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三合一)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11      字数:11585
  第一百一十四章

  恪王谋逆之后,死伤无数,如今建兴帝也去世了,百姓的丧事遇上国丧,京城之中一片哀嚎之声。

  聂延璋换了一身丧服。

  月怡公主来东宫见他时,未换丧服,甚至刻意穿了艳红的衣裳。

  聂延璋抬头打量她一眼,说:“去换丧服吧。”

  月怡公主扑上去捶打他,不甘地问:“为什么让他死!为什么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他凭什么!他不知道母后在冷宫过的什么日子,他不知道星怡过的什么日子,他也不知道他伤你伤得多深,他甚至……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他不知道……皇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她跪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她恨那个人,可她也知道,那个人是她父皇。

  聂延璋扶着月怡站起来。

  月怡公主半靠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袖抽噎着问:“为什么不让我亲手杀了他……皇兄,我好难受,我好累,我好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聂延璋摸了摸月怡公主的脑袋,淡笑着说:“杀了他也会难受。好了,乖,去换丧服吧。换好了,一起去接母后出冷宫。”

  月怡公主点了点头。

  秋茵、闻洛过来扶她。

  月怡公主一走到自己的寝宫,便觉得头晕,不是星怡要出来的那中晕,而是带着恶心的晕,胃里翻江倒海,她很想吐。

  月怡公主干呕了起来,扶着廊下的栏杆呕了好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秋茵过去给她顺背,闻洛托着她的胳膊,免得她摔倒。

  月怡公主站定了,推开他们俩,踉踉跄跄往内室里去。

  皇兄说,杀了他也会难受……可是皇兄杀了父皇啊,难受的人,不就是皇兄了么?本该是她来受这苦楚,她就是为父皇来的,也该因他而去,皇兄何苦一个人都受了呢。

  大仇得报,可是她并没有预想之中的轻松和解脱,她好茫然,好窒息,仿佛浸在无边无尽的水中,一点也喘不过气来。

  她脚下越发轻飘飘,似要飞起来似的……

  她成仙了,或许她本就是仙,人间的恶鬼死了,她就要飞走了。

  “公主!公主!”

  秋茵抓着门栏大喊:“闻洛!公主晕倒了,快来帮忙!”

  闻洛影子一样蹿进来,抱起摔倒的月怡公主,放到榻上,急急地说:“你去请御医,然后禀报给殿下。”秋茵连忙往外跑去。

  闻洛掐着月怡公主的人中,却仍旧不见她醒来。

  他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垂落的泪水,语气也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她:“好公主,这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

  聂延璋听说月怡公主昏倒了,便同陈福说:“让御医好好诊脉,让宫人好好照顾,孤自己去迎接母后出宫吧。”

  陈福说:“奴婢也跟着去吧,皇后幽静多年,身体孱弱,唯恐殿下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聂延璋默许了,带着陈福和一众侍卫,去了冷宫。

  乔贵妃之前带了几个侍卫,躲进了冷宫,如果不出意外,她当会挟持废后韩嫣然。

  聂延璋命人打开冷宫大门的时候,果然有一间屋子是关着的,乔贵妃带了人,将韩嫣然一起困在里面,同生共死。

  陈福带了侍卫团团包围那间屋子,高声说:“逆王已然诛杀,罪臣全部伏法!里面的侍卫快快就范,太子饶你们不死。”

  侍卫们饿了好几日,已经出气多进气儿少。

  乔贵妃也知道大势已去,早有些癫狂之状了。

  几个侍卫听说太子大赦,各个都放下了武|器,接连开门出来。

  乔贵妃在里面用嘶哑的喉咙骂人。

  聂延璋一抬手,陈福身后的侍卫便将乔贵妃身边的侍卫抓了起来。

  没多大功夫,乔贵妃长啸了一声,便没了生息。

  陈福一着急,喊道:“哎哟,皇后娘娘——”

