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是做惯了杂事的, 连翘曾经也一个人生活, 打扫房间做大扫除什么的, 两个人都是好手。再加上房间本来就清扫过, 打扫起来并不复杂, 主要是归置好各类物件而已, 所以花的时间并不长。

  将几个麻袋扑在床铺最下层, 然后再垫上两层垫被，这些连带盖被，都是新弹的棉花褥子。然后就是床单、竹席之类。连翘脱了鞋在床上挂帐子, 春儿就在一旁给被子缝被面。

  古代的被子并不是一个被套和一个被芯这样，被套更像是一块布, 需要用一种很长很粗的针缝在被芯上。另外两头的被头也是分开缝的，因为这是整个被面最容易脏的地方，分开的话方便只拆洗这里。

  归置各类用品，春儿的房间也收拾完毕，这时候连翘和春儿已经是一身的汗了。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日落西山红霞飞。原本白日里格外安静的明月坊热闹起来，从前门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连翘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不就是下班潮么！让她想起早中晚时间的大学宿舍, 都是一样一样的。

  地方多了人气, 立刻就热闹起来。

  连翘也像是立刻觉醒了大学生活的种种经验, 叫住春儿, 一人一把大铜壶：“趁着大家才回来，正吃饭休息，咱们赶紧去打水！待会儿热水恐怕很麻烦！”

  从门房那里领钥匙的时候就顺便领了这个月的三十根水筹, 这时候连翘也没有数数，直接抓了一把，就和春儿下楼。

  这时候水房还没有几个人，仅有的几个女孩子见连翘和春儿两个生脸，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没有说话。像明月坊这种女子公寓，常有租客来了又去了，来个新人而已，有什么好吃惊的。

  开水房有点像连翘曾经看过的老虎灶热水店图片里的样子，外面是一个大大的灶膛，灶膛上面有六七个灶眼，灶眼上面全是烧热水的炊壶。这些炊壶和连翘他们提着的铜壶差不多大，这并不是开水房供热书的主力，供热水的主力在灶膛后面的一个大灶眼，上面是一个又大又深，仿佛水缸一样的大水桶。

  水桶下半部分是和灶台修在一起的，是石头和砖砌成，上半部分则是木头的，里面可以放许多的水。

  更让连翘大开眼界的是，木头的部分伸出了两个水龙头，取水就很方便了——水龙头确实很新鲜，不过想想水龙头需要的技术其实很简单，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其中难度最大的部分不过就是螺旋旋钮的加工而已，而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差不多的东西

  开水房管事的是一个老婆婆，轮到连翘和春儿的时候她还看了两人一眼才接过水筹和铜壶：“是新来的姑娘啊？”

  连翘接过装满开水的水壶，连翘连忙道：“是的呢——谢谢婆婆。”

  连翘和春儿在之前购物的时候并没有买一个方便洗澡的大浴桶，而是图方便一人买了个大木盆。这是连翘仔细考虑过的，木桶固然舒服，但是需要兑多少水？她们住在二楼，用水都得去楼下担，实在不好洗个澡弄得满身疲劳。

  之前为了清洗器物，擦洗房子，存水桶里的冷水是满的，可以用来兑水。连翘先是用铜盆洗了个头，这就用完一壶水。剩下一壶水兑成温水，坐在木盆中好歹洗了一个澡——连翘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用这种差不多的木盆洗澡来着。

  正在洗澡的时候春儿还下楼跑了两趟，她也需要洗头洗澡，这可是夏天，两人忙碌一天，早就是满身灰尘了。

  春儿正在洗澡，连翘就干脆自己擦头发，这时候她才觉得这一头又厚又密的头发有多麻烦了。用掉了两三条干毛巾，头发才不滴水。等到春儿也洗完澡，两人才合力担着水盆，将残水从后窗泼下。

  这在现代是非常不道德的，但是在这个没办法排水的房子内，就是很正常的操作了。不只是连翘和春儿这样，别的住客都是这样的。早就习惯这种事的住客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从后窗附近走，也算是互相注意了。

  连翘和春儿为了防蚊子，在窗户上订了纱窗，门上也安了纱帘。这时候点上驱蚊的熏香，门开着吃起简单晚饭来——现在是八月初，还是很热的，关门关窗不透风可是很难熬的。

  连翘一边吃饭一边和春儿合计道：“总算有个样子了，不过还是不够方便，这些日子先过着，陆陆续续将家当添置起来对了，水筹三十根一个月肯定是不够用的，明日得去问水房阿婆多买一些。另外还得订一些冰，先打听一下最近的冰库在哪里。”

  连翘说着，春儿就点头。从来到苏州起她就发现了，自家小姐似乎非常周到，独立生活的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她只当是连翘聪明，于是越发言听计从了，连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两人正说话呢，门口有人打招呼笑道：“咦，是新来的么？”

