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格雷森, 乐于助人的义警兼前罗宾, 布鲁德海文市的好警官，觉得自己有点分裂。

  一部分的他试图无视林登很有道理的胡说八道, 另一部分的他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跟着敲一敲。

  两个念头于脑内互相殴打，迪克选择折中处理。

  他伸出手, 指节屈起，朝桶盔一弹。

  铮——

  杰森：“…………”

  声音是物体振动产生的波。敲与弹发力不同, 头盔的回音也不一样。悠长的余波消散在室内空气中, 朝杰森胸腔中膨胀的怒火又投了一堆浸过油的柴禾。

  “这个音代表什么？”迪克虚心求教。

  “代表他的生气要压倒焦急了。”林登微笑道, “你继续弹，弹重一点，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杰森：“……”

  爆发边缘的红头罩深呼吸，提醒自己稿纸正处于几步之遥。声名遭累的压力迫使他冷静了些许，深切感到自己像被两个高中校霸堵住的无助小学生。

  “你很闲啊, 格雷森警官。”杰森决定攻击高中生里等于送分题的那个以逃出生天。他强抑着怒气道：“你今天跑保护伞大厦是专程来敲我的头盔？”

  “抱歉。”迪克眨眼，“我忽视了你的想法，好桶。”

  杰森：“……”

  杰森发誓, 等他彻底痊愈，第一件事是去撬迪克的机车！

  红头罩叠起被其称为债务的a4纸，拿了笔，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林登的办公室, 沉默的背影透着某种坚定的决心。迪克一阵不祥的预感, 而林登遗憾摇头：“哎, 小孩就是不经玩……请坐。你想喝茶？咖啡？”

  ——所以红头罩的确疑似未成年，正因某种原因受医生监护。

  迪克往心里记了一笔，做出一个后怕的表情：“不必了，谢谢你。早上吃得太撑。”

  “不应当啊。”灰眸的青年上下打量他，“在你这个年纪，胃口应该是连着海沟的。”他不怀好意地提议道：“小丑的尸体还没拉走呢。想不想去看一眼腾腾肠胃空间？”

  迪克的神情严肃了一些。

  “你们扣下了小丑的尸体？”

  “以及小丑女哈莉·奎因——别误会，她活着，昏着。”林登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只做了点必要的检查，由女性员工完成，她的布丁糊她衣服上的脑浆都原封未动。”

  迪克一时语塞。他从布鲁斯那里听说先知“处决”小丑时，一度认为对方是像控制蝙蝠战机似的控制枪支走火、或是像电影里劈道雷之类的，没想到还有如此戏剧性的展开——小丑是在小丑女面前被杀死的。

  有脑浆，保护伞公司又声称小丑是活体的生化武器，那则不会是近距离开火。迪克下意识重构了场景。昨晚每个方位至少有两把狙击步枪圈住小丑的要害，保护伞的大厦根本是一座喷吐着死亡的堡垒，小丑帮那点比哥谭警队训练还糟的乌合之众绝无可能逃出生天。这确是处决无误。

  不过，他们的行动为何会这么……干净？

  先知的指引？

  “你们昨晚的做法越了界，林登。”迪克终于说，“你的公司对外声称是合法反击，但你们拥有军队级的武装。”

  灰眸的青年笑了一下。

  “那么，依照你的逻辑，我该手无寸铁等着小丑杀上门？”林登随意地说，“在小丑往我的财产泼汽油的时候惊慌大喊‘蝙蝠侠救命’？”他歪头，“这似乎是你的养父韦恩先生的剧本。”

  ……布鲁斯·韦恩确实有这个剧本，他还找我排练过。迪克默默想着，坚持道：“你可以先通知警方，乃至蝙蝠侠。”他说，“不用造成额外的恐慌与人员伤亡。”

  “然而我不是普通人，小警察。”林登平静道，“普通人倒霉撞上小丑，蝙蝠侠抓走他，自然收获一派感恩戴德。我这类的撞上小丑，是小丑倒霉。这时蝙蝠侠蹦出来……他就很是碍事了。”

  迪克皱眉。“林登，请不要误会。我承认，小丑的死亡终结了哥谭的一段噩梦。很多市民将为此举办庆祝派对。”他摇摇头，“我只是偏好更……低调的手段。”

  算你走运，没从法律角度来找我茬。林登暗自可惜。“那是你的事。”他不置可否道，“另外，小丑的预定感染名单有你。小丑对你可没对他的老情人蝙蝠侠情深义重。”