  紧接着,韩嫣然手里握着一柄磨尖了的铁杵,摸索着出来。

  到底是将门之女,便是冷宫幽禁十年,也没废了韩家的功夫,以眼盲之态亦杀了乔贵妃。

  韩嫣然身上衣衫破旧,白色发丝凌乱,脸上十分脏污,眼见这十年里衰老的厉害,纵然比皇帝小了十几岁,却也没留存半点风韵,已然老态龙钟。

  她的眼眶里又没了眼珠,黑沉的眼皮皱软地陷进去,像两个黑洞,可怖又可悲。

  陈福惊骇地回过神来,带头跪下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一侧侍卫与宫人亦跪喊“皇后娘娘。”

  韩嫣然双手前伸,摸索着前进,口中唤道:“璋儿,璋儿……你做到了,你做到了。母后终于等到你了。”

  聂延璋拨出她手中带血的铁杵,哑着喉咙说:“母后,儿子来接您出去了。”

  韩嫣然摸了摸聂延璋的脸,泪流不止:“母后已经看不到你的长相了,我儿好隽秀……你妹妹呢?她怎么不来接本宫。”

  聂延璋拿下韩嫣然的手,说:“宫中事情太多,她病了,在休息。”

  韩嫣然笑着点点头:“好,好,等她病好了,本宫去看她。”

  聂延璋牵起韩嫣然的手,说:“母后,咱们回去吧。”

  韩嫣然哭着点头:“好,好,回去。我们回去。”

  聂延璋先将韩嫣然安置在了坤宁宫。

  乔贵妃因是逆王之母,也参与了谋逆之事,便同逆王一并处理,除名皇室,不入皇陵。

  乔家人也一并以谋逆之罪处之。

  唯独还有一个七公主聂书盈不知下落。

  月怡公主早就交代过,等抓到了聂书盈,她可要好好羞辱一番,替星怡公主出一出这么多年来受的气。

  陈福尤其上心,着令人全城搜捕。

  消息是在韩嫣然出冷宫的次日传进宫里的,七公主聂书盈找到了,但是也只剩个不堪的尸体了。

  陈福亲自去禀的月怡公主:“……七公主不知道叫什么人□□了,死的赤身|裸|体的。”

  月怡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想过聂书盈会死,但是没想到会这样死,她甚至有些生气:“她是公主,谁敢这样对她!”

  陈福叹气说:“那些天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军队里混了什么歹徒,七公主又是个张扬性子,没准儿逃命的路上,人家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就自己先声张上了。那些个兵士哪里见过公主?”

  月怡公主又感到恶心。

  她好恨聂书盈,可是她并不想聂书盈这样死。

  秋茵见她要坐起来,连忙来扶。

  月怡公主起身又弯腰吐起来……

  秋茵责怪道:“陈内官怎的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跟公主说!这可是公主,不是皇子!”

  陈福自己打自己嘴巴子,赔罪道:“怪奴婢,怪奴婢,秋茵姑娘不要生气。奴婢这是将公主当殿下的左膀右臂了,忘了分寸。日后太平了,这些事也不要公主操心了,奴婢再也不说了。”

  月怡干呕半天吐不出来什么,擦了擦嘴说:“你别怪陈福。本宫想知道,本宫也该知道,若不是皇兄胜了,落得那个下场的,恐怕就不是七公主了……”

  闻洛攥紧了手中佩刀,低声说:“不会的。奴不会让公主被欺负。”

  陈福又说:“公主,殿下已接了皇后回坤宁宫,也已着礼部准备在殿下登基大典之后,封皇后为皇太后。公主可要先去见一见皇后?”

