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步听送叶婷回A城，夏云信也一同回去。顾清让因为临时有通告而没有送行。

  是打算隔天就回北京的，步听没有回老宅收拾行李，只给顾爷爷去了电话说了一声。

  步听到家的时候，向来无事不登门的舅舅舅妈也在。

  “步听，听你妹妹说这两天在北京，你可没少照顾她。”舅舅叶武开口。

  步听笑笑，没有说话。

  “眼看，婷婷也快毕业了，咱家在A城也给她找不下个啥好工作，我们是想呢，你也把她带去北京，姐妹两个也好有个照应。”舅妈金艳芬说道。

  “咱家？”步听心里冷颤了一下，爸爸在的时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往北京跑，妈妈那边的亲戚一直以来也是爸爸在接济。爸爸去世那年，舅舅舅妈以买房的名义逼着姥姥姥爷张口要她妈妈手里那点抚恤金，她父亲用命换来的抚恤金。

  步听妈妈叶文温柔而软弱，一时被逼的没了主意，步听却死不松口，“那些钱，一分也不能动”。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问你了吗？一分也不动？喝西北风啊？”为此，她挨了舅妈一巴掌，十六岁的她缓缓抬起头盯着舅妈，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那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挨巴掌。在对于她来说是异乡的地方，被所谓的亲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夏云信在A城第一次去步听家拜访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亲眼见证了她的落魄，她的坚强，她的倔强。

  夏云信没有勇气和步听母女坦白自己是那个因为步言牺牲而活命的人。步听母女拒绝任何人在物质上的施舍和馈赠，夏云信只能默默地力所能及地帮衬着。

  因为他是顾家人，一开始叶文都不让夏云信进门，夏云信只能慢慢接近步听，她从小叫他小叔。

  怕步听知道父亲牺牲真相，叶文也不好当着步听的面儿对夏云信摆冷脸。顾家明里暗里对步听母女多有照顾，尤其夏云信，日子长了，慢慢叶文开始释然了一点点。

  “他不姓顾，也没比你大太多，不要再小叔小叔的叫了。”有一次夏云信来家里吃饭，叶文突然在饭桌上对步听说。

  夏云信和步听都恍然，原来，是因为他终归不姓顾，所以才有所宽容，说到底妈妈是听不得这个“顾”字，也不想和顾家扯上关系。叶文以为步听不知道其中缘由，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那次以后，步听开始改口，不再叫夏云信小叔，起码是当着妈妈的面，她不再叫了。

  “我没有打算毕业去北京工作，也没有能力帮叶婷找工作。”步听直接拒绝舅妈的提议。

  “你没能力没关系，你北京那些叔伯呢，就是你爸的旧友，不都挺厉害的嘛，还有你那些朋友，我都听婷婷说啦。”金艳芬一副我可不好糊弄的表情。

  “是啊，……”叶婷顺着她妈的话往下说。

  “我没有那个本事，也不喜欢欠人情，这个忙我帮不了。”步听直接打断了叶婷。

  “听儿，都是一家人啊，你不管她谁管她。”舅舅叶文嗡嗡地嘟哝，他一直是个怕老婆的人。

  “晴心，你能帮就尽量帮。”叶文柔柔地说。

  “妈，谁管过我们呢？”他们从来不会打个颠倒想一想，叶婷不过只比步听小几个月而已，在他们眼里，叶婷是需要人疼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可步听又何尝不是呢?

  “都过去了，这不是现在是帮婷婷找工作吗？”叶文生性柔弱，家庭琐事向来是步听出面。

  “您去找顾家帮吗？”步听气急。

  叶文看着步听不再说话，原来她排斥顾家，步听是知道的。

  一旁的叶婷已经听出这画外音，步家和顾家绝对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听儿，也就是你张张嘴的事儿，不费事儿。”舅舅说道。

  “我爸没了的时候，我都没有张嘴求过人。”步听一句话说的舅舅低下了头，舅妈却指着步听破口大骂，手里抓起什么砸什么。

  “你个没良心的，心肠怎么这么硬，生日当天克死了你爸，能赖谁？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你妈早改嫁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享福呢。就你那张嘴金贵，还不求人，你爸就是让你这个扫把星克死的，指不定下一个要克谁呢？”

  “您说话放尊重些。”停车上楼的夏云信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知道字字句句对步听来说都如同诛心。

  “小夏，你舅妈脾气是不好，但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步听在北京给婷婷找个体面工作。”舅舅叶文讪讪地说道。看着叶文的面儿，夏云信平时也没少帮他们。

  “我叫一声舅妈是看在步听的面儿上，谁要再这么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们也不要怪她，阿姨还在这儿呢，她肯定不会去北京工作的。况且帮人找工作这种事，也不是步听能做来的，她也还小，以后有事儿你们和我说。”夏云信面色沉沉，一方面是为保护步听，一方面把叶文搬出来，想断了步听回北京的念头。

  “这是你说的啊，有事可得找你呢。你看，我就说他和步听关系不一般吧。”舅妈临走不忘八卦两句。

  “晴心……”叶文犹豫着问。

  “妈，我回学校住，周末回来，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步听回屋里拿了点东西。

  “学校还有事儿吗？”

  “不是还有一些选修课吗，既然回来了，走不了，就回去上课了，顺便准备论文，到时候也不用赶。驾照也得抓紧考了，不然过期了。”

  “嗯。”

  “妈，善良要有底线，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到，就像您所说的，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该追求够的着的东西，爱力所能及的人，所以我也有着普通的爱憎。信哥哥，这些事你也不要插手管。”

  步听的这番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苛责，就像是絮叨家常一样自然地叮嘱着。

  叶文看着步听瘦弱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其实步听也还是个孩子，只是从她爸爸去世那天，她就成了大人，而自己一直在她的保护伞下生活。

  她害怕纷争，把一切需要面对的难题杂事都推给步听，她喜欢浪漫，步听就把家里收拾干净，每天都插上一束花。明明她是母亲，这些年来却是步听一声不吭地在照顾着她。

  叶文始终不能正视，她无法独自承担这份家庭责任，她自己是被丈夫宠坏了的小女人，虽然她也心疼步听，想给她更多的爱，但有时候却也会像别人一样向她理所当然地索取，毫无理由地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