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Chapter 16
作者:爆炒小黄瓜      更新:2022-05-05 07:48      字数:3868
  餐桌上都是安娜爱吃的菜。作为不速之客, 雅各布只能自己去厨房做一个三明治。

  厨房就在饭厅的旁边,他往吐司上抹橘子酱时,余光瞥见安娜推开落地玻璃门, 单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 用塑胶水管冲洗自己的脚。然后,她踢掉凉鞋,赤脚走进来, 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听见安娜拉开椅子, 在谢菲尔德的旁边坐下。她一点也没变——当她想要别人同意她的观点时, 两腿总是这么急切地晃来晃去,似乎这样就能增加话里的可信度。她在说耳语,他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却知道她肯定在跟谢菲尔德议论他。

  他真的有些病态了, 居然觉得当不了她的情人, 成为她议论的对象也不错。

  这时,她在饭厅大声抱怨道:“不知道那家伙在厨房里干什么……做个三明治需要这么久吗?”

  他的先生低声答了句什么。安娜就像只被抚爱的小猫似的,咕哝了一声, 不再抱怨。

  他没道理一直待在厨房,做好三明治后,就走了出去。其实这两年里,他和谢菲尔德一直有正常的联系,只要不提起安娜,他们就是绝对默契的父子、好友和事业上的合伙人。

  当然, 他们不会一直对安娜避而不谈, 这样太欲盖弥彰了。有时候, 雅各布会亲人似的询问安娜的近况;谢菲尔德则会像个尽职的监护人一样, 告诉他有关安娜的新鲜事。假如适逢他的心情不错, 他会尽力把亲人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但他的心情并不总是不错,这时谈话就只能尴尬地中止。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只会在恰当的时候谈起安娜。

  安娜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呢?好比现在,谢菲尔德随口问了一个公事上的问题。这问题再简单不过,他两秒钟就想出了答案,却因为安娜的举动——她拿起汉堡的面包,用舌头舔掉上面的沙拉酱,俏皮地咬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而答得慢了一拍。

  谢菲尔德察觉出他的迟钝,淡淡地看他一眼,喝了一口威士忌。

  晚餐过后,他准备洗完碗就向谢菲尔德道别。安娜把脏盘子叠在一起,从他的身边经过,走向厨房,途中故意踩了他一脚。她的脚变得又瘦又长,骨节纤细,大脚趾被蚊子叮出一个紫红色的包。她每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弯起另一只脚的脚趾头,去挠一挠那可恶的蚊子包。

  他看见她蹙起眉毛,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槽里,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弯下腰,用手指甲掐那个蚊子包,却不可控制地挠得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最后,她抬起脸来,似乎想向谁求助。当她的目光扫过他时,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几乎跳出胸腔——然而,她还是毫无悬念地喊了谢菲尔德的名字,然后提起那只脚,一跳一跳地去找她的合法丈夫了。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插曲,却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很久。他洗碗的时候,一直在想谢菲尔德会怎样处理她的蚊子包——是否会像他想象的那样,把嘴唇贴在那个紫红色的包上,吸出里面滚热的毒血,再用指甲在她的脚上掐出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洗完碗,安娜脚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跟一个金发女孩说话。雅各布忍不住看向她的大脚趾,想找出被吮过的痕迹,找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聊。

  乡下的屋子没有露台,他的先生只能站在房门口抽烟。雅各布走过去,按照原计划向他道别。

  谢菲尔德听完,抽了一口烟,侧过头,神色平静地吐出烟雾:“还忘不了?”

  雅各布愣了一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被您看出来了。”

  谢菲尔德没有接话,而是倚靠在门柱上继续抽烟。他的手指虽然不像年轻人的皮肤那么细腻,爬满了苍老的纹路,却因为手指足够修长,骨节足够分明,依然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他随性抽烟的姿势,是多少好莱坞男星对镜苦练也练不出来的贵气与优雅——雅各布第一次抽烟时,模仿的就是他抽烟的样子。

  直到一支烟抽完,谢菲尔德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那你走吧。”

  雅各布有些愕然地望向他:“先生,您……”

  “怎么。不想走?”

  “不是。”雅各布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嘴上希望您能跟安娜在一起,实际上却卑劣地觊觎了您的妻子这么多年……我这么无耻,您不想训斥我一顿吗?”

  谢菲尔德淡笑一下,抖了抖烟,云淡风轻地反问道:“训斥你有用吗?”

