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一游让连翘对这个时代的苏州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怎么说呢, 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正如狄更斯所说‘我们正奔向天堂, 我们正去往地狱’。但不管怎么样, 她始终对苏州抱有相当程度的憧憬, 决意要搬来苏州了。

  买了苏州的衣料、香粉给小姐妹, 家里的亲人也有各种礼物, 最重要的是给吴美娘带了苏州这边花样时兴的首饰——平常吴美娘自忖自己是寡妇，可以不去装饰，但是女人哪有不喜欢打扮自己的呢。

  回家之后吴美娘果然对连翘带的首饰很喜欢, 连翘甚至看到她在家里使用那些首饰，只不过出门的时候会换回朴素的那些而已。

  这是连翘比较舒适的一段时间, 每日不过是报馆点卯，在报馆也没有什么事做，都是在写新的而已。因为并不太熟悉这个题材，而且有意精雕细琢，再加上时间充足，她写的很慢。一开始每日大概只能写半回文字，后来进入状态, 对这个题材也越来越了解, 也不过一日一回文字而已。

  在这个时代算是快手了, 但是如果和之前的写作速度相比, 那当然是大有不如。

  也就在此时《药庐琐记》的第四篇《狭路相逢》在三吴报馆的《文汇月报》上登载了，立刻引起了极大的注意。这并不是因为这篇短篇好的让人一见就跪，应该说这件事的引申意义大于本身意义。

  一个苏州城的报馆接触了连翘, 约到了稿件登载，而且还不是上次《玉林报》评赛月那种情况这件事具有相当的想象空间！

  “狭路相逢？”许文华也是第一次读《狭路相逢》这篇，一开始并不明白这个篇名是个什么意思。等到读完通篇再看这个篇名，忽然就觉得有一种很难说的感觉。

  玉楼春和甘宁，这一生有那么多的事后悔，但是如果可以回头，我依旧会看你那一眼。即使如果没有那一眼，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或许之后很多事都错了，但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狭路相逢，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狭路相逢》最成功的就是一见钟情的描写，如果这段一见钟情不够力度，那么往后玉楼春和甘宁做的很多事情，乃至两人之间凄凉的悲喜也就变得没有说服力了。

  而那一天，在人群中看见你，一个本是桀骜少年，一个合该无忧少女还能有什么比这个般配？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天造地设。乔琏下笔将少年意气写到了极致，也将明媚少女不知愁写到了极致。

  无论入代其中哪一个身份，都会觉得爱上另一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再然后经历命运如洪流般的种种安排，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读完《狭路相逢》之后许文华不管心里想起了什么，倒是看了自己的编辑：“文静兄你这次算是得偿所愿了！”

  没错，凡是有一定分析能力估计都能推断出来了，乔琏和三吴报馆已经有了一定默契。如果没有这个默契，还没有上苏州的作者怎么可能随便就开始在报馆上登载内容，这本身就等于是表态。

  这就好比国家与国家之间签订的意向书，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这只是一个意向书，是没有法律效力的。转过身去不想认，大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凡是讲一点脸面的国家，落到白纸黑字上的内容，总归会慎重很多。

  而这种事情也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经手这篇稿件的人是有名的宋文静编辑，也是如今《文汇月报》的副主编——去年就在说可能要升职了，直到今年才成行。

  许文华的‘祝贺’也从此而来，毕竟得到一个乔琏这样的作者确实是一个编辑很大的成就。如果考虑到这个作者根本没费自己的精力，等于是天上掉下来，那就更招同行羡慕嫉妒恨了。

  宋文静却相当淡定：“这才哪里到哪里，不到最后的时分，不晓得别人有什么本事没拿出来！可不能掉以轻心，我现在只不过是占了第一个先手而已。如果这个时候就放心，那未免也太小觑天下英雄了。”

  宋文静是行内的老油条了，所料果然是不差的。

  随着《狭路相逢》登载，所有对乔琏感兴趣的报馆和编辑都传开了。

  登载《狭路相逢》更像是一个试探，试探苏州这边的水深。同时也像是一个前奏，这是乔琏即将上苏州的前奏。这种事当然足够引人注目——现在的苏州并不缺作者，但是厉害的作者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

  连翘并不知道《狭路相逢》在《文汇月报》上连载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而这个反应短时间之内其实也传不到她这里。现在她更多的时间是放在写新上面，再就是和家人相处。

