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慵懒地坐在圈椅上, 信手将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

  她慢悠悠地用盖子撇开浮沫，茶叶在清亮的茶汤里沉浮着。

  温热的茶水入口。

  她的神态看起来极为自若，没有刚才半分不悦。

  孟桃借着饮茶的动作也悄悄抬起眼打量着赵棠的神色，想要从她的脸上窥出些端倪。

  要她说, 皇后那番也是有几分不妥。

  只不过……

  这会儿让她来, 她也觉得有些异样。

  赵棠的表现倒没有什么异样, 就是感觉怪怪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孟桃问道。

  赵棠挑了眉看她, “这话可不该问我吧，也得看皇后娘娘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

  她随手将茶盏搁下。

  孟桃笑着垂下了眸，“也是。”

  在孟桃打量她的同时, 赵棠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她。

  孟桃的确是她在宫妃之中关系最好的人, 但是这也不代表着两人是交心的人。

  她与清荷、闻音等还是有着区别的。

  “对了。”赵棠说道，“皇后娘娘那儿没查出什么吗？”

  孟桃叹着气摇了摇头, “暂时还没有。”

  赵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至于到底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这都不再重要了。

  孟桃看着赵棠的神色, 抿了抿唇, 一下转了话锋, “我最近好像听说了些流言。”

  赵棠顿时抬起了眼睫望去，好奇地问：“什么？”

  “听说最近太皇太后可能会出山。”孟桃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棠惊诧地抬起手掩住了唇, 惊呼道：“啊这……”

  “太皇太后不是一直都在永寿宫礼佛吗？”赵棠皱着眉头, 极为惊讶。

  孟桃也看起来神情凝重, “对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赵棠紧锁眉关, “我之前也听了几句，但是太皇太后毕竟一直在永寿宫礼佛多年，昔日端婕妤入宫时也没从永寿宫出来, 出山……”

  “这事有些没谱。”

  孟桃的眼神有些闪烁，轻轻地附和了声：“嗯。”

  没谱吗？

  其实，这也未必就没谱了。

  如今太后称病，苏妃遭贬禁足，宜妃一心向佛……

  赵棠眼尖地看出了她眉眼间的愁色和踌躇，她的眉梢微不可察的扬了下。

  对孟桃而言，皇后才是强有力的靠山。

  ……

  送走了孟桃，赵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长叹了口气。

  “唉——”

  闻音抽出空瞥了门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主子，慧小仪此次前来是为了帮您与皇后说和？”

  赵棠但笑不语。

  她的食指在瓷白的盏沿轻触着，轻声道：“说和？怕是不止吧？”

  还有来试探她的态度。

  看看她对皇后的态度，已经三皇子这事的态度。

  即便皇后的确忌惮她，但到底还是一伙儿的，怎么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赵棠如今也算得上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这时候开罪她没有好处。

  就算此时能强行把赵棠扳倒，但是不多出点血怕是不可能了。

  “无论孟桃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咱们的计划照常进行。”赵棠说道，“既然她已经听到了风声，皇后也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也省得她刻意去安排人将此事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云阳宫和明光宫那边准备地怎么样了？”赵棠侧过头去看闻音。

  闻音点了点头，正色道：“已经准备好了。”

  赵棠弯唇，吐了口浊气，说道：“那就好。”

  想要算计别人，就要想到有一天会被别人算计。

  ……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长空。

  宁静的清晨，端婕妤惊恐失态地逃出了章德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听到了这声尖叫声，同样住在明光宫的僖充华和高小仪也匆匆出来查看。

  怎么了这是？

  僖充华与高小仪走到端婕妤身侧。

  端婕妤此时衣衫有些微的凌乱，头发也披散着，整个人的脸色看上去也差极了，两瓣唇瓣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了？”僖充华出声询问道。

  端婕妤深呼吸了一下，刚刚的那一幕差点没让她魂出天外，一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勉强地回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到一道灰溜溜的影子从章德殿的房门飞快地窜了出来。

  “啊！”

  端婕妤受惊了一般往后一跳，整个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连后退着。

  连带着僖充华和高小仪都吓了一跳，也跟着叫了出声，“啊——”

  “老、老鼠！有老鼠！”

  突然一道女声响起，一名宫女突然尖叫出声。

  高小仪瞪大了眼睛应声看去，惊呼出声，也跟着急忙后退。

  甚至还一不小心踩到了后头端婕妤的脚。

  “嘶——”

  端婕妤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高小仪像是感觉到了，赶紧把脚撤开。

  端婕妤这会儿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刚刚她一醒来，章德殿里就突然窜出了一群老鼠。

