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4-12 14:43      字数:3154
  “裕德先生, 你这恐怕得再改改这个式样的如今已经不流行了。”编辑非常尴尬地拿起一叠稿子。

  他们这些做编辑的平常拒稿也有很多了,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生疏。但是眼前这位笔名为裕德居士的作者十分老资历了, 当初他做编辑的时候对方已经出过两本长篇,是前任编辑留给他的人脉。

  两个人虽然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 但这些年来反倒有些像后辈和前辈。久而久之的,当编辑的便再也硬气不起来的——再者说了, 人家资历深, 曾经在嘉定这个地方也算是红过,不好说什么的。

  裕德居士是个年约四十几岁的男子, 留着小胡子, 戴着一副玻璃眼镜儿,穿一身长袍, 是个文人打扮。这时候却吹胡子瞪眼起来:“改?!你小子让我改?当初我写本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这种场合真的是让人无从下手。

  一般来说对于的理解, 作者是要高于编辑的。但是, 对于市场的把握, 编辑一般要比作者强, 特别是那种有些‘落伍’的作者。

  很多作者就是这样的, 年轻的时候写一类红了,然后就一直死死的抓住这类, 根本不做改变。要是行情一直如此,那倒也未尝不可,但哪有那么好事儿!现在正是行业大发展的时候,百花齐放才是春。

  至于一直啃老本, 那就只能逐渐沦为昨日黄花了。

  其中有一些作者能够痛定思痛做出改变,有一些人却不能够。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过去成功的岁月就是人生的高光岁月,美好时代,有了这样的记忆便轻易不会改变那时候的模式。

  美好的记忆让他们对此十分顽固。

  或许对他们而言,错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世界——曾经的成功证明了这是正确的,所以说,啧,这届读者不行啊!

  编辑只能解释这些年业界的风向标,其实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只要没有自己堵住自己的耳朵,平常都能知道。但编辑还是要不厌其烦,不然他能怎样。

  苦口婆心一套之后,笔名叫裕德居士的作者略有些烦躁。或许他总算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他看不起的小子是他的编辑,除非想要换个编辑,不然就得听他的——换个编辑对于作者来说很简单,但是想要换个更好的却很难,除非是当红的作者。

  裕德居士再傻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了,他可不愿换个刚入行、没什么资源的小年轻!于是皱了皱眉头道:“那你来说写什么好!”

  见铁树总算开花了,编辑精神一振,手上拿出几份报纸:“要说现在咱们嘉定最热的,那还得数乔琏先生的。从《海上归来记》到《宦海》不说,只有两个短故事的《药庐琐记》也炙手可热。我仔细看了,《宦海》是最好的选择,人家能成,这就说明读者喜爱。您看看,咱们去了解一番科举的事情,也写个读书人科举风光的故事,肯定受欢迎!”

  每一本的大热都会带动一个题材的流行,《宦海》的科举路线仿起来并不难,只不过是写得好写得差的差别。如今嘉定甚至苏州全境都陆陆续续有这一类问世,可别说,没有《宦海》的时候大家没觉得如何,看完《宦海》之后就恨不得这类能多上几本。

  于是同类也搭上《宦海》的顺风车,卖的有好有坏,但基本上是不错的。

  文化商人都不是傻子,报馆也好书商也罢,都推荐作者写这种。

  这本身没什么,却没有想到裕德居士却暴跳如雷起来:“去你妈的!扯你娘的臊!老子就是死,就是从法华塔上跳下去都不会仿乔琏的套路写!”

  大骂了一通,收拾起自己带来的稿件,转身就走。

  编辑懵了,人走了才苦笑:“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裕德先生和那位乔琏先生有过节?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如今圈子里有谁见过乔琏先生?人家根本不露头,也从来不在报纸上说什么,还有机会得罪人?”