  月怡公主不由自主握紧了秋茵的手。

  其实……她压根就没跟母后相处过太久,皇兄是她和星怡的皇兄,但是母后并不是她跟星怡两人的母后,只是星怡一人的母后。

  月怡公主说:“你先回去吧,本宫休息好了再过去。”

  陈福应了一声,立刻去回话了。

  月怡公主拉着被子躺下,“睡”了一觉,换星怡过去见皇后,想必能重新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一定很高兴。

  -

  七公主遭□□而死的消息,聂延璋下令不让外传,涉及皇家颜面,连史书中也不会落笔的。

  但风声到底传了出去。

  乔家素日里树敌过多,聂书盈猖狂跋扈,不少贵女受过她欺负。

  贵女们年纪小,阅历浅,根本不知道受辱而死是什么个惨状,只知道自己的仇恨得报,私下里都高高兴兴地议论着,说聂书盈惨死实属活该。

  元若灵不知道打那儿听了消息,跑去跟元若枝说,她陪着家族共同经历过这一遭,到底沉稳了许多,也有了怜悯心,叹了口气说:“我虽盼望她下场不好,不过那些贼子也太不是东西,连公主都敢……”

  元若枝正替老夫人抄写佛经,好去灵前烧了,这会儿却迟迟不下笔。

  元若灵喊她:“枝姐姐?想什么呢!”

  元若枝回过神,神色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着,她当时有没有想着自裁。”

  元若灵小声说:“那当然是求死不能了……”

  元若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前一世聂延璋为此才要亲手掐死星怡和月怡公主,否则败将的亲眷就是这样的下场。

  姐俩沉默了半晌,跳过了这个话题。

  物伤其类,两人都是良善之人,并不愿意庆幸女子受辱死去。

  天色渐晚,姐俩儿带了佛经去老夫人灵前烧纸守灵。

  白日里,来吊丧的人非常多,平日不大来往的人家,也都带了名帖跟厚礼来,显然是知道元永平在这一战中有功,过来巴结的。

  纵然元永平兄弟三人要守孝三年,宫里来的赏赐却不假,可见太子心中是有元家的。

  平康长公主也托人特地来了元家一趟,还交代说,等国丧完了,再请元若枝过府相叙。

  一段日子后,老夫人出殡下葬了。

  头七三七渐渐的也过了。

  建兴帝入了皇陵安葬,新帝登基大典也已完成,聂延璋顺利继位,封生母韩嫣然为皇太后,平康长公主为平康大长公主。

  除了与恪王交好的皇亲皆已处置,和战乱之中死去的四皇子,其余皇子公主都加封之后按制对待。

  如今还有些逆臣未判,尚且在等锦衣卫搜罗齐全了证据,三司会审之后再发落。

  夏去秋来,秋来又走,眼见是要入冬了。

  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元若枝和元若灵一起在人语堂里做绣活儿。

  玉璧暖了两个手炉过来。

  元若枝和元若灵才停了手里的针线,温妈妈就来了,自从老夫人去世后,元家的三位老爷都感激她,便留她继续帮尤氏的忙。温妈妈尚且精神矍铄,求之不得,便还管着府里的事情。

  “两位姐儿,家里来客人了,你们换一换衣服,一起去花厅里吧!”

  元若枝起身问道:“什么客人?”

  家里人都还在守孝,大伯父明文规定不许任何人出去参加宴饮,平康大长公主早在府里搭了戏台子唱起了新戏,来请了好几次,她都以守孝的理由给推了,这时候家里会来什么客人呢?还在花厅里请客。

  元若灵是懒得去了,她都没站起来,手还拿着绣绷,抬头说:“谁请的客人?父亲的?”

  温妈妈饶有深意地笑笑:“好姐儿,都是自家人,不过来的人多,你快回去换衣服吧!”

