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 因为她逃避了。

  连翘并不傻，所以她早就感觉到了别人对她的好感，不只是许文华，还有别的人。但是唯独许文华让她记忆犹新，格外注意，其中的原因, 她曾经没有深想过——有什么好想的呢，许文华本来就比别人抢眼，才华出众，还有一张好脸，她格外注意一些，正常操作而已。

  就好像学校里那个长得好学习棒的校草, 对方表达出好感，无论如何内心都会有一些涟漪的。

  但是, 当许文华第一次这样近乎‘明示’之后，连翘忽然乱了。

  如果只是类似对校草学霸那种泛滥的好感, 连翘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高兴, 然后摆脱这种并不真实的情绪。即使有些可惜, 最后也拒绝掉。

  但是连翘并不是, 她并没有高兴之类的情绪，就是混乱——像是对此意料之中, 但是又有一些意外。然后满心的混乱，等到混乱还没有理清楚，一些甜意又在内心徘徊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 但是绝对没有想到拒绝，想都没有想，似乎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选项。

  之后的几天她都避着许文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告别了在苏州的朋友，包袱款款回了嘉定。然后在什么都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就接受了吴美娘的催促，麻利地去相亲，至于之前的内心混乱，只好先抛到一边去了。

  “那个王公子真是极好的了，性格是一等一的，人长的也体面。他如今已经开始跟着他爹王员外开始做生意了，听说是极有章法的。”说了这么多，吴美娘唯独没有提到王家家境相对一般的中产家庭，算是很优越的了。

  主要是连家因为连翘的关系，钱越来越多，说这个实在没意思。

  吴美娘这样说，连翘也很清楚，这个‘王公子’就是原本觉得的古代最好的结婚对象了。然而，现在这样一个人摆在自己面前，她却没有一种‘就这样’的感觉。

  “娘”连翘下意识地不想让吴美娘接着往下说了。

  吴美娘原本是滔滔不绝的，这时候被连翘打断。向来细心的吴美娘察觉到连翘的神情很特别，既不是满意对方的羞涩，也不是对对方不满意而准备拒绝——这种纠结、混乱，甚至不像是因为这件事。

  “你对王公子不满意？”吴美娘试探道。

  连翘只能尽力解释道：“王公子各处都很好，以往我就想着有这样一个男子，能一起过日子就是了。但是但是，但是”

  连翘终究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但是吴美娘却看清了，一阵见血道：“你心中有人了所以别人再好，再如你原本所期待的，也显得不如意，差了些什么了。”

  吴美娘作为过来人，面对的又是女儿，感觉是很敏锐的。不过她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这些言之凿凿的话还带着试探的意思。

  只不过慌乱之中的连翘是感受不到这种试探的。

  ‘今岁我也会有许多相亲，我对家中人说有心仪的女子。若是有人追问，说你的名字好不好？’

  冬夜里，许文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好像一阵风都能吹散。但是连翘就是听的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些听到吴美娘的话，连翘只是低着头拧手帕。

  半晌，吴美娘才听到连翘涩声道：“我不知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吴美娘知道，八成就是这么回事了。便直接问道：“那人是谁？”

  连翘脸上越发的慌乱让吴美娘意识到不能这样直接，便摇了摇头：“你这孩子算了，你这些日子仔细想想。”

  不是吴美娘不想追问，只是她生性聪明，知道连翘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逼迫不得，很多事情只能缓缓地来。

  正当她准备离开，让连翘一个人好好想想的时候。连翘拉住了她的衣摆：“娘相亲的事儿，暂且停了。”

  吴美娘的话让连翘不得不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内心，这种情况下，相亲自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时候相亲，那是耍着别人玩！

  而且这个时候她意识到了，许文华因为她的关系，已经打算不去任何的相亲了。如果她对许文华是无意的，自然不必因此有任何的反应。可是如果不是呢？

  事实就是这样，她不是无意的。连翘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外国《约翰·克里斯多夫》，通篇故事冗长地可怕——当然，也可能是读这部的时候她年纪太小了，没有足够的领悟能力与耐心。

  总之，到了最后她所能记得并且理解的只是主人公与贵族少女的初恋故事。

  书里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吻了她的手，由此发现他是爱她的。而发现自己是爱她的，于是就察觉到自己应该是一直爱她的。

