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又见着你了……”

  案头今日轮值房，刚好周大进来打听事儿。

  “哎哎，多亏大人帮衬，不然，我这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个活法了！”

  “呵～好像你真知道似的……”

  “晓得晓得的，大人，我有四个女子在郑府里做活，我昨儿和管事的说想给女子们辞工，管事的却说，宅里管不得了，让我到府衙问询。”

  “你女子们辞工不辞工，和府衙有什么干系？莫名其妙不是？”

  案头提着笔勾勾画画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大闲扯着。

  旁边一个小跟班凑到案头的耳边，悄声提醒了下：“案头儿，还真有干系，您看看前几日的存录。”

  案头斜了他一眼，没去翻，继续勾画自己的册子。

  小跟班不敢多话，退回自己的桌子那儿去。

  周大被案头不尴不尬地晾了一晌午，还是不走。

  “难不成郑家的差事，你们一家子都辞了？你领头？”

  案头就要吃饭了，皱着眉问蹲门角的周大。

  “没没，就女子们辞，我还呆着呢。”

  “那你怎么这么闲，半天一晌午的，管事给你放假了？”

  “哎哎，不闲不闲，是今儿和搭伙的换了班过来的，我顶人家夜里的值守。”

  正好不用回去给老娘跪夜。

  “嗨……这劲儿费的……你家女子们申报了‘自立门户’，正好你来了，签个同意，戳个戳印吧。”

  “啥、啥？啥子‘自立门户’？”

  “你有儿子没？”

  “没，我兄弟生了一个。”

  “你女子二丫申报自立门户，和你另过，三个姊妹愿意跟着她们二姐过，就这么回事！”

  “我还没死呢，她自立什么门户？”

  “呷……她们有这权利申报，和你死不死有什么干系？！”

  “我是她们老子！我不许，反了天了几个下作胚子！”

  “滚出去，要骂街出去！”

  “哎哎，大人，我骂自家女子们呢，这事儿总得我同意吧？”

  “你招呼你家女子们过来，一处里商量，妥当了就手儿在这里存录上。”

  “哎哎，我这就叫那几个不省心的去。”

  周大跳着脚跑出去，颠着腿边骂边一个个去唤。

  “孩子啊，你和几个姐姐说，她们要不和我去府衙，申报的什么‘自立门户’就屁也不是！”

  周大也不给人家孩子糖吃了，直接喘着粗气呵斥人家，让把原话给递进去。

  也是给主子办事办老了，经验足足的，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家几个女子给掐的死死的。

  没多久，周大的几个女儿就一个个青白着脸，跟着周大到了府衙。

  已经后半晌了，今儿案头轮值一天，还是他。

  案头看着那四个女孩子，一个个瘦骨伶仃，感觉风稍微大点儿，就能吹倒。

  案头经见的苦难事儿多了，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同情心。

  小跟班把事情该怎么办，给这一家子父女再说一遍，核心意思就是，自立门户算是分家，周大也没什么宗族、宗亲的，而且是女子分户，周大他戳个同意的戳子就行。

  “我不同意，养这么大，还没吃着一口孝敬的饭，就和老子闹分家？给儿子分家也没这么便当的！”

  “爹，我们几个的例钱不都给了你给了奶奶吗？怎么就算没孝敬过了？”

  “再说，我们连工服都只有身上这一身，主子赏的、发的都给奶奶裹扎着给了二叔家了，我们日日夜夜浑身疼，连干爽衣裳都没换过！”

  “闭嘴！”

  周大又是愤怒又是丢人，一边喝骂一边手就上去了，二丫和三丫一人一个巴掌，直接摔地上，半天起不来。

  四丫和五丫满脸泪水，却丁点声音也没，和木头一样跑着去扶两个姐姐。

  “大人，给您们看笑话了，您给把那什么申报给销了，我这就领她们回家。”

  “嘿，周大，你觉着在我们当面打得是自己家女子，不妨事是不？”

  案头把手里的笔捏着转来转去。

  “哎哎，大人，我管教自家孩子，难不成还犯法了？”

  “你意思那就是你的家法喽？”

  “咳咳，啥家法啊，就女子不听话，归置归置。”

  “你婆娘就是你这么归置死的是不是？”

  “哎哎，不不不，大人，可不敢吓唬我，我婆娘是大着肚子和我吵闹，小产去了的，您不是和我的主管盯对过了么。”

  “周大，你ＴＭＤ别和我搅浑，你要再在我跟前这么着，你当你老娘和你，在外面舒坦着算合理合法了是吧？”

  “哎哎，不敢、不敢，大人我错了，我不能这么管教孩子。”

  周大立马跪倒在地，赶紧赔罪。

  “赶紧的商量好，一堆事务等着呢，就你事儿多，左一件右一件，没完没了，你早晚住这府衙里头！”

  “……您消消气，我和女子们这就好好商量。”

  周大不敢犟嘴，虎着脸把四个孩子拖扯到值房外面，后头紧挨着一个花池子。

  “二丫你翅膀硬了，撺掇着姊妹们不做人是吧，老子今天把话放这儿，老子不同意，你自立门户，门儿都没有，你也瞧见了，那些个当差的，就算把老子鄙低的猪狗不如，也不能逼着老子戳那个戳子！”

  周大当仆从二十多年了，和他共事的不管比他高的还是比他低的，都没见过当下对着二丫几个的嘴脸。

  看孩子们只顾流泪，什么也应对不来的样子。

  周大撇着鼻子和嘴连着的那片皮肉，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娘怎么死的？”

  二丫突然问了个和“自立门户”毫不相干的问题。

  “还好意思问！你们亲娘死了，你们不回家送送就算了，还不闻不问，怎么，这会儿打问是算甚？”

  “我娘怎么死的？”

  五丫也抬起头，满眼睛的泪水，往外涌地都看不清这个身份是“爹”的人。

  “没良心的下作娼妇们，这会问你娘，是打量给你们‘自立门户’有个由头？”

  “我娘怎么死的！”

  最绵善的三丫突然吼了一嗓子。

  四丫害怕地抓着三丫的手，嘴却张张合合的，虽然没声音出来，看着也是在问。

  “怎么了、怎么了？在里面没听见我说么？那死婆娘大着个肚子还和我吵闹，不小心绊着了，小产死了。”

  “不是你掼摔死的？”

  二丫咬着牙问。

  “呸，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嘴里嚼了屎了？胡说八道的。”

  周大骂着又想上手，二丫和三丫齐齐扬起脖子来，眼里充满不屑和痛恨。

  周大瞟了眼值房，咂着嘴缓缓放下抬得老高的胳膊。

  “呸，随你闹！死了都没用！”

  周大啐了一口，背转身，两手在背后扣着，一脸得意地看着花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