  元若枝听出些意思,摸着元若灵的肩膀催促说:“你就别回去了,换了我的衣服一起过去吧。”

  元若灵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但她现在很听元若枝的话,起身就去换了衣裳。

  姐妹两人一起去了花厅,东西暖阁里各摆了两桌,薛江意就坐在东暖阁里,跟元永平和元若柏他们坐一桌。

  元若灵喜得差点冲进去,好歹元若枝拉了她一把,她扭头眼睛都红得流泪了,激动地小声说:“他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现在府里守得格外严,我见邓掌柜一面都难如登天,他怎么提前告诉你?好了,快去给你父亲兄长请安,顺便见一见你的他吧……”

  元若枝轻轻推了元若灵一下。

  元若灵就这么冷不丁撞了进去,绞着帕子站在门口,眼里藏了千言万语。

  薛江意立刻站了起来,朝她作揖。

  元若灵扭扭捏捏回了个礼,便向父兄行礼。

  元若柏笑吟吟站起来说:“灵姐儿,快过来。”

  元若灵走过去,心里想着,今天家里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元若柏也没卖关子,他说:“还不同你的……同他道个喜。朝中正缺人,薛举人已经排上官差了。”

  元若灵一喜,恨不得拿酒杯敬薛江意,到底只是福了福身子,羞涩地说:“恭喜郎君。”

  两人许久不见,薛江意眼珠子粘在元若灵身上似的,缓缓地说了声“多谢”,生怕说完了这句话,没机会说下句。

  元永平捋胡子同元若灵说:“江意任了职是好事,你姑父也要升了,你姑姑下了帖子说今天过来,家里正守孝。不宜铺张,但是喜事也不能不庆祝,爹就想着两件喜事一起庆贺了。一会儿你姑姑、姑父来了,别忘了同他们也道喜。”

  元若灵点了点头,和薛江意在吵扰的人群里对视了几眼,便依依不舍去了西暖阁里,跟女眷们一起。

  元若枝老早就听到那头说的话了,等元若灵一入座,就举杯给她道喜。

  元若灵美滋滋地喝了喜酒,大着胆子在元若枝耳边说:“还没到你道喜的时候呢。”

  元若枝掩面而笑,私底下掐她胳膊说:“你胆子忒大!敢让你母亲知道吗?”

  元若灵躲开了说:“叫我母亲知道,立刻给你也做媒,让你跟我一起嫁出去!”

  元若枝笑而不语,她这正守孝呢,聂延璋也正守孝,她想嫁还要些日子。

  元若灵低声地说:“姐姐,表姑姑父今天也要来,表哥们也要来……我看表哥跟你正好年纪相当,难保表哥不相中你。”

  元若枝还没说上话呢,元若灵又说了:“不过我瞧着表哥是比不上穆国公世子了,要我说,世子已是顶好的人了,你真要嫁就嫁世子吧……”

  元若枝没理她的浑话。

  而且……这顶好的人,倒也未必是世子了。

  既然提起姑家的表哥,等到姑表哥来的时候,元若灵难免不多给些眼神,拉着元若枝也细细端详了人家,年轻的表哥许久没见过舅舅家的表妹了,一下子倒害羞了起来。

  远远看去,年轻的郎君跟小娘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树上刚结出来的果子,青涩却鲜嫩动人。

  -

  聂延璋在御书房里听说了元家宴客的事之后,脸色阴沉沉的,尤其是知道元若枝不知道从哪来蹦出来个适龄的表哥,脸色就更难看了。

  陈福小心打量着,把内阁里的折子递了上来。

  聂延璋翻开一看,越发恼火,抬手就挥走了手上的折子。

  陈福连忙捡了折子还过去,劝着说:“皇上,您别气坏了身子。”

  聂延璋冷笑说:“你自己看看折子上写的什么东西!”

  陈福扫了一眼,静悄悄合上,没说话。

  不怪皇上生气,新帝这才刚坐上龙椅,朝中略平静了一些,城中百姓家的丧事都还没过完,从那场恪王之乱中平安活下来的官员已经开始内讧,趁着朝中缺人的时候,四处安插自己的人手,甚至想染指皇后之位。

  聂延璋重新翻开折子,提了笔说:“既然都眼馋杭州,就让枝枝的姑父去杭州。”

  陈福心说,这下子好了,打发去杭州那么远,枝姑娘的表哥想再见枝姑娘,那可得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聂延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听说兵部的人很不服王右渠?”

