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定到苏州, 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特别遥远的距离, 但是对古人则不然。实际上这是交通运输和通信业大发展带来的影响, 在一个大多数人不会离开自家方圆三十里地, 从国家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时间单位是用‘年’来计算的时代, 人们理所当然地会觉得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已经足够遥远了。

  这么远的距离, 特别还是搬过去长期居住，需要做的准备实在是太多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衣食住行几样，这几样齐全之后, 一个人的基本生存也就保障了。而这几样当中其他的都还好解决，只有住是最麻烦的。吴美娘想联络那边的故交帮着看一所房子, 独门独户的租下来，连翘和春儿过去之后就能居住。

  连翘却不愿意，以接触生活才能写好作品为由，坚持要住如今苏州特别有名的‘女子公寓’。另一个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吴美娘调查了一番，也同意了。原因很简单，这种‘女子公寓’卖点就在女生重地, 男子止步。最怕暴露出来的丑闻就是有男子出入！一旦有这样的例子, 好多女孩子怕是立刻就要退租。

  总的来说管的非常严格, 很有后世女生宿舍的样子。相比起连翘和春儿两个女孩子去住独门小院子, 反而更加安全。

  对连翘说的接触生活、写好作品，吴美娘是不懂的，但是身为家长, 会本能的关注安全这种问题。

  为了搞定住房的事情，连翘还特意跑了一趟报馆，找了一些苏州最新的报纸。刘盈盈见她翻报纸，还奇道：“为了几张报纸怎么还专程跑到报馆来了？就不能外头买——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越有钱越抠门’了。你人都不在报馆做事了，还来蹭报馆的报纸呢！”

  连翘不理她，只一份一份地翻阅，总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才道：“外头也有卖苏州那边报纸的，只不过没有报馆那么全。而且有些旧报纸早就没有了，到哪里去找？还是报馆这边方便。至于说我不在报馆做事了，这是不错的，但我还是报馆的作者呢，这你不认？”

  连翘的《权柄》确实还在《朝日报》上连载，这是不能否认的事情。这个事实估计要持续到这一年的十月份，因为按照估计，到那个时候《权柄》才能连载完毕。

  刘盈盈无话可说，这才凑过去看连翘到底找了一份什么报纸：“什么报纸值得你这样上心唔，这报纸很稀罕吗？”

  一眼望过去，是一份在江南地区都销售的不错的月报。不过这并不算什么，这又不是本地报纸，能被订来，自然是不错的。不然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一样的报纸都订，恐怕报馆都塞不下了！

  连翘抖了抖报纸：“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只不过这上面登了租房子的广告，女子专门寓所的都在上面了！”

  女子公寓是个新生事物，即便是在苏州也不多，大概也就是那几家而已，口碑好的就更少了。连翘打算先通信联系，询问一下租房的租金水平，以及还有没有剩余的房源之类。

  若是没有合适的房子，她也不能一拍脑袋就跑到苏州去，得写信给那边的牙行，约好去看房子——其实不约也可以看房，但是不约的话就不能知道有没有自己钟意的房型了。总之预约一下，能省很多事。

  租房是一件大事，如果住的不开心，每天的生活都会变得不舒服，所以连翘宁肯把事情做细，也不愿意临到时候只能将就。

  刘盈盈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莫非莫非你打算住那种专门给女子的寓所——呀，我真是太羡慕你了，连翘！”

  连翘倒是显得很寻常，她连宿舍都住过，对于这种所谓女子公寓当然谈不上有多兴奋。但是对于这个时代一般的女孩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值得艳羡的事情。

  打比方的话就好比现代的孩子不觉得读书是一件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但是让一个从来没有过过集体生活的孩子看到，绝对会非常向往。现在情况就差不多是这样，普通女孩子哪能有这样的经历！

  回家之后连翘就开始给几家做女子公寓的写信，向他们要求寄来空置寓所的房型平面。当然不可能只凭借这个就决定租哪一间，但是据此可以排除一些选项，初步达成一个意向。

  除了租住房子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只不过大多数的事情都要等到人到了苏州在说，所以提前能做的也就是收集一些资讯而已。

  这个时候连翘已经和吴美娘商量好，八月初的时候就到苏州去，那时候避开了最热的时间，多少方便一些。而离八月初，已经只剩下一个月了！

  相对于连翘兴奋之余没有任何担忧之类的情绪，吴美娘不同，她什么地方都要担忧。在给连翘准备搬过去的行李的时候，唯恐差了哪些东西就连铺盖都新做了两套！功夫做到细处就连连翘平常最喜欢的茶具都想给她带过去。

