻洛冷冷打断她:“不会。”

  秋茵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倒也希望不会。”

  但是会不会的,都不是好结果。

  若星怡公主一直和月怡公主一起共存,两人都嫁不了人,可星怡公主的年纪一直在长,不可能永远不嫁人。

  若不能共存……

  大家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们早就接受月怡公主是个活生生的人,谁都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