  迪克一时搞不清对方是讽刺用法还是真的这么以为。

  “抱歉？”他若无其事地试图转移话题，“蝙蝠侠不会出轨的。”

  ——布鲁斯我尽力了，我这句话没具体指代谁。第一任罗宾偷偷在心中向养父忏悔。

  灰眸的青年摊手，“但布鲁西劈腿了。今早他不在。”

  迪克：“……”

  “迪克，假如蝙蝠侠和布鲁斯分手，你选择跟谁？”

  ……好深奥的问题。

  迪克抹了把脸。

  “感情生活是他们的隐私。而且我成年了。”小警察再度强行转题道，“呃。林登，我来是为了先知的交易。我正在调查猫头鹰法庭，可他把涉案人员变成了猫头鹰——”

  “这事我知道。”林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打断了年轻人，“那就是先知答应的名单。以姓氏字母顺序排序，截至字母表。你们只需控制了他们等人认领即可。查完通知我，我得抽调人手清账，清完帐才会有下半张。”

  “我查不了。”迪克无奈道，“我与人形猫头鹰语言不通。”

  “你可以先带点老鼠青蛙之类的去拜访他们。”林登仿照迪克几分钟前的腔调说道，打开了电脑，“先混个面熟，以免造成额外的恐慌。”

  迪克：“……”

  “林登，”迪克努力尝试抢救自己的线索，“你是先知的眷者……你能不能解开魔法？”

  “可敬的警察先生，你是在为难我啊。”林登无奈道，“这么说。倘若你们单位聚餐，你们的顶头上司点了一道你不喜欢吃的菜。你是悄悄避开它？或者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倒到上司的头上？”

  ——做出后一项行为的人大概是懒得写辞职报告了吧。

  迪克立即反应了过来。对方的举例简单且通俗。他听懂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不了解魔法界的规矩，”年轻人赧然道，“不打扰你工作了。”

  林登摆手。“没关系的。”他大度地说，“明着来不行，小帮助没事。我给你占个卜吧。”灰眸的青年眨眼，“占你近期的危险源，也即

  你近期要小心什么东西。”

  迪克想起布鲁斯的警告，谨慎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很警惕啊？”林登低笑，“那你把结果转告给你们的大家长。黑漆漆的那位。”

  迪克：“……”

  传说中的隔空挑衅吗。

  迪克干脆利落地伸出双手：“挑吧。”

  “不，这回我不看手相。”林登摇头，矮身拉开办公桌的柜门，掏出一只通体剔透的水晶球。“两手放桌上，相对捧好。等一分钟。”

  迪克依言接住。他掂了掂，好奇地打量球体。天然水晶内部或多或少会带有冰裂纹与棉絮，纯净的水晶被称作玻璃体，稀少且昂贵。而林登给他的这只晶莹得如同一捧纯水。“这是天然的？”

  “人造的。”林登无谓道，“水晶说白了是二氧化硅，单论纯度人工的更好。”

  迪克仿佛听到八岁的自己对神秘世界的想象破碎的声音，但紧接着，灰眸的青年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又拿出一支笔。

  林登在他眼前坐直，拆开文件袋一倒，紧张的迪克发现纸张上皆印有红白相间的伞形标。保护伞公司的文件。

  迪克：“……”

  迪克：“……你不用念个咒语之类的么？”

  “这点小事不需要。”林登眼也不抬，“保持安静，集中精神。”

  对魔法世界幻想再次破灭的年轻人悻悻低头，林登好笑地翻过一页。在他的视野里，水晶球并非迪克所见的通体透明，而是弥漫着一团翻涌的白雾。随着年轻人接触的时间变久，雾气渐渐凝成了迪克的等比缩小版人形，宛若镜中倒影。

  然而天花板上旋转着金与黑交织的繁复法阵，在普通人与待刷新的球中图像之间上了把需施法者辅助观看的锁。

  毕竟，他是个低调、朴实、行踪几乎半公开的上班族，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洒起特效一层又一层的先知。

  林登总结着马甲维护心得，余光见水晶球里人形凝聚完成，遂抬手虚按。

  犹如眼前无形的幕布被拉起，迪克看到透明的球体内部倏地散开粉尘般的光粒。光粒汇聚，现出一片模糊、带褶皱、接近卡其色的棕黄。

  林登皱眉，他放下笔。

  “它象征什么？”迪克新奇地托着水晶球猛瞧。他的朋友渡鸦会魔法，正在韦恩庄园做客的扎坦娜也是法师。但渡鸦的主要力量来自血脉，扎坦娜更常施展反语魔法。他难得见到一次近乎奇幻小说里描述——尽管实际材质不大奇幻小说——的正统预言法术。

