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都会有自己的两面性, 这个时代进入了经济快车道, 各种发明也正在出现, 展现出工业革命前夕的活力。但是, 在这背后是大量的失去土地的农民, 只能被迫来到城市讨生活。还有承担超过自身所能负担劳动的童工、女工

  虽然国家的儒家传统让事情不可能滑向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境况, 至少在儒家学说占统治地位的古代不可能。

  儒家学说强调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如果商人压迫工人太厉害。统治者是不会站在资本家那边的，统治者只会站在底层人民那边——这其实就是古代的政治哲学，地主和农民制衡, 但农民是弱势的，所以就需要统治者站在农民的一边加重分量。如果有一天统治者忘记了这一点, 离王朝覆灭就不远了。

  但是这种情况更好也是相对的，资本主义萌芽的生长、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开发，这必然需要一个前期积累。在海外殖民之前，只能在内部想办法，这是世道变化带来的必然。

  在这样的时代，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接来说, 道德上的滑坡是很严重的——社会转型期常见这种事。

  现在的苏州, 越来越少见古人那种淳朴良善诚恳等品质了, 各行各业都出现了‘社会的渣滓’。

  柳玉龙就是这样一个人, 生平最好欺骗小姑娘的感情，若是放在以前，早就被人打死了。如今不仅没有人找他麻烦, 甚至只要没有轮到自家头上，都没有什么人去说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柳玉龙是这样的人，平常相处的当然也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这群人都是业、报业内混的行内人，没有什么大佬，但是要么资历深有些门道，要么就是柳玉龙这种有个拿得出手的长辈，总之都是能糊弄一些不大懂行的小姑娘的。

  他们平常专爱骗这些良家出身的女孩子，一个是贪新鲜，烟花巷里的女子根本不用骗，都说没什么意思。另一个则是因为歧视他们歧视女子，大多认为女子就不应该出门，该像前代一样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来了又能怎样？反正做不出什么成就！

  与柳玉龙约好碰面的一个狐朋狗友就道：“玉龙兄，我与你说，这一回我又做了一次好事！那姑娘都快二十岁了还想着在这一行里出头呢！没有那样的才能还要死犟，这不是耽误自己的青春年华？经过我这一遭，总算是回老家去了——说起来将来她还得谢我，不然说不定要拖到嫁不了啦！”

  很多坏人做坏事的时候都不认为自己做的是坏事，他们往往会自我美化，最后自己都相信自己做的是好事，这是一种人的自我保护机制。

  柳玉龙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就是这样的，有的是觉得自己打破了这些青春少女不切实际的幻想，能早点回去嫁人也是好的。有的则是认为这些女子这样容易受到诱惑，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们不过是‘替天行道’

  外人看来是歪的不能再歪的歪理邪说，但是他们自己圆的很开心。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除开极少数的人，几乎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坏人，即使这人坏事做尽，大家都说他是坏人。

  柳玉龙和这个朋友对付了几句，还问了一些关于连载机会的事情。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不是真正富贵人家的子弟，养家糊口还是必要的，不然每日吃什么？

  柳玉龙的才能有限，最多就是因为这些年写的多了，成了一个熟手。再加上各处报纸给他家一个面子，很少有长篇连载的时候，但短篇的活儿每个月能接上好几篇。靠着这样一套，他一个月好的时候有十多两的收入，不好的时候也有几两银子，维持一个大概光鲜的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想要过的宽裕就得找活儿，而这些短篇的活儿也不会主动落在他碗里，他得发动自己的人脉去挖。像他这种水平的作者就像是一只捕猎的狼，闻着味道来，必须要嗅觉敏锐，这才能抓到猎物。

  靠着自己的人脉以及家里的招牌，柳玉龙算是狼群里面经常能找到食的，所以他能养的膘肥体壮皮光肉滑。相对的，那些和他水平差不多，但却没有他的人脉，更没有他的家庭的，就会瘦的皮包骨头，最终在这一行渐渐坚持不下去。

  从狐朋狗友那里得了一些大路货的消息，都是说的他家报纸有哪些短篇版面还没有定下来然而这种消息属于一般的，用处不很大，最多就是聊胜于无。

  收了这个消息柳玉龙也懒得这时候回家——他家里小女儿还不满百日，整日爱哭闹。再加上儿子也很年幼，一岁半上下，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烦人精他现在日常在外面晃悠，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在晚上回家。

  这附近就是阊门，热闹的很。他也不用坐路口停着的人力车，只路边买了两个槟榔，就一路嚼着边走边看。

  等到路口见到茶楼，想了想便打算上去消遣一会儿。于是背着手往楼上去——这家茶楼在大楼的第四层和第五层。

  在外面的时候不知道，等到上了茶楼，跑堂的送上茶水单、小食单，这才发现这里的茶水和点心比一般的茶楼要贵许多，心中有一些不爽。只不过他自矜面子，万万不肯单子都拿起来了却什么都不点，然后转身就走！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是没钱嫌贵么！