  见连翘这样认真，钱宝儿有些想要开口的话就问不出来了。自从连翘新文的素材收集完成，其实她就没有什么事做了，连翘又不是那种习惯有助手帮忙，甚至请人代笔的作者。比较直白的说，钱宝儿现在就是有助手之名无助手之实，白拿了助手的报酬。

  一般的助手恐怕会非常高兴，但是钱宝儿并不是那样的人。她做连翘的助手本来就是为了学习、提高自己，现在她有问题当然还是可以去问连翘。但是——什么都不做、有钱拿、还能学东西，这不就是占朋友便宜了吗？

  她想和连翘说一下这个事情，但是不好意思直说，因为她知道连翘是真心拿她当朋友的。她这里计算了这许多东西，反而特别让人觉得生分没有办法，这种事情还是只有请刘盈盈居中调和。

  刘盈盈满口答应，转身就与连翘道：“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助手，宝儿她不好意思白拿你报酬，说是想要辞了你这里助手的事儿。”

  连翘摸了摸头，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突然，但是带入宝儿的角度确实也很好理解。所以最终愣了愣，笑着点头：“这样也蛮好的，如今她是正在连载一个中篇？隔一日连载半回文字的那个就算千字报酬的档次低，但收入也不少，至少维持生活绰绰有余。”

  能让自己的喜好变成工作，而且这份工作还完全能够养活自己，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刚来嘉定的时候钱宝儿还没有这个能力，现在具备这个能力了，连翘也很为她高兴。

  辞职这件事说定了，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完，钱宝儿自然还是要自己亲自过来一趟说明的。而且连翘还要将这个月做了半个月的报酬结给她，即使钱宝儿根本不肯收，连翘还是硬塞给她了。

  连翘与她道：“人家作者和助手散伙都会有作者请助手吃个散伙饭，算是谢谢过去一些日子的帮忙。我们也按照这个来！附近的好馆子也不多，就明日去五福楼吃！”

  这一顿饭吃的很丰盛，是两个女孩子远吃不完的丰盛。特别是钱宝儿还吃的很少——她这些日子从知道连翘快要上苏州开始，心里一直装着心事。这个时候更是心事重了起来，胃里觉得特别沉，根本吃不下东西。

  连翘虽然专注于要去苏州的兴奋当中，但也不是瞎子，钱宝儿的异常还是看的出来的。趁这个机会便问道：“你这些日子有些古怪，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儿吗？”

  钱宝儿嘴唇掀动了几下，最终到底没有说出来想说的。只是挂起笑脸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第一次开始连载，压力有些大而已！”

  对于很多作者来说第一次连载是不亚于第一次发表文字的大事，特别是连载本就是持续性的，压力是持续性酝酿发酵的，只会越来越沉重。连翘虽然没有过这种经历，但是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并没有怀疑。

  直到两人吃完饭之后，事后她才与刘盈盈说出自己的真实心思：“我其实是想继续给乔琏先生做助手的，真的受了乔琏先生很多照顾，那些东西她一直教我，就是老师也不见得这么仔细。但是我跟着一起去苏州是怎么回事儿呢？以我如今的能力，去苏州等于又是从头开始，一开始只能完全依靠乔琏先生。”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刘盈盈倒是挺理解这种感觉的，那种自身能力不够的无力感。她喜欢楼副主编，当时一直想帮助他，但是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时候却不好拿自己举例子，便宽慰她道：“这有什么的，你是个有天资的，只管在努力努力，说不得很快就不同了，也拥有上苏州的能力再者说了，去到苏州、去到京城，这些本来就是你们这些人该有的志向！”

  地方上也是有天才作者的，但是地方上受限于市场的上限，以及平台的弱势，根本留不住真正的天才。而真正的天才如果在混上几年之后还不能去到业界的中心，苏州、京城等几个有限的城市，那也很难称得上什么天才！

  这就好比后世的职业足球，荷兰、葡萄牙等二级联赛，即便是豪门也是留不住人才的，只能给英超、西甲这种顶级联赛输送人才。而本身有能力有志向的球员也不会甘心就在二级联赛里称王称霸，到了时间肯定是要走的。

  真正的天才到了时间就应该去往最大的舞台大放异彩，所谓‘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刘盈盈与钱宝儿说这些，虽然和她编辑的身份不相符——编辑都是要尽力留下自己名下的作者的，但是身为朋友，这些话说的很实在。

  钱宝儿当然不是一个在写作事业上毫无野心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当初她根本不会离开昆山来到嘉定。这个时候听了刘盈盈的话，也只能说是正中内心，脸上也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苏州啊如果能在苏州出头的话是乔琏先生，这应该十分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