  大概是邻居之类，连翘赶紧放下筷子道：“正是呢，小姐请来坐坐。”

  春儿也放下了筷子，立刻打开门帘请人进来：“小姐请进。”

  放下门帘春儿就去切西瓜倒茶，连翘则是让了椅子给客人坐。来人左右看看：“你们房子收拾的好，竟不像是明月坊用来出租的房子了，似个大家小姐闺房。”

  说着又道：“不必叫我小姐什么的，我姓高，名叫高婵娟，你叫我高姐姐或者蝉娟姐都行——对了，我是属虎的，你比我小罢？”

  连翘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我属兔名叫连翘，随便高姐姐怎么叫我，那是春儿。”

  说话间春儿已经将茶和西瓜奉上，春儿并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婢女，但也是从小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又有吴美娘的调理。这时候低眉顺眼，至少是规规矩矩的，高婵娟这才肯定她是个婢女。

  高婵娟就住在连翘她们房子的隔壁，两人算是邻居。她傍晚回来就发现隔壁原本空着的房子有人进进出出各种响动，经过的时候瞟一眼发现是两个女孩子。

  这也不奇怪，隔壁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不要说两个人了，就是三四个人合租也合适。等到吃饭的时候来打探新邻居，这才发现新来的邻居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窗子上订上了银红色的新窗纱，原本不是没有，只是陈旧褪色的厉害。门上也安了纱帘，这是双层纱料叠了两层做的纱帘，底下缀着一根压脚的横木。一看这纱料就知道是又厚又密的上等好纱，恐怕是织造局的料子，平常做衣服也难得的，这里却做了门帘。

  有钱，这是高婵娟的第一个评价。打招呼被请进去之后她才觉得自己的第一个评价还是太低，应该是很有钱才是。

  家具还是租房的那些东西，可是各种摆设用上之后就不同了。而这些东西有便宜有昂贵，别说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姑娘不会这样倒饬，就是稍有余钱的也没有这个力量！

  这也就罢了，出门竟然还自带着一个丫头！

  古代的人工很便宜，稍稍殷实一些的人家就用的起婢女。高婵娟在家的时候家里也用着一个有身契的丫头，另外还雇着一个粗使婆子。但是出门在外万事从简，出门做事还带着一个丫头跑的，这就不只是殷实这个程度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家里不只是殷实的程度，那么为什么还要出门做事？这几年在苏州也算是见多识广的高婵娟心里立刻可以得出结论——又是一个想要体会民间疾苦的大小姐。

  这个时代女性出来工作主要有三种原因，一种是为了钱，一种是为了娱乐、赶时髦，最后一种是兼而有之。为了钱最典型的就是那些作坊女工，不是家中困难，谁愿意去作坊承担繁重的劳动呢？

  高婵娟属于最后一种，兼而有之。家中殷实，但也就是不愁吃喝而已，出门做事不止可以补贴自己的生活，也算是跟风时代潮流。

  与此同时她也见过完全是为了好玩的女孩子，譬如她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曾经也住在明月坊，工作是在码头做文书。不要说日常有丫头跟随，一日三餐都是周围大酒楼的名菜，就说她那一身行头，随便一件首饰就是她文书工作一年也买不到的！

  这个时候高婵娟正好看清楚连翘的手上是一只浅粉色的玉镯子，显然是好东西，就更加确认了——果然是大小姐啊！

  本来还以为能来一个大家互相支持鼓励的‘亲友’，结果人家告诉你‘我们不一样’，人家是人民币玩家。这就不太好了倒不是高婵娟仇富，这就好像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以为同样辛苦的新进同事和自己一样是励志挂的，结果人家只是富二代体验生活而已，感觉总是很微妙的。

  “我如今在苏州主要是写本子的连翘你来苏州打算做什么？差事定下来了么？”虽然心情有些微妙，但高婵娟也是一个人在外打拼了几年的人了，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自然。

  连翘双手一拍，笑道：“呀！这可是巧合了，我也是！”

  确实非常巧，写的人看着很多，但是对比人口总数，又不是那么多了。这种情况下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做了邻居，竟然还是同行，概率也是很小了。

  苏州写的待遇比别的地方的更高，但是相对的，也更加难混。高婵娟一开始是兼职做，后来才慢慢地专门写作。现在她虽然没有连载的经历，但是靠着每个月稳定发表两到三篇的短篇，已经比一般的工作要赚了。

  她的目标是在二十岁之前能够做连载，只要能够成为连载作者，今后就算是成亲了，也能靠着这个经历，随便在老家的报馆连载——高婵娟的老家在太仓，大概是因为太仓海贸做的太好，风气开放堪比苏州，好多女孩子成亲之后也不会放弃工作。

  高婵娟确实没有想到连翘是同行，但是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很快笑了起来：“那敢情好，不知道连翘你定下了编辑没有呢？若是没有，我倒是能与你牵线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