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静默半晌，许父许母互相看看, 最终还是许母迟疑着开口：“这件事儿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过？”

  “这不就说了么, 事情没成之前又怎么好说呢？”许文华自然而然道。

  说实话，家里人对于许文华成亲的问题一直都是很纠结的。一方面觉得孩子这么大了, 当然得找老婆，不然像什么样子呢？但另一方面，隐约觉得许文华一直拒绝家里安排的相亲，始终没有成亲的消息也蛮好的——至少就不用考虑分家的事情了，让他照顾照顾家里也是很有底气的。

  实际上这是许父许母在儿子身上比较弱气的缘故，所以说话还用商量的口吻。不然的话，作为父亲, 特别是还没有分家的父亲, 侵夺儿子的财产是很容易的。如果儿子没有什么后台关系，去官府一告一个准！

  毕竟按照此时的逻辑，父母生养孩子, 孩子就算有本事赚钱, 可是他是天生有这些本事的吗？还不时父母养育、教导才有的这些【好像很有道理, 但又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后世大家所唾弃的, 父母拿孩子当私财的一种行为吧。孩子确实是父母养大的, 也有赡养父母、孝敬父母的义务，但这并不代表父母拥有了无限大的权力——不过这个道理在古代是讲不通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说是私财了, 父母就是将孩子打死了又算什么呢？

  别的不说，杀婴风气从古至今从来没有断绝，哪怕是9102年了，依旧有这种事。放在古代，这就更不用多说。

  虽说朝廷律法一直禁止杀婴，也安排了相应的处罚，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民不举，官不究，孩子死了，孩子能报案吗？孩子的父母会报案吗？孩子的祖父祖母会报案吗？孩子的宗族会报案吗？不会有人报案的！

  如果官府要主动追究，宗族就会是拦路虎！清官难断家务事，宗族势力虽然越发衰落，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一般官府也不会为了几个婴儿去和宗族势力硬碰硬唉！

  好在许父许母虽有自己的私心，却没有到那个地步——其实也是时下风气使然，经济繁荣，人心思动，大家赚钱的路子多了，没分家的孩子有私财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多了。这种事情只有一个两个的时候可以禁止，可是成千上万个呢？

  事情一旦成了风气，也就时移事易了。

  但不管怎么说，许父许母也很清楚，孩子成亲后就和成亲前不一样了，光明正大地分家单过，想要随随便便补贴家里就会变得麻烦起来还有女儿那边，一想到那个赌鬼女婿也是头疼！

  许父许母不是不庆幸有二儿子在，如果不是许文华，这重负担肯定是要压在自家担子上的。

  但许文华成亲之后这件事会怎么安排就非常悬了是继续帮助姐姐一家，还是撒手不管？这都有可能。但不排除会出现最坏的情况——按照时下人的观点，结婚之后就有自己的小家庭了，老婆孩子什么的，兄弟姐妹自然得靠后。

  即使这是古代，家族观念强很多，也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怎么不见皇位传给兄弟，而大多传给儿子呢！

  只不过，不希望许文华成亲的心思只是放在内心深处而已，谁也没有真的说出来过。许母这边也不过是拼命给许文华相亲，相那些她觉得能够向着自己的女孩子。至于许文华喜欢不喜欢那些女孩子，在许母看来男人不都是那个德行！喜不喜欢的，过日子就是了，过一辈子的话什么都是一样的。

  再者说了，她觉得许文华如今也算是发达了，真心不满意大可以讨个可心的小老婆么她自己是严防死守不让丈夫讨小老婆的，平常多看家里的丫头一眼也要生气。可是这种事情轮到儿子身上就不一样了，呵呵。

  这个时候许文华陡然说要成亲，请父母去提亲，一时之间就先手足无措了起来。

  “小弟要成亲？这是好事儿啊！要我说你早该成亲了，别人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是哪家的淑女？”许武英不管桌子底下老婆踢自己的腿，打破了之前短暂的静默。

  许文华嘴角弯了弯，看向许武英的眼神温和了很多：“现在也不迟呢她家并不是苏州城里的，而是嘉定县城的，只不过因为同是写本子的，所以与我在苏州认识，我们两人很谈得来。”

  许武英没觉得这有问题，既然是弟弟情投意合的女子，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反正是许文华讨老婆，他开心就好啦！

