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扰动了零散隔离带后的石灰人形, 犹如死者不甘的抓挠。

  日出之前, 不少打扮成小丑的小丑帮成员尝试过硬闯和潜入，无一例外成为了保护伞公司安保部枪口下的亡魂。

  倒没人权组织前来大厦下抗议。在黑帮与疑似黑帮的资本联手的前提下, 他们聪明地将阵地转向网络, 绕开某位幕后黑手扯起的反恐大旗，咬定小丑及小丑帮某些成员的精神病背景, 一个“精神病人也是人”的请愿页面正在以不赖的速度收集签名。

  叼着烟的金发男人像是一名受这类组织所雇佣的临时工。他举着手机，混在看热闹与做直播的人群中, 绕保护伞大厦溜达了一圈, 又隐入了哥谭繁忙的公共交通里。

  杰森目送金发男人的背影走远, 克制住取掉防具继续跟踪的冲动，转身经侧门进入楼内。昨日傍晚大批武装人员进进出出，队伍里多他一顶红头罩不多。而出了这片街区，一只冷兵器时代的大红桶盔就相当扎眼了。

  他不打算随便露脸——字面意思的露脸。阿卡姆疯人院的罪犯们是蝙蝠侠的心爱玩具，小丑更是其中翘楚。在阿卡姆遭拆、小丑成为尸体的现在, 老家伙大概恨不得把韦恩集团的卫星固定在保护伞公司的楼顶上。

  ……不过要吃东西的话，他必须得摘下它。

  杰森咬下一截食物，边咀嚼边在白纸上潦草地写下几个单词。得知自己荣登保护伞公司的内网后他勉强想通了。能不写蝙蝠侠和布鲁西这一对当然最好, 要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在林登反悔之前，他的债务换算为稿酬是每词一美元。二十世纪早期，大名人罗斯福总统不再连任后描写狩猎与卸任生活的作品曾拿过这个酬劳。百年过去，美元贬值, 算过通货膨胀率, 目前的一美元约莫只值那时候的一成半, 可这同样达到了一位优秀的自由撰稿人在全国发行的刊物上所能拿到稿费的中位数。

  当年犯罪巷里的小男孩会为此眼红而死的……虽说遮掩蝙蝠侠的科技要费些心思，但没关系，他还可以参考bbc翻拍福尔摩斯——bbc将福尔摩斯的时代延后，他可以直接把时代提前嘛。那个时期的美利坚同性恋不仅不准结婚，还违法呢。黑夜独行的复仇骑士蝙蝠侠与温室的娇花布鲁西，一段不容于世俗的禁忌之恋，更刺激了有没有。

  杰森一边用回忆出的可用狗血桥段催眠自己，一边在解决辣热狗的间隙里罗列提纲。他吃完早午餐，收拾了一下黑胡桃木的办公桌，心理建设亦渐渐收得成效。犯罪巷挨饿受冻的流浪孤儿从杰森心底的角落蹦出来，拖着撬棍，不断敲着有愚蠢坚持的、官方记载死亡的前罗宾鸟的头。

  生活自有代价。节操算什么。找红头罩……全美、全球这么多红色头罩！小丑在打响小丑的名号前也当过红头罩！关他杰森·托德什么事情。

  ——不不，还是等等。笔名和他的未来代号有点区分比较好。起码改成……红帽子？红骷髅？

  嗯，其实两个都能够利用。八百多万字咧，红帽子写g级、pg级pg-13级，红骷髅专写r——呸！

  呸呸呸！

  杰森无言仰头，紧急刹车。他觉得自己的下限正在不断走低、踩着香蕉皮朝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路滑行，仿佛随着食品包装袋一起进了垃圾桶。

  他关上水龙头，甩甩手，凑近洗手间的镜面，打量左脸的纱布。林登的办公室与布鲁斯的类似，除开办公区域，另带一个满足老板加班需求的套间——鉴于林登没有一位福克斯分担工作火力，他的这间比韦恩塔的蝙蝠装备库还要大一些。

  镜中倒影在他前倾时泛起显示器卡住般的彩条纹路，接着显出办公室外的走廊。一名着正装的女性职员领着大衣加正装、但没打领带的迪克·格雷森，走近一扇眼熟的深色房门。

  杰森：“……”