  林登斟酌了两秒，决意实话实说。

  “下限一坨泥巴，你踩上它摔一跤。上限哈斯塔。”

  “……哈斯塔？”

  “十九世纪创造，后由《克苏鲁神话》的作者洛夫克拉夫特发挥光大的形象。高级旧日支配者，无以名状者，诨号黄衣之王，一个化身是着黄衣的类人个体。”

  迪克动作一僵。即使他不清楚克苏鲁神话体系设定，这一大串名词砸下来也深感不妙。“……它们不是小说产物么？”

  “指代。”林登审慎地说，“迪克，这类占卜一般只有一个粗略的提示。你和你的家人都是纯粹的人类，没有超凡力量，没信什么邪教。因此，我个人建议你不必光在乎上限。不慎滑倒跌伤同样很麻烦。”

  ——我还猜会看见“先知”或仓库里的病毒，特意把图像放大调糊……难不成与给小丑加buff的幕后存在有关？灰眸的青年纳闷地思索。那种力量到达的层次多半能通过预言反锁定，若真有关则不是弄巧成拙，而是歪打正着。

  ——我是人类没错，但我撞见的超凡力量有不少，邪教徒更不少。迪克冥思苦想，是猫头鹰法庭企图召唤邪神？是又有邪教要追杀渡鸦？林登知不知道我的义警身份、我说了这个会有帮助么？

  两人沉浸在各自思绪中，一时没人说话。悄然运转的法阵消去电器形成的噪音，使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灰眸的青年撇撇嘴，打破沉默。

  “别乱想了。”他说，“是祸躲不过。左手给我，看你这个月的财运能不能透露点什么。”

  迪克依言伸手，眼见着林登掰平他的四指，细细一望，继而同情地瞥了他一眼。

  “你要破财。”对方言简意赅。“记得问韦恩先生多要点零花钱。”

  迪克：“……！”

  “往好处想，迪克，”林登沉吟道，“说不定是你踩了泥巴摔倒了，破财代表要掏一笔医药费。”

  ——这哪是好处了？！

  思及另一份需要上蹿下跳的义警工作，迪克登时有点牙酸。

  “有没有办法规避它？”

  “最好是直面它。”因为我要观察。林登在心里补充，他耸肩，“不过，你回庄园后可去咨询扎坦娜女士，也许她有更多见解。”

  ……

  韦恩庄园。

  铺开的全彩打印纸占据了两张古董长桌拼合的桌面，其上图像皆是同一处建筑。

  “这里仅仅是一部分，即所谓的外围防御。我没有进保护伞公司的大楼，不知里边情况如何。”金色短发的男人说着，摘下嘴边没点燃的香烟，“神术痕迹很重，白得扎眼。如果施术者没有交织进萨满类的自然魔法——这自然魔法沟通一个不稳定的灵薄狱，能够凭此去罗马认证个圣骑士抑或红衣大主教。而这位施术者，在外边又罩了层雾，高级气息遮段，黑魔法，大恶魔之类以本体降临人间时用的。”

  “约翰·康斯坦丁。”卸去蝙蝠侠装备的布鲁斯不为所动，“别打哑谜，直说结论。”

  “好嘛。你要理解我的心情——保护伞公司的这幢楼是座值得瞻仰的艺术品。”康斯坦丁吐出一口气，“人家是来赚钱的。很本分，没有出轨迹象。忍吧。完毕。我能离开了么？——啊。当然，这里离市区略远，你们要招待我午饭，我会很高兴的。”

  “那些变成猫头鹰的人你有办法么？”红罗宾问。

  “这栋楼的主人已经很麻烦了。”康斯坦丁连连摇头，“我不会冒险触怒他背后更麻烦的存在。”

  “每解一个一万美元。”布鲁斯说，“现金支付，你要支票和转账也行。这一诅咒以字母表列下，目前正到字母。”

  “——但是，为了公序与良俗，招惹一些繁难是不可避免的。”康斯坦丁义正词严地补充道，随手扣了一粒黄色风衣的扣子。“请转到我的账户里……现金和支票我怕给哥谭的小偷割走了。现在就行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