  旁边的同事捧着茶杯笑道:“那是你没注意大概是前些日子,《法华人物评》出了新一期,说的正是乔琏。说就说,人家正当红呢,大家也爱看。只不过说的时候偏偏还要捎带对比一些如今发展不太好的老前辈,有些用词过了些。”

  这人其实是说的客气了,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过了’。这是一个奉行丛林法则的编辑,对于不适应市场的作者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容忍。

  而且他觉得《法华人物评》上也没有说错,这些老一辈的作者确实有一些是不思进取。人家乔琏从《海上归来记》到《宦海》再到《药庐琐记》,就没有一篇是在重复自己,都是开拓尝试之作。和他相比,有些老前辈就大有不如了,譬如这位被点名的裕德居士。

  这都是实话,还怕人说?

  《法华人物评》就类似于《时代》杂志,只不过级别低很多,算是嘉定县的《时代》。在嘉定县内是一份非常受欢迎的月报,销量很大,影响也很广。这种评论一出,整个嘉定也就都知道了。

  裕德居士也就是因此非常不满。

  实话是实话,但实话有的时候在有的人面前就是怕人说的。

  裕德居士拿着书稿左想不得劲,右想不舒服。等到家中仆人叫他吃饭的时候依旧不爽,于是坐在书案前大笔一挥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就是怼乔琏、怼报馆、怼《法华人物评》,甚至还怼读者。

  怼乔琏自不必说,虽然现实生活中乔琏和他无冤无仇,但是在他看来一切因乔琏而起——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至于怼报馆,那是在说报馆越来越堕落,越来越庸俗了!他们过去写的才是真正的作品,如今行业就是被这些人弄的越来越浮躁的。现在的就是媚俗,讨好读者而已!

  《法华人物评》在他的文中更是被批的重中之重,好好一个在嘉定挺有人气的报纸,在他笔下简直罪不可赦!为了销售报纸简直连脸都不要了,一个劲吹捧乔琏这个新人,没有一点慎重谨慎的办报作风,和当年的《法华人物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无辜当然还是读者怼完了所有人,这位具有一定情怀的作者最后忍不住归结到读者身上——噫,一定是这届读者不行!如果不是读者不行,怎么会有乔琏这种小朋友写不到一年就吹捧成这样,怎么会有报馆为了讨好他们这样浮躁,怎么会有《法华人物评》做出这样的内容!?

  写完这些之后心里平了平,这时候家里仆人又再次站在书房门口:“老爷,曾老爷老了!”

  这位仆人口中的曾老爷也是一名作者,和裕德居士差不多是同一时的。两人以前因为竞争关系没什么交集,这些年没了竞争倒是走动相熟起来了。

  曾老爷和裕德居士作揖问好,两人不一时就说起来《法华人物评》的事情。裕德居士本来平了平的心又再次不爽起来,和曾老爷一起声讨了一番,然后拿出自己刚写的文章给对方看。

  “让兄长见笑,这些年虽然年纪渐长读书养性,却依旧改不了年轻时候的脾气。心里不平,一时忧愤之词。”说着裕德居士还拱了拱手。

  曾老爷很快完了这篇文章,一拍大腿:“贤弟这说得对啊!贤弟文章果然依旧如年轻时候一样直指要义,不像愚兄心中虽有万言,却说不到点子上。”

  受了这一句不轻不重的吹捧,裕德居士摆摆手:“兄长这话说的过了,不过就是啰嗦时事而已。”

  说着唏嘘道:“这年头再也不如我们年轻时候那样了,那时候多好。读本子的人并不是消遣,而是真能从中学到道理如今就是游戏娱乐一类,唉!”

  曾老爷却是拉起裕德居士的手:“贤弟可不要这般想,要我说咱们就该把这篇文章发出去,让报馆看看,让读者看看,让同行看看,也让乔琏那个后生晚辈看看!打醒这些人,让他们知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时候裕德居士却犹豫了,写这个文章的时候他是很爽的,也都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可是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这些东西发出去,若真是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他自然名声大噪。可要是没有获得认可,还因此得罪了所有人,那可就自绝生路了。

  “兄长,你且容我想想,再想想。”裕德居士只能往下拖。

  对方却不让,立刻道:“贤弟,再想什么呢?一鼓作气啊!我知道你肯定有一些犹豫,但是不用担心,咱们可以联络一些人一起声援你,声势大了还怕什么——你可不能因为惜个人而忘大家啊,这是咱们这一行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