  杰森：“！！！”

  疑似魔法监控点的镜面忠实地将女职员的声音放大：“老板说在irs离开后回来，请在他的办公室稍作等候，警官先生。”

  ——不，他不可以。作为蝙蝠侠养出的迪基鸟你一关门他就会在你们老板的办公室放满摄像头！

  杰森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女职员唤醒了指纹验证装置。

  他有种在打游戏时跳过了一段要命剧情的既视感。明明昨日傍晚的阿卡姆岛上保护伞公司和蝙蝠侠剑拔弩张，明明一上午这半扇楼层连个保洁的都没有来、如同被遗忘了——

  所以杰森无意地——亦是很放心地——把头盔和大纲稿纸放在了两个方向。

  林登给他的桶盔有魔法加成，呼吸与视野无碍，甚至附带了变声器功能，却依然是中世纪标准制式，即为佩戴者在桶盔里加装小头盔或是软质内衬缓冲预留了空间。冷兵器时代有能力置办桶盔的战士不会单独扣着一只铁桶行动，因为这与以头接招无异。

  而刚刚为了方便察看伤口及换药，他把软内衬卸了。

  杰森不是没想过某天揭露身份。可是，红头罩在一对一乃至一对多下主动揭下面具、欣赏老家伙与替代品震惊的表情，和被撞见——抑或被翻出在写布鲁西与蝙蝠侠的罗曼蒂克史的同人大纲……情况是天壤之别的。

  他断过的腿骨骨缝间尚存酸意。估算眼下的速度，假如他扣上头盔，那则难以拿到稿纸；假如他拿到稿纸，那则面向迪克。

  以他糟糕的幸运值，只怕更会有取得其中之一，卡在另一份物品途中的险恶状况。于是迪克热情地问，“我来帮你？”，而那位女职员热情地答，“这是我们的未来文学家”。然后迪克低头定睛一看——

  ……我要不要干脆把门反锁假装不在？杰森想。

  时间根本不允许杰森再作权衡，男孩迅速做出了决断——

  ——迪克一进办公室，便嗅到了即将被新风系统驱散的淡淡快餐味。有人在这里啃了炸鸡和辣热狗，配餐饮料妥妥是半杯奶咖（没喝完的杯子压着一小沓a4纸呢）。如果食用者是先知，那对方比自己所预估的要接地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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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身后的女职员无声地带上门，背朝迪克的办公旋转椅跟着无声转了过来。

  红头罩。

  “迷路的小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对方以放松的姿态靠坐在椅子里，原本的声音经某种装置扭曲。“没有家长领着，这里对你们而言太危险了。”

  迪克一阵好笑。

  很长一段时间里，攻击迪克是蝙蝠侠的陪衬及附属品乃激怒他的有效举措。但不在今天。围观了蝙蝠侠与林登的隔空交锋之后，红头罩的挑衅行为从言语，到周身气势，都像只张牙舞爪、自认很吓人的小狗，显得很业余、很幼稚、很不够看。

  而且，前天他还与诡谲莫测的先知做了笔交易。他与那位面目笼罩在阴影中的神秘人物的第一面，对方差不多得到了他的全部信息；第二面，对方强行控制了蝙蝠战机，后来更是轰平了阿卡姆疯人院。而红头罩呢，靠自己蹬旋转椅……对比起来简直寒酸。

  瞧，这位阿卡姆岛上凶巴巴的红头罩甚至挽着衣袖，也许正穿着林登的旧衣服。那些a4纸即是他的家庭作业，他即是提姆监听林登与记者的电话时记录到的小孩。

  有那样一个强大的监护人，这孩子的压力一定很大。迪克懂这种感觉。他刚被布鲁斯捡回韦恩庄园时也很紧张。

  杰森被迪克脸上……可粗略概括为慈爱的神情惊到了。

  倘若不是决定牢牢吸引住迪克的注意力、以促使对方无视另一张桌上没来得及翻面的稿纸，杰森确信自己已被恶心得打了个寒战，远远闪开。

  迪基鸟容量有限的鸟脑袋终于不堪警察与义警的双重重压，傻掉了？

  “起码我的年纪比你大。”迪克拿出哄小孩的态度耐心地说，声音放柔了一个八度，“我能去投选举票呢，你能吗。”