  注意。

  是一群！

  甚至还有一只老鼠就藏在她放在床边的鞋子里，一个凑巧就与端婕妤眼对眼地对视着。她浑身一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当即就吓得端婕妤惊叫出声，全身的汗毛顿时炸开了。

  就连衣服都只能囫囵一下套上就逃了出来。

  这会儿就连僖充华和高小仪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是老鼠。

  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甚至下意识地低下头环视着周遭还有没有老鼠的存在。

  太可怕了！

  僖充华这张脸都要拧起来了，忍住缩起脖子的欲望，艰难地问道：“这、这老鼠是怎么回事？”

  要是章德殿里闹起了鼠患，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整个明光宫都不得清净了。

  老鼠什么的，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发起抖。

  她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紧紧抓着身旁宫女的手臂。

  端婕妤攥着有些散乱的领口，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都是这该死的老鼠！

  这会儿，她是真不敢回章德殿了。

  想起刚才那满屋子到处乱窜的老鼠——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道。”

  醒来坐起来之后，一睁眼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整个人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她的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消下去。

  章德殿的宫人现在正在屋里忙活着抓老鼠呢。

  大清早的，闹得鸡飞狗跳的。

  僖充华看着她这副模样，出声提议道：“要不，你去我那儿收拾下？一会儿就要去凤鸾宫请安了。”

  总不能这副样子去凤鸾宫吧。

  也只能这样了。

  端婕妤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

  她拢了拢衣襟，不忘回头看了眼章德殿，跟着僖充华去了关雎殿。

  她这会儿是不敢踏足章德殿了。

  ……

  端婕妤去关雎殿重新洗漱穿戴整齐，还是让宫人去章德殿将衣服取来换上的。

  甚至端婕妤穿着衣服还有些不自在，老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尽管她现在穿着的这双，不是刚才老鼠藏过的那双鞋子。

  那双鞋子已经被她叫人拿去烧掉了。

  但是显然刚刚的那一幕已经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都给她留下了后遗症了。

  真是太可怕了！

  以致于端婕妤到凤鸾宫请安时，都觉得浑身不太自在。

  时不时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还动不动扯一扯身上的衣服。

  她的异常举动，显然惹来了许多人的关心。

  “端婕妤这是怎么了

  ？”嫣修仪好奇地看着她。

  从一进门，脸色就怪怪的，和平时的模样全然不同。

  甚至就连僖充华和高小仪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看。

  端婕妤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猛地抬起了头，神色有几分茫然，她刚刚没注意到嫣修仪说了什么。

  她按捺住那不舒服的感觉，问道：“什么？”

  嫣修仪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本宫刚问你这是怎么了？感觉你今日好像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毕竟往日里端婕妤一直都是十分淡定的模样，突然之间这个样子还是有点稀奇的。

  端婕妤摇了摇头，吸了口气，“没什么事，多谢嫣修仪的关心。”

  高小仪瞥了眼她，也皱着眉头。

  其他人看得是疑惑极了，这明光宫的三个人看起来神情都不太好啊。

  高小仪再度看了眼端婕妤，没忍住开口说道：“就是今早，章德殿闹了老鼠。”

  闹了老鼠？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生怕沾染上什么病毒一样。

  就连站在端婕妤身旁的宣充华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离她拉开了点距离。

  对于宫中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娘们，老鼠的确是有些可怕。

  “这……”

  嫣修仪都忍不住捏着帕子掩住鼻唇，神色有几分的不自然和嫌恶。

  听到高小仪将这事说了出来，端婕妤顿时就拧起了眉看过去，神色有些许的不虞。

  但是高小仪却全然不惧。

  开什么玩笑？

  看章德殿那些宫人捕鼠的架势，恐怕那些老鼠的数量不在少数呢。

  万一章德殿里的老鼠抓不干净，都跑出来了怎么办？

  要是她飞羽轩里逃进了那么一两只，只怕她魂儿都要吓出来了。

  要是闹起了鼠患，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章德殿里闹起了老鼠，嫣修仪忍住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好心地提议道：“要不端婕妤从内务府找些人去捕鼠吧。”

  尽管章德殿里有宫人，但是术业有专攻。

  那些人未必就是捕鼠的能手。

  要是抓不干净，那也是麻烦。

  端婕妤的眉心一动，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正想开口婉言拒绝：“不用……”

  哪知这会儿高小仪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端婕妤还是让人去抓吧，不然到时候那么多老鼠跑得整个明光宫都是。”

  端婕妤看过去，就看到高小仪也是脸色难看。

  毕竟明光宫不止是住着她一个人。

  哪怕是僖充华对高小仪的话也是表示赞同，说道：“是啊……”