  但许母不干了，她显然想起来了，猛地站起来：“是不是那个住你附近的小贱人？啊！？哈！我就知道，那小贱人说的比唱的好听，还说什么与你没什么，说让我管好儿子，将我好一顿讥讽。如今又算什么？不成！你和谁成亲都行，唯独不能和她！”

  许文华想到许母会有意见，但是没有想到许母的意见那么大。只能皱着眉头解释道：“那时候连小姐还未与我有什么，只不过是我倾慕连小姐而已。娘那样上门警告，连小姐自然是那样回答”

  说着也站起来，堂堂正正道：“这件事儿是我主动缠着人家的，她那之后陪着她母亲去京城探亲，我在苏州等了快一年，实在思念，于是追到了京城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我求来的。”

  许文华突然跑到京城去的事情当时也确实让许家吓了一大跳，什么都没有说就奔到京城去了，还是走后才给家里来信说明这件事。为了这个，许母不知道抱怨了多久呢！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件事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呆了一会儿，许母还是坚持，声音尖刻道：“绝对不成！我不答应让那么个玩意儿进家门！一个没出嫁的小娘子就敢那样讥讽我，若是讨进门来，能将我放在眼里吗？”

  许文华知道许母这个话有些胡搅蛮缠了，当初许母去到苏州对着连翘就是劈头盖脸的羞辱。不要说连翘是个傲气的，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也该羞愤不能吧！连翘当时的回击，有一多半是因为愤怒，正如人在被伤害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刺伤别人一样。

  所以当时的许文华虽然有些不满（连翘面对他母亲的时候没有隐忍住自己的脾气，很大程度就说明了自己当时对她没有那么重要。而当时他们虽然并没有确定关系，但确实已经有了一点点隐约的默契，他会不满也是由此而来后来还花了好久才想通这件事，实际上连翘那时候去到京城探亲，正是给了许文华想清楚这件事的时间和空间）。

  但在后来，他也能够理解这件事了。

  然而他能理解是他能理解，这不代表他母亲能够理解。许文华很清楚，按照母亲的想法，本来就不喜欢连翘，上次的事情更是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能够否定这桩婚事的借口。

  许文华鲜有耐心地伏低做小的时候，但这个时候不能不做，只能再三地劝：“这个事情不能这样论的，您当时上门，实在是羞极了才会那样。她其实性子极好——她名气很大，您若是去打听就知道了，她在我们行里是出了名的好性格”

  “所以这件事儿倒是我的错了！？”许母冷笑。

  说真的，如果是往常一般的事情，许文华真有可能点头。许母办糊涂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是没有因此和许母犟起来。但是今天这个事情不一样，他怕自己真的去犟这个，事情越发受不了场，所以只能满头是汗地解释。

  看弟弟这个样子，许武英就知道他是真心非那个姑娘不可了——许文华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什么样子再清楚不过。放在平常，他可不会因为娘是亲娘，就忍气吞声了，从小自家这个小弟就是个叛逆的！

  现在能够这样，足见真心！

  而母亲说的那件事，许武英也能隐约记起一点儿，只不过当时他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这件事有些模糊。但即使听母亲一面之词他也能推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左不过就是母亲听说弟弟在苏州那边有喜欢的人了，然后就上门搞破坏。

  让那个女孩子‘规矩’一些。

  凭良心说，母亲这个做法非常伤人，他听着也有些不赞许，说到底人家女孩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吗？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情，就算不爽，也是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而不是找人家的孩子。

  就像是豪门大户，自家孩子不学好，在外头养外室了。这还是证据确凿，确有其事的呢！人家也不会动那个外室，而是将自家儿郎捆回家去行家法。

  但心里是这样想的，许武英当时从头到尾却都没有说什么主要是人都有远近亲疏！母亲做的再不妥，那也是亲娘！为了一件陌生人数落自己亲娘，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反正许武英是做不到的。

  然而这个时候就焦头烂额了，谁知道当初这件事的后果在这里呢！

  别看许文华如今还像是能商量的样子，许武英却是清楚地很，他决定了的事情最终肯定会坚持到底！就像当初他不想和母亲安排的那些女子成亲，所以就硬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想要和自己中意的女子成亲，这件事就一定也会坚持到底！

  母亲也有几分倔脾气，这件事到时候会如何收场——想到又是一场家庭大战，许武英就觉得头疼！

  许母也不再多做啰嗦，直接放话道：“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可别说了！”

  说罢，转身就走，也不吃饭了。

  许文华原地站了一会儿，指节捏的发白，最终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饭对他来说也不能吃了，也是转身离开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