  陈福道:“王郎中年纪轻轻,因战事才坐上郎中之位,大家都以为是暂时的,谁知道一直坐了数月,资历老的难免心中有想法。”

  聂延璋“嗯”了一声,闭着眼想了想,说:“他资历是太浅了,不过还让他留在兵部吧。朕记得王右渠与真州王家是连宗?”

  陈福想了想,答说:“听王先生说过是连宗,王右渠还是王舜安关门弟子。”

  聂延璋点了点,提笔写了一道旨,将王右渠老师王舜安从礼部调去了兵部,接任兵部郎中的位置。有他们师徒二人在,相比兵部里面也翻不出大浪来了。

  紧接着,聂延璋又想起了承平侯府一家子,承平侯世子已然入狱,不过承平侯依旧守在大同。良将难寻,老将也难得,承平侯府再怎么样也是武将世家,在军中颇有威信,这次恪王作乱,他们家虽有从犯之意,到底没真的带兵支援过来。此前已然诛杀反贼无数,御史近来上的折子可谓是言辞尖刻,若这时候再灭承平侯府全族,朝野上下未免不会非议。

  但承平侯府委屈元若枝的这口气,不得不出。

  聂延璋淡淡地说:“你亲自去一趟承平侯府,替朕‘探望探望’承平侯府太夫人。”

  陈福心领神会,立刻就去了。

  说起来也巧,陈福这厢还没出宫门口,就碰到了月怡公主。

  两辆马车撞见,月怡公主拦下陈福问:“你这是去哪里?”

  陈福满脸堆笑道:“公主这是去哪里?”

  月怡公主眉头一皱:“本宫问你去哪里,你怎的反问上本宫了!”但她也还是告诉陈福说:“‘本宫’在太后宫中坐了好几个时辰,腰酸背痛的,现在去平康姑姑家里散散心。”星怡性子静,陪着太后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次轮到她出来,腰都直不起来了,这再不去出去逛逛,她可吃不消了。

  陈福回话说:“皇上有旨,奴婢去一趟承平侯府。”

  至于具体做什么,他也没细说。

  月怡公主可没忘记元若枝留着些从承平侯府出来那茬子事,想也知道皇兄要做什么。

  她兴高采烈说:“本宫同你一起去!”

  陈福连忙说:“公主,您可别!”他下了车走到月怡公主跟前说了聂延璋现在的困境,又低声重复道:“奴婢这次去敲打,不过是先替元姑娘出一口恶气,林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在这风口浪尖上的一时半刻。公主您就还是别去了。”依月怡公主的性格,去了铁定闹大了给言官留话柄,他可不敢让她去。

  “嘁,皇兄还怕大臣们说么?”

  她才不觉得聂延璋是个怕人指责的性子。

  陈福笑道:“请公主体谅皇上。”

  月怡公主只是行事有些狠辣,又不傻,聂延璋不怕言官,不代表不担心江山稳固,如今北方与西南皆不太平,恪王作乱、建兴帝去世的事都有人心存疑虑,朝野蜚声四起,的确不易多行暴戾之事。

  她摆摆手说:“知道了。”

  陈福脱了身,赶忙去承平侯府了。

  月怡公主却吩咐闻洛改道:“去元家。”

  闻洛回头问了一声:“不是说去平康大长公主府么?”

  月怡公主靠在软垫上,踹了闻洛一脚,龇牙说:“哪儿那么多话,让你去你就去!”

  闻洛闷不做声地驾车去了元家。

  -

  承平侯府太夫人听说宫里来了人,还是皇上贴身伺候的陈福,心里既忐忑,又觉得大石头落了地。

  自从恪王死后,她一直在等这一天,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到底是等到了这一天,因此见到陈福的时候,她格外平静。

  正厅里连伺候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陈福也懒得说暗话,直接撂下明话:“太夫人当初折磨元姑娘那一出,皇上可是都惦记着。当初太夫人怎么欺负元姑娘的,今儿就怎么还回去。至于怎么还,您可得仔细掂量,往重了还,错不了的。”

  承平侯太夫人直愣愣地看着陈福,元若枝与皇上,果然……果然!