  当时的她不解，现在却明白了。

  也因为这样情绪的转变，忽然就替他觉得心酸起来。

  吴美娘听到连翘的话，算是再次确认了连翘的心思。她没有说什么，但是接下来的日子，连翘没有任何相亲。

  又过了几日，母女两个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做针线。其实也不是为了做活计，就连翘那手女红，帮倒忙还多一些呢！纯粹是打发时间，享受难得的母女时光。

  吴美娘见连翘在帕子上绣竹纹，忍不住摇头：“以往你就拿这些最简单的纹样虚应故事，当时你年纪小，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人也大了，怎么还是一样的，你将来嫁人了，可怎么办？”

  连翘并不在意，直接道：“自有别人来做。”

  外面有绣庄，家里也有佣人，发工资了总要做事的。咳咳连翘已经适应封建时代统治阶级这一套了呢【腐化速度真快！

  吴美娘忍不住拿裁剪时用的木尺敲了敲连翘的头：“你这孩子，这是东西的事情吗？这是一份心意。给家人亲手做些针线，这是女子该做的，也是女子表达心意的方式。”

  忽然间，吴美娘顿了顿，状似无意一样道：“怎么，你没有送过心仪之人手帕或者荷包之类？”

  吴美娘力图使自己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常，就好像是闲聊随便聊到了，没有任何逼迫连翘说这个的意思。

  这个举动确实是有效的，至少连翘不像上次那样慌乱，也没有明显的回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送他？”

  连翘想到的是许文华拿过她几次手帕，也特地让她给做过扇套。但是那些手帕、扇套，其实都不是她做的。她的女红就是个渣渣，哪能做出能用的东西！对此，许文华也是清楚的。

  所以让做的扇套就做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提过。反而是画扇子题字之类的事情让她做过几次，其实他自己的画工和书法比她好得多。

  这个话让吴美娘心里松了松，虽然她知道连翘一直挺谨慎的，但还是害怕这些小儿女年纪轻轻的，为情冲动、情难自抑，相处起来犯下大错。而连翘现在这个表示，竟是两人还没有表明心意的感觉。

  若是这样，别的事情就更不会有了。

  “那人到底是谁，真不能和娘说？”吴美娘见气氛正好，便接着往下问了起来。

  其实知道连翘有了心仪的人，吴美娘是挺高兴的。她之所以要给连翘相亲，不就是希望她能有个托付终身的人么。现在她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这岂不是更好？反正只要那个年轻人人品过得去，其他吴美娘是不挑的——以前她还要挑一下家境，不想让女儿受苦。但是现在，连翘的成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不需要担心受苦不受苦的问题了。

  至于对方是不是喜欢连翘，连翘会不会恋爱失败说实话，吴美娘并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非要说的话，只能说母亲的，在她们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失败！

  更何况连翘确实优秀，从去年开始的相亲，只要连翘去了的，得到的反馈都是正面的，只不过连翘自己没有进一步的意思而已。这种经历让吴美娘自信心更加爆棚【看不上连翘？不存在的！

  连翘在这几日里其实已经理清楚了一些思绪，剩下的问题是事情接下来怎么办。

  不要以为明确心意之后事情就简单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些、电视剧什么的，剧情通通都得砍掉三分之二。多得是男女主人公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依旧很难做出干脆的行动，表白？哪有那么容易！

  以前连翘认为那是编剧在拖时间，现在亲身经历才明白，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总是有道理的。

  正是这个时候，她确实有一些倾诉的欲望。

  “也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娘说。”连翘放下手里的针线，一只手指头绕着发尾玩儿。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才知道呢。”

  吴美娘却有些等不及了，连忙道：“那个人年纪不大罢？家中没有妻小罢？为人正派么？有没有正经的事做？”

  吴美娘开口就问这些，其实就是做最坏的打算。

  连翘本来还有一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下一下出来了：“嗐！娘，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不自爱到那个地步！”

  连翘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总体来说她属于那种比较自私的人，或者说她非常爱自己。具体表现，她不会为难自己。如果对方是个不应该动心的人，那么一开始她就不会给自己动心的可能，因为她真的很介意那些。

  “他才二十几岁，没有妻小，什么都没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连翘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反正我觉得他是正派的。”

  关于许文华是不是正派的问题，这真是一千个人眼里一千个哈姆雷特。

  “他是有事做的”

  随着连翘的讲述，吴美娘逐渐放心下来，因为这样至少说明对方满足了最低要求。至于别的，其实她相信连翘的眼光——若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又怎么可能得到连翘的青睐？

  “总之娘别问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其实她有数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