  她的神色也极为为难。

  今早从章德殿里窜出来的那只老鼠，也是把她给结结实实地吓住了。

  这会儿僖充华和高小仪都表态了，端婕妤紧抿着唇。

  站在她对面的静充华撇了撇嘴，“就是，你一个人那儿闹老鼠不要紧，要是波及了旁的宫殿，那可真是——”

  皇后的食指轻轻一动，说道：“嗯，的确该派专人去处理这事。万一宫里闹出了鼠患，那就不好了。”

  就连皇后都亲自发话了。

  纵使端婕妤再不乐意，这会儿也只能应下了。

  “……是。”

  皇后点了点头，“本宫一会儿就让内务府的人过去帮你捕鼠。”

  端婕妤只能压下心中不虞和焦躁不安的心情，回道：“是，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

  说完，皇后就转过眼，看向下面的娴妃和嫣修仪，说道：“过两天就是娴妃的册封礼了，得好生准备了。还有嫣修仪也是——”

  她们两人的日子一前一后，相差了半个月。

  虽然没有挨在一起，但也不远。

  也是要紧赶慢赶地筹备的。

  “还有，承光殿也收拾出来了。这几天，你就可以搬东西进去入住了。”

  她这话是对着嫣修仪说的。

  嫣修仪也是满脸的喜色。

  熬了快五年，总算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主永和宫了。

  她立刻站起了身，朝皇后那儿盈盈一福，“是，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

  “至于——”

  皇后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那张空空的绣凳。

  “永安殿那儿，景阳宫到底是多年无人住过了，修缮起来还是要费些时日。”皇后将视线后移，看向瑶嫔。

  “你回钟粹宫时，和珍贵嫔告知一声。景阳宫修缮出来，可能还要在等半个月。”

  瑶嫔低下了头，应道：“是。”

  赵棠要搬走了。

  在这个当口。

  三皇子高烧之事尚且存疑，景阳宫的修缮却没有停止，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对于此事，瑶嫔的感观也极为复杂。

  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无法名状的情绪。

  自从赵棠一路扶摇直上，甚至开始超过她之后，她心里就一直隐隐有些别扭。

  不过在钟粹宫里两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没起什么大冲突。

  好歹是一起住了这么久，赵棠就这么突然就要搬走了，莫名还有些不舍。

  皇后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先暂停景阳宫的修缮。

  毕竟赵棠如今还是重点嫌疑对象，只不过皇上的态度还是偏向赵棠那边的。

  让皇后做了决定的同时，还不由得心惊。

  那日赵棠离开了凤鸾宫后，皇上就一起跟去了玉芙殿。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皇上此举……

  难不成在三皇子和珍贵嫔中，皇上还是更为看重珍贵嫔吗？

  这个信号给她带来了浓浓的危机感。

  不过，赵棠虽然惹她忌惮，但是另一人也更加让她忌惮。

  如此想着，她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此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履的端婕妤身上。

  太皇太后吗……

  虽然对于此事，皇后也是半信半疑。

  但是却也不得不对永寿宫那边和端婕妤这儿更注意了些。

  要不然今日她也不会主动开口，要派人去明光宫捕鼠。

  名义上是捕鼠，但是私底下，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老鼠藏得深，翻箱倒柜地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

  赵棠除了过了年后的第一天去了请安，之后就没再去了。

  反正去了也是给自己添堵，不如不去。

  而且皇上那儿也有旨意，免去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在玉芙殿里好好休养生息。

  有了这道旨意，也没人能指摘她半点不是。

  因着不用早起请安，她每日都睡到巳时，甚至有的时候还睡到快午时才起床。

  只是今日，她难得地起得早。

  这才辰时，她就醒了。

  她瞥了眼闻音，问道：“明光宫那边怎么样了？”

  闻音低声回道：“已经都放出去了。”

  赵棠扬了眉梢，唇角上扬，“好。”

  她的心情看起来颇好。

  “内务府的人都打点好了？”

  “是。”

  不过相较于赵棠的气定神闲，闻音看起来就颇为担忧，“但是万一端婕妤将这事瞒下来了怎么办？”

  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赵棠轻笑出声，“你以为明光宫里就只准备了老鼠？”

  就算端婕妤想要瞒下来，也要看她乐不乐意。

  就算她不说出来，赵棠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捅破这件事。

  哪怕僖充华和高小仪也被端婕妤安抚住了，但是她也会安排人散布出明光宫闹鼠患的事情。

  那时候，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要知道鼠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闹出了鼠疫就不好了。

  再加上她之前散布出去的流言——

  赵棠就不相信皇后会无所作为。

  端婕妤在宫中一向低调极了，但那也无法掩盖她是李家女儿的事，是太皇太后母家的人。

  出于对太皇太后的忌惮和重视，皇后无论如何都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记得让明光宫我们的人小心些行事，那端婕妤只怕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了。”

  那家伙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