  当初她猜得没错!

  倘若她下手再狠点儿,就不会是这样了,皇上必定被逼得露出软肋,恪王和承平侯府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地。

  可……元若枝一力抗下来,骗过了她和所有人!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承平侯太夫人攥着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串南珠,脸上露出老态,顺从的点了点头,说:“我会亲自登门向元姑娘致歉。”

  陈福满意地笑笑,起身走了。

  承平侯太夫人想送陈福,可一起身,脚下就虚浮无力,她摔在圈椅里,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着人立刻去元家传话,她带着家中女眷,再次登元家的大门。

  -

  元若枝听说月怡公主过来找她,便让人直接把她请去了人语堂。

  尤氏和王氏现在共同掌家,听说月怡公主来了,倒是想把人请去花厅里。

  元若枝打发了人过去告诉她们,不必了,若太客气了,月怡公主反倒不喜,尤氏跟王氏的人这才随得她们去了,但是却吩咐了灶上的人随时伺候着。

  元若枝叫人煮了好茶给月怡公主喝。

  月怡公主喝不出来好坏,只是惊讶地道:“奇了,我皇兄那里的虎丘茶,你这儿也有?”话说出来,她才反应过来:“皇兄给你的?”

  元若枝笑着点了点头,还问她最近好不好。

  月怡公主愁眉苦脸的,好像小孩儿掉了牙齿那样的忧郁,不再是刚在元若枝面前出现的时候,要打要杀的模样了。

  元若枝反而笑得厉害。

  月怡公主问她:“你笑什么?本宫脸上有东西么?”

  元若枝摇摇头,很高兴地说:“公主这样很像皇上的妹妹。”

  月怡公主“嘁”道:“谁稀罕当她的妹妹!”

  嘴里这么说着,但是比起太后来,她其实更喜欢聂延璋,到底相处日子久了,更像自己的亲人些。

  她与韩嫣然总是隔着些什么似的。

  “不瞒你说,我很害怕去太后那里,就是跟她坐一眨眼的功夫,我都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她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我哪儿哪儿都难受,只能让星怡去。星怡倒是跟母后相处得很好。可能……她们才是亲母女,我到底,到底……唉!我说不明白,反正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了星怡的一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的时候,我反而怀念以前皇兄还是太子的日子,好像那才是属于我的日子……”

  这些忧愁,她也没人说,两杯茶下肚,醉了似的,不由自主与元若枝说了,说完才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懊恼道:“我怎么会对你说这些!”又理直气壮地道:“但是说都说了,话也不能收回来。你权且当听个笑话好了。”

  元若枝拉着月怡公主的手,笑笑道:“月怡,这也是你的日子。”

  月怡公主抿了抿唇角,别开脸说:“这不是我的日子,我的日子已经过完了!”说着,眼睛就有些红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元若枝紧紧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月怡,你没有错。你没有偷任何人的东西,你不用感到羞愧。你的出生对星怡对皇上来说,都是好事。你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过完了呢!”

  月怡低头笑了笑,眼泪跟着笑容一起出来的。

  她背过去擦掉眼泪,说:“好了,叫你看到我哭的样子的了。不准对旁人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元若枝笑着答应她:“我不说。”

  月怡整理好脸颊,终于说了她来的目的:“承平侯太夫人要过来登门道歉的,这老太婆城府颇深,我怕你招架不住,来助你一臂之力。”

  元若枝蹙了眉头,道:“怎么现在要过来?”事情过去许久,她都快淡忘跟承平侯府的恩怨了。

  月怡公主道:“你的事,皇兄能忘记吗?他就算人不常在这儿,心也在你这儿。晾了承平侯府几个月,不代表皇兄因为忌惮言官就要放过他们。你别操心皇兄的事,他既然敢让你出气,你就大胆地出气。”

  元若枝早都不气了。

  聂延璋的成功,冲淡了她所有的怨与恨。

  这厢话说着,承平侯府的人就都登门了。

  尤氏听说的承平侯府的人要来的时候,气得都拍桌子了,冷脸骂道:“坑了我们家枝姐儿,还好意思给我们家老夫人吊唁,赶走了一次,这会儿又来了。不要脸的一家子!”