  杰森：“……”

  好的。迪基鸟确实磕麦片磕傻了。

  “你的选票选出了一只堕落、贪婪、效率低下的巨兽。”他没作直接回应，维持着冷冰冰的语调说道，“它放任小丑杀的人填满哥谭公墓，一年花费几百乃至几千万一事无成。你是没有眼睛，或者维持现状对你和你背后的韦恩集团有莫大好处？”

  “你们原来是靠吮吸哥谭的血和泪生存至今？嗯？”

  这个问题颇有些尖锐，尖锐且令人不悦。迪克沉下脸，正欲反驳，转念一想，自己对面的说不定是个要写作业的未成年。

  格雷森警官顿时想起警局前辈的谆谆教导——对付自认成熟沧桑，实则没拿过一份正式工资、没投过一张票的青春期小屁孩，你越认真，他们越来劲。

  迪克面上浮起学自阿福的平和笑容，老神在在地说：“真是有创意的想法，红头罩，你尽可分享给这栋楼的所有人。”他转了转脖子，瞟向不远处的a4纸，“欸？它是你的家庭作业么？”

  杰森：“……！”

  ……为什么林登的办公室这么大？！

  杰森非常想把自己的大纲抢到手，然而他不能表现出来。但凡他着急，迪克就可能好奇，迪克一好奇，只消起身走几步，一瞅……

  普通亮度的环境中，人类的视觉暂留时间约为005到02秒。即使他飞过去一把夺下来，即使迪克看不清满纸的蝙蝠侠与布鲁西……那也有某天通过字迹联想出什么的概率。他“生前”藏在床垫里的手稿指不定正供在韦恩家的客厅里。

  ……十几岁的我为什么要写小说。杰森愤怒而憋屈地想。

  “它是我的债务。”杰森尽量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镇定地说道，并发出一声冷哼：“有时知道得太多，不好。”

  迪克瞳孔微缩，他想到了布鲁斯。林登带着他耿直的记者朋友传送走后，浑身冒着黑气的蝙蝠侠一手拽下头套，沉着脸告诉了他们林登的预见能力，并要求他与提姆尽量从林登身边的人开始调查。

  迪克对此……没什么特别感觉。首先，他不是布鲁斯和提姆那种控制狂魔；其次，先知连他的身高体重都明白了，他的血也抽了。再泄露能有啥？他念书期间的女朋友名单？哦老天，那可真是很长一串……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迪克借口调查猫头鹰法庭成员的新状况，溜出了庄园，溜进了保护伞公司。

  “你因什么而欠债？”迪克谨慎地询问道。

  杰森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这样，黄金男孩、格雷森好警官。杰森沉重地想。请往严肃方向思考，你绝对不会想要清楚它是什么……

  “命债。”他高贵冷艳地吐出一组单词，“你不懂的。”

  迪克陷入思索。办公室一角于此时亮起了发光的涟漪。空气晕出扭曲的波纹，辉光闪过，灰眸的青年双手揣兜，懒散地迈了出来。

  “日安啊，警官先生。”林登歪头，“你来找我算本月财运么？”

  “请叫我迪克，兰尼斯特先生。”迪克连忙站起身，蓝眼睛中满是好奇，“只需要伸手就可以？”

  “那你也叫我林登吧。”林登笑了笑，“不一定要伸手。从古至今，从东到西，占卜的方式有很多。”他淡定地说，“比如古华夏的方士有种相术，叫做面相望气。来，迪克，看这位红头罩，你看到了什么？”

  被林登抓住肩膀的杰森：“…………”

  迪克：“……”

  迪克试探地说：“呃，一顶中世纪风格的……红色桶盔？”

  “不。他忘了给头盔里加内衬。”灰眸的青年说着，拨了拨桶盔，迪克怀疑自己听到了防具在红头罩头顶摩擦的声音。“外观红色，嗯，这代表他有一点生气，还有一点焦急。”他又屈指叩了叩，“声音清脆，代表是只好桶，所以有气也不会乱发。对不对，红头罩？”

  杰森：“……”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