  连翘知道了只剩下哭笑不得而已！劝道：“娘，这些东西苏州都有的，何必都带着？再收拾下去，整个家当都要过去了。虽然能雇船送到苏州，到了那边也不发愁找不到人帮忙，但也没必要这般呀！”

  连翘是典型的现代人思维，消耗品不带、大件不带，这些东西要么新居会自带，要么用买的。根本没有一人出门，整个家都带上的习惯。吴美娘则不同了，这次没有上次去苏州那么容易说服。

  不耐烦地瞥了她一样，摆手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碍手碍脚的。”

  这些日子吴美娘忙着连翘的事情，脑子里想的事情多。脑子里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惹不起惹不起，连翘立刻乖乖听话回房写去了。反正这些东西再多最后也不是她来搬动，何必要惹家中这位太后生气呢？

  连翘本来因为即将去到苏州迎接新生活、新挑战而难以平静的心情，也因为沉下心来写新而重新恢复平静。大概是忙碌的日子过的快，就在她认认真真写的时候，一个月倏忽而过。

  等到黄历圈到了日子，她这才恍然想起：马上就要去苏州了。

  去苏州的前一晚是母女两个一起睡的——自从连翘懂事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事了。一开始连翘甚至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对她来说，吴美娘更像是一个很好的长辈，而不是‘母亲’。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本能，在最初的不好意思过去之后，她并没有觉得特别不适应。吴美娘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连翘知道这是她平常买来的薰屋子的香的味道，有些像茉莉花，却又不是茉莉花。

  夏天的晚上并不那么舒适，电风扇都没有，更不要说空调了。睡了经年的竹席虽然凉快，但是盖不住天气热。吴美娘一摸连翘的额头觉得湿漉漉的，立刻拿起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

  “你这孩子明明已经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身上热乎乎的？”吴美娘轻声嗔道。

  连翘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察觉到有细微却清凉的风缓缓地扑到自己身上，觉得好了很多。眼睛却没有睁开，只是往吴美娘的方向翻了一个身，然后蹭的近了一些：“因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呀！”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还是能看到一点东西的，吴美娘低头看着缩成一团，再也不怎么动的连翘，知道她是睡着了。忽然就觉得心里酸酸的软软的，好像被什么充满了，眼睛一涩，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的，明明也没什么值得哭的事情。虽然连翘要离开自己，这让她很舍不得，但是这是提前好久就知道的事情，不可能这么迟才有这样大的感慨。

  “娘的连翘啊要是一直都是小孩子就好了。”

  吴美娘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丈夫离开了自己，这个时候她只有女儿连翘了。小小的孩子，身上总是软软的肉肉的。小孩子的世界只有父母，所依赖的也只有父母当时的她满心都是悲痛，是女儿的依赖让她没有随丈夫而去。

  从那时起，女儿同样也是她的全世界。

  但是随着小孩子长大，孩子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大，他们会有自己的朋友和喜欢做的事情。理所当然的，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连翘告诉她，她想要去苏州，她明白她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即使没有嫁人，她也留不住她了。

  第二天连翘醒来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人的，摸索着起来，原来吴美娘是亲自给她做早饭去了。见她起床，便支使她去洗漱：“完了之后就吃饭！今日事情可多了，要早一些做完！”

  连翘应了一声赶紧去洗漱，吃饭的时候吴美娘叮嘱了连翘很多事情。总之就是孩子独立的时候总会说的那些，‘与人为善’、‘吃亏是福’、‘不要与人争执’等等。无论世界怎么变化，有些东西是不会变化的。

  连翘不管知不知道这些，一概都是乖乖听话，吴美娘说一句，她就点头一句。

  等到吃完饭，正好有车行的人过来，将吴美娘收拾好的满满两大车行李都装了起来。连翘和吴美娘、春儿则是坐在另一辆小马车上，不快不慢地王码头那边去。

  吴美娘单独定了一艘小船，正合适连翘这样搬家一样过去。

  船夫招呼了一声，似乎是他们行内的调子，意思差不多是启程。

  吴美娘给连翘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到了苏州安顿下来之后立刻托人带口信于我在外生活要注意照顾自己——春儿，在外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连翘，你平常多用一些心”

  连翘内心也有些伤感起来，但见吴美娘这样，只得打起精神道：“娘可别弄的这样！苏州和嘉定才多远？一日就能打一个来回的地方，我肯定会常常回家来的！到时候你习惯了清静，不会嫌我麻烦才好呢！”

  离开嘉定之前，连翘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里是她最初的落脚地。现在时间才过去一年多，但是却像是很久很久这一年多实在是有太多的改变了。

  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跳上了船，和码头边站着的吴美娘挥手。

  等到再向前看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一段新的、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