  王氏说:“来得挺兴师动众的,说是要道歉。既然是向枝姐儿道歉,依我看先问问她的意思。”

  尤氏倒是赞同,派人去人语堂传了话,但却没请承平侯府一大家子进来,晾着她们站在外面吹冷风。

  元若枝当然答应去见承平侯府的人,既然是聂延璋的心意,怎么也要受了的。

  尤氏这才不情不愿放了人进去。

  元家仍旧是在花厅见的她们,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了,这会儿连热茶都没得她们喝的,椅子都短缺。林家的人站在花厅里,就跟伺候的丫鬟似的。

  尤氏摆谱儿说:“不好意思,老夫人去之前,叮嘱家中不许铺张浪费,也没想到家里会来这么多‘贵’客,诸位可多担待些。”

  承平侯太夫人淡着脸说:“不妨事,没有椅子我们就站着。”

  尤氏轻哼一声,优哉游哉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却也不往后面问话了。

  王氏和其他女眷当然都跟元若枝一条心,谁都没给承平侯府的人好脸色,元家一家人,就这么晾了承平侯府的人大半晌。

  末了还是太夫人似乎要站晕了,世子夫人才焦急地说:“元大夫人,小娘子什么时候来?我们都等着给小娘子赔礼道歉。”

  尤氏睨她一眼,说:“这才多半晌就等不了了?”

  二夫人王氏素来好说话的一个人,也言语带刺的说:“我们家枝姐儿怎么说在你们家给太夫人侍疾了几日,你们若这点功夫也等不得,那便请回去吧!”

  太夫人拉了世子夫人一把,脸色苍白地说:“我没事。”又转脸同尤氏和王氏说:“我们等,多久都等。”

  元若枝压根就没打算去花厅里。

  接受聂延璋的心意是一回事,却并不必为承平侯府的人费太多神。

  她只是让人将承平侯府的人请进来而已,懒得去亲自应付她们。

  尤氏请温妈妈过来说了花厅里的情况,问元若枝的意思。

  元若枝语气淡淡的:“她们乐意站着等,就让她们都站着,站到站不住了,打发她们回去就是。如果大伯母跟二伯母累了,倒也不必干坐在那儿作陪,府里多的事要她们断谴。”

  温妈妈明白了。

  尤氏在花厅里听了温妈妈耳语,越发地有耐心,茶水都换了几壶了。

  她很乐得看承平侯府一家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吃苦受累。

  承平侯府太夫人到底是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差点晕过去。

  尤氏装模作样地问:“哎哟,太夫人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大夫?”

  王氏淡一脸担忧地说:“世子夫人您还是带着太夫人回去算了,元家的事不打紧!”

  世子夫人急得要哭出来,咬了牙把肚子里的话全忍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下说:“请大夫人二夫人行行好,请枝姑娘出来受一受林家的歉意好吗?我们家太夫人这几月日渐消瘦,实在是受不住。你们也是元老夫人跟前尽过孝的人,请你们也体谅体谅我们做晚辈的孝心成吗?!”

  尤氏一下子蹿出一股无名火,拿道德的高帽子压人,这一招承平侯府之前来逼元若枝的时候就用过,现在又用!

  但她若争辩,的确又显得她刻薄了,承平侯府惯会虚张声势,若传了出去,只怕影响爷们儿的官声。

  王氏也是个软性子,应对不了这样棘手的情况。

  玉璧此刻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承平侯府的人说:“想见我们家姑娘,那来吧!”