  “……”

  “假如当初安娜选择的是你,我大概会像你一样卑劣。感情如果能控制,那就不是感情了。”他顿了顿,转头望向跟金发女孩聊得热火朝天的安娜,“她是个迷人的小姑娘,喜欢她的人,真要算起来,可能连这个小镇都挤不下。如果必须训斥他们,才能缓解心头之恨。那我不用度蜜月了,直接去好莱坞跟她的爱慕者打口水仗好了。”

  雅各布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菲尔德也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对安娜是什么感情,会持续多久,我都不会怪你。我只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说到这里,他的先生停顿一会儿,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对安娜的浓浓占有欲,“毕竟,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了。”

  这番话究竟有没有对雅各布起到忠告或警示的作用,只有他自己知道。跟谢菲尔德道别后,他静悄悄地走向了屋子的后门。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娜。她坐在秋千上,两腿分开,一只脚不雅地踩在秋千的木板上,正沉迷于放肆抓挠蚊子包的快乐中。

  鲜红的血是鲜红的珍珠,从肿块里孵化出来。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孩蹙着眉毛,抓着,挠着,低吟着,烦恼得想用嘴去吮吸里面的毒血。

  也许,他对她的感情,就像蓄在蚊子包的毒血一样,除非狠下心来把肿块割破,挤出里面恶毒的汁液,否则永远也止不了痒,放不了手。

  ——

  雅各布离开半小时后,安娜才反应过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个人了。

  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两年前那么惶恐——雅各布出现得太突然了,就像是梦里最常见的、面目模糊的人影,冷不防出现,冷不防消散。再加上他几乎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跟她叙旧,她想要惶恐都难。

  她只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谈起当年离开的原因,究竟为什么呢?

  送走柯特妮以后,安娜用劲掐了下蚊子包,眉头痛苦又痛快地皱了起来,然后趁这段不会发痒的时间,飞快地跑进屋子,去找谢菲尔德。

  她的丈夫正在翻看一本旅游手册。就在前几天,她还用红色的自来水笔,在一些风景优美的地名上反复勾画。

  恼人的瘙痒再次袭来。但她已经无暇理会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谢菲尔德会选择哪个地方,作为他们下一个蜜月地点?

  安娜扑到他的身边,把脑袋凑过去。谢菲尔德看见她指甲里深红色的血痂,皱起眉,捉住她的小手:“哪里出血了?”

  “还有哪里,只有那个可恶的蚊子包。”她在他的腿上坐下,晃了晃脚,然后蹙起脸说,“虽然我很喜欢夏天,也很喜欢湖泊,但感觉我们得去一个没有蚊子的地方,你觉得呢?”

  谢菲尔德放下手册,把她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拿起她那只有点儿脏、美丽娇嫩的脚。大脚趾上的蚊子包的确已经严重得像最毒烈的蚊子的产物。

  不看还好,一看安娜又想去挠。谢菲尔德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抱到浴室里,先用滚热的水给她止痒,然后擦干净她的脚,帮她套上长统袜,带她去杂货店买止痒的清凉油。

  谢天谢地,杂货店里有这种实用的中国小商品。刚走出杂货店,安娜就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袜子,把脚塞进谢菲尔德的手里。当散发着薄荷香气的膏体涂抹在肿块的周围时,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喃喃说:“我宣布,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要带上它!”

  谢菲尔德没有抬头,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我呢。”

  安娜没想到他会吃清凉油的醋,正要嘲笑他一下,叫人头皮发麻的瘙痒却再次袭来。她只能毫无骨气地哀求道:“当然也会带上你……啊,不是‘也’,你和它二选一的话,我肯定会选你……求你啦,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情人,快继续抹,不要停下来。”

  擦完清凉油,安娜靠在谢菲尔德的身上,扭来扭去穿袜子时,终于想起了雅各布:“……那个人是不是又走了?”

  谢菲尔德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不想雅各布成为她口中谜语一般的存在,于是故意问道:“谁?”

  安娜以为他在逗弄她,推了他一把:“你知道的,”然后,有些别扭地吐出那个人的名字,“雅各布。”

  “嗯,走了。”

  “这样吗?”安娜低低地答道。经过抓、挠和掐挤,又涂了神奇的清凉油,蚊子包早就不痒了,却变成了一个一碰就疼的伤口。但疼总比痒好。

  不知为什么,听见雅各布已经离开的消息,她一点不惊讶,也不难过,只是很迷茫:“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呢?之前,我问他当初为什么走,他也不说……我在想,是不是……”谢菲尔德还没回答,她就泄气地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

  谢菲尔德却主动问道:“是不是什么?”

  她没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受威胁似的绷了一下。她正在系运动鞋的带子:“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我无意间得罪他了……你知道的,我经常无意间得罪很多人,柯特妮之前就被我得罪了。”

  谢菲尔德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不要多想。”

  “不是的话,那是什么呢。”她小声嘟哝了一句。因为这句话没用疑问的口气,他也就没有回答。

  他站在后面,看着她走在两行橡树的浅紫色的阴影里,颇为苦恼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但就像惯常的那样,她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哪怕是雅各布,也是如此。

  太阳沉没在远处朦胧的山峦里,白色的月光漂浮在黑漆漆的树叶间。她最终还是决定把雅各布抛到脑后,站在一棵笔直的绿树下,回过头朝他挥手,放声嚷道:“那个叛徒真叫人讨厌,我决定以后不想他了,除非他向我道歉,你说呢!”

  然而,当他走到那棵树下,她还是扁起嘴,扑进了他的怀里,没来由地流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