  于是只得故作大方地要了中等的茶叶，以及一碟茶干。等到茶水和茶干上来了，她就在那里慢慢地泡。正好这茶楼请的艺人不错，技艺都很纯熟，特别是女艺人还都普遍长的不错！倒也泡的住。

  等到柳玉龙一壶茶沏了三回水，茶干吃完又要了一碟瓜子。周围的茶客陆陆续续离开，这个时候可是吃中饭的时候，除非是想一碗面条对付，不然都是要回家吃饭或者下馆子的——一般的茶楼供应的饭食只有面条一种。

  柳玉龙抖抖长衫，打算去街面上哪个小馆子吃一顿，一下却停住了脚步。他这时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那一面印象深刻，所以倒是一直记得。

  “哎！这不是连小姐么！”赶紧上前作了个揖。

  连翘收拾了自己的文具包，从五楼下到四楼，琢磨着今日吃什么。占据这栋楼三楼四楼的饭庄很不错，又因为离这茶楼近，图方便，最近都成了她的食堂了。而这家饭庄的菜牌花样很多，所以她每次午饭之前总是容易选择困难一下下。

  正在思索的时候被人拦住了去路，连翘还真冷不丁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和自己打招呼，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一看，只觉得这个人面熟，然而一时想不起来，正尴尬来着。

  对方倒是先自来熟地道：“上一回在‘暖园’没机会与连小姐结交，说些行里的事情，这次算是有缘遇上了！不若我做东请客也算是我尽了一番地主之谊，连小姐可不要推辞啊！”

  提起‘暖园’连翘就有一些印象了，虽然那次和宋文静去‘暖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因为那一日算是很重要的签约日。再加上宋文静告诫她的事情也让她印象深刻，所以想起来并不难。

  这是那位柳家的公子！

  于是赶紧福身行礼道：“多谢柳公子，只是请客做东这倒是不必了！”

  连翘本来就不会随便与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吃饭（不要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和异性吃饭的道理），更何况还有宋文静说的那些话，他对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青年防备已经很深了，当然选择了回绝。

  只不过对方契而不舍，连翘也被缠的没办法了，她又不擅长撕破脸拒绝人，只得默认下来吃饭的事情。

  见连翘默认，柳玉龙心中是‘计划通’。他能勾搭到一众良家女子，除了那些优势，就是特别会纠缠人了。女孩子少有能不要脸皮，硬拒绝人的，等到缠不过了自然会答应下来。按照她们的想法，只不过是喝一杯茶、吃一顿饭而已，之后就各走各的。

  却不知道，有一就有二，一旦纠缠上了哪有轻易摆脱的！自古烈女怕缠郎，不少平常行事正派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被他拿下的。

  连翘也没有多费事儿，直接带人去了楼下的饭庄。楼下饭庄的跑堂的当然认得连翘这个日常在自家吃饭的姑娘，甚至连翘还有没花完的饭钱存在他们柜台上，印象想不深刻都难。

  柳玉龙坐下后瞟了一眼这家饭庄的菜牌就觉得脸色一僵，这家饭庄的消费可不低！不是说拿不出这个钱。只不过第一次请客吃饭，女孩子这边都会客随主便，随他找一家酒楼饭馆。

  他自然不会找那些路边摊，但也很少来贵的酒楼——这才是第一顿饭呢，什么便宜都没有占到，就先要这样花钱，怎么算都划不来。

  连翘哪里知道柳玉龙心里的小九九，只是忽然抬头道：“柳公子没有什么忌口罢？”

  “没有没有！”

  连翘递过餐单给柳玉龙：“那柳公子便点菜——平常我吃的那些，不要白切羊肉了，换一道新陈的火腿出来，再添一个果盘，剩下的问这位公子如何安排！对了，柜台上剩下的银子够吗？”

  跑堂的笑道：“看小姐说的！小姐在柜台存的钱就是这个月日日这样吃也吃不完呐！”

  连翘懒得算账，也比较相信这家颇有口碑的饭庄，账目上确实不太清楚。于是只是点点头：“既然是这样，便依旧往账目上扣！”

  柳玉龙没有想到连翘竟是要请客！首先自然是要拒绝：“连小姐，这客一定是我来请的。到了苏州，我是主您是客，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

  连翘驳道：“这样说不对！咱们现在在这一家饭庄里，我日日来这里吃饭。在这里我是主，您是客，自然是我请客了！”

  听说连翘日日在这家饭庄吃饭，柳玉龙愣了一下：“连小姐怎么每日在这里吃饭？”

  连翘指了指楼上：“最近常在上头茶楼消磨时光，写些文字，图方便罢！”

  这话说出来柳玉龙颇觉脸疼，按照这茶楼和饭庄的消费水平，如果要日日在这里消费，不要说一个新入行的作者了，就是他这种也很难支撑地住！只有一个解释，眼前这位连小姐是有钱人家出身。

  说实在的，这样的姑娘相比一般没有根基的姑娘麻烦的多，一时之间见色起意的柳玉龙有些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