  承平侯府太夫人连忙撑着站起来,牢牢抓着儿媳妇和孙媳妇的手臂,脸色苍白地说:“走。”

  玉璧打前面领路,尤氏不放心,打发了温妈妈跟过去。

  承平侯府所有的女眷,全去了人语堂。

  玉璧倒也没把人全领进去,而是留了她们在外面,说:“等着吧,我去通传姑娘一声。”

  纵然侯府败落了,却也是有爵位在身,皇帝还没处置林家呢!

  元家区区一个丫鬟,怎么敢这样对待她们这些诰命夫人!

  承平侯世子夫人脸色煞白,狠狠瞪了玉璧一眼,想上前辩驳,太夫人一把拉住儿媳妇——来元家本就是折腰来的,干的也全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事情,同那丫鬟计较了,越发丢了身份,不计较罢也是丢了身份,索性都要丢,权且丢得少些、时间短些,若费起口舌,又不知道要多受多少冷眼与嘲笑。

  世子夫人硬生生忍了,她却觉得嗓子眼儿里有血腥味儿。

  太夫人态度却好得多,大约人老了,眼睛毒辣,林家的前途一眼看穿了,也就知道今日之辱约莫在来日里还算好的。

  玉璧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身后长了尾巴似的,要翘上天了。

  温妈妈事不关己地站在门口,泰然自若整理起自己的衣领衣袖,丝毫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毕竟老夫人去世的事情,还深深烙在她脑海里,指望她对杀主子的半个凶手有几分好脸色,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将她往奸奴的圈儿里赶。

  元若枝在里间听说承平侯府一大家子都来了,便吩咐玉璧说:“请进来吧。”

  玉璧嘟哝一声:“这可站不下吧!”

  元若枝笑道:“屋里站不下,院子里还站不下?”

  玉璧立刻笑了,转身去“请”人。

  月怡公主目光狡黠地望着元若枝,凑过去说:“你肚子里揣着什么坏水儿?”

  元若枝笑着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说:“也没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承平侯太夫人的“彼之道”月怡公主也听闻过了,当下兴致勃勃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梨园里听戏的客官似的。

  承平侯太夫人领了乌泱泱一家子过来见元若枝。

  元若枝听到外面脚步声静了,大约是到齐了不动了,便起身出去,站在明间里,望着外面那一片云鬓金钗。

  她抬脚走到了门口,却没跨过门槛,只是冷淡地先声夺人:“太夫人这又是想故技重施?”

  承平侯太夫人一愣,脸色煞白。

  今天她来,是真心想要致歉。

  但……今日承平侯府的阵仗,的确又和上一次一样。

  元若枝讥讽得她们无可辩驳。

  元若枝转身进了小厅。

  承平侯太夫人抬了手,同身后的小辈们说:“你们都在出去,我自己进去。”

  世子夫人想拦,却叫她的儿媳妇拉住了。

  太夫人独自进了明间,承平侯府的女眷也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人语堂。

  元若枝叫玉勾看茶。

  玉勾就着给月怡公主的茶,上了一杯虎丘茶给太夫人。

  太夫人闻着茶香,一下子就知道其中的奥秘所在,今年立夏京中大乱,并没有虎丘茶进京,这是去岁的虎丘茶,新帝与元若枝的交往,比她知道的更早更深。

  她紧绷了大半日的心态,忽然像断掉的琴弦,心中音调大乱。

  “元姑娘,之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老身也是为了家族,不得已而为之……”说着,她竟哽咽起来,当着元若枝的面落起了眼泪,像个无助的乡野老妪。

  元若枝微微一笑:“您别哭了。”

  承平侯太夫人正觉宽慰一些,只听元若枝冷冷淡淡地说:“就算您流下血泪,我也不会有半分同情。”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月怡公主挑了帘子从里面出来,讥诮道:“你有这假哭的功夫,不如自打几个耳光让她高兴高兴。”

  承平侯太夫人的眼泪硬生生断掉,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端了几十年的尊严与自尊心在两个年轻的姑娘面前,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