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048 “季徵,你抓疼我了。”……
作者:韫枝      更新:2023-09-12 01:26      字数:3639
  这世上,明明识字的大多是男子,读书的也大多都是男子。

  甚至剥夺女子认字读书权利的,也都是男子。

  可那些规诫的书,却大多都是为女子而著。

  姜泠读过太多这一类的书籍。

  在姜府、在皇宫,甚至在她嫁入步府之后,都将这些书籍上的话奉为圭臬。而如今,她站在成堆的书海里,凝望着眼前的书籍,

  季扶声也抬起头,凝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灯火摇曳,却又被眼前这一排书架遮挡住。昏黄的光透不过这成堆的书卷,书架之后是一片沉闷之色。季徵站在这一段昏黑的影里,微垂下眼睫,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温声,同姜泠道:“走罢,不看这些了。”

  只听这一阵脚步声远去,步瞻侧了侧身,看着姜泠的背影。

  她的身形单薄,穿得也很少。

  一身素色的衣衫,轻轻将她的身子包裹住。她很瘦,在冷风的侵袭下愈显羸弱之态。步瞻站在这一排书架后远远看着她,女子娇小瘦弱的身形,却有种莫名的力量。

  她方才的话语,依稀盘桓在耳侧。引得男人低下头,看着手边的书卷。

  《女戒》、《女德》、《女训》……

  他探出手,随便抽了一卷书,摊开。

  “女子贞洁,慎身以功夫。”(1)

  “女子从父,师亲之言。”(2)

  ……

  冷风吹入窗牖,穿过重重叠叠的,那些生硬的小字,兀地与他记忆中的某段身形重叠。

  姜泠坐在听云阁、站在相府内、躺在他身侧……

  少女敛目垂容,乖顺地侍奉着他,完全不敢穿任何颜色鲜艳的衣裳。

  她的态度恭敬,忍耐着他的一切脾气,从不敢有半分声张。

  那时候,她只敢唤他,相爷,夫主。

  她的神色总是怯生生的,即便一双眉眼鲜活干净,可行为动作却始终套在某种桎梏之内。她如一朵本该艳丽生长的娇花,却又被这一方贫瘠的土壤狠狠束缚住。杂草搀住她的脖颈,泥土埋住她的花瓣,周遭的一切都生生缠覆住她,不让她再生长。

  那时候的她……

  好像个死物。

  步瞻神色微动,将书卷放下。

  ……

  姜泠买了些关于绘画的书籍。

  走出书馆,她抬起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忽然觉得整颗心闷得发堵。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季扶声似乎看出来她的异样,说要带她去醉春风上喝上两杯。

  她摇头,拒绝。

  季徵在江南又认识了许多贵公子,他们这些“文人骚客”的事,姜泠向来不喜欢掺和。季徵将书卷全丢到她怀里,扬了扬袖袍,兀自上了这醉春风。

  不是他非要与这群人“厮混”。

  季老师说,凡是有生意的地方,都离不开酒局,这酒喝完了,生意基本上也都谈成了。

  正午方过,天空上方便开始落了雨。

  江南多雨,整个青衣巷时常都笼在一片清淡的水雾里。清净的庭院内,雨声响得愈发淅沥。听见雨声愈发大了,坐在桌边的十七娘忍不住起身推开窗,顷刻间门凉风倒灌进来,吹得廊檐上的风铃一阵叮铃铃作响。

  雨越下大了。

  十七娘抬了抬头,望向天际密布的乌云。

  被季徵托付给姜泠后,她的话变得愈发少。

  此地不比伊君楼,她不必天天出去迎客,日子变得清闲也无聊。十七娘便开始跟着姜泠学起了画,对方也喜欢画山画水,每当做起画时,面前的女人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

  她很优秀。

  季徵身边的人,似乎都很优秀。

  十七娘正兀自出着神,忽然听到一阵砰砰地拍门声。院子外有人高喊着:“有人吗,有人在吗?”

  她回了一声,撑着伞,赶忙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刺鼻的酒气。

  季徵被一名小厮架着,醉得不省人事。大雨倾盆,即便是打着伞,二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看见有人开门,那小厮终于有了主心骨,朝着十七娘道:

  “这里便是季公子的住处罢,季公子喝醉了,张公子要小的将季公子送到这里来。姑娘,您与我小心扶着季公子,千万莫摔了他。”

  十七娘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架着季徵,往屋内走去。

  大雨衬得院落昏黑,光线幽暗不明。十七娘的屋内也只燃了一盏灯,即便有灯罩笼着,那灯火依旧被冷风吹得摇曳不止。张氏的小厮将季徵平放到榻上,而后揩了揩额头上的汗。

  不用她,对方也知道——季公子前些日子在伊君楼一掷千金买下了头牌十七娘子,瞧着模样,面前此人应当就是那位十七娘。

  小厮将季徵放下,连身子都懒得朝她弯,便撑开伞离去了。

  独独给她留下眼前这个烂摊子。

  “哎——你别走……”

  十七娘想要拦住他,可那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嘭”地一声,大门从外被人重重关上。秋风吹拂,男人身上的酒气登时弥散了整间门屋子。她微蹙着眉,低下头。

  “喂。”

  十七娘摇了摇男人的胳膊。

  他今日像被灌得很多,紧闭着一双眼,看上去没有多少意识。如若是平常,十七娘定是不想管眼前这一摊子烂事,可如今姜泠还在四宝坊,整间门院落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抿了抿唇,略一思忖,还是不太想照顾榻上这个醉鬼。

  就将他兀自扔在这里待一下午,应当是死不了人的,嗯。

  如此想着,十七娘转过身,欲往外走。

  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床榻上的人忽然翻了翻身,他似乎很难受,嘴里不知稀里糊涂地说些什么,让她停下步子。

  女子转过头。

  季徵脸色微白,双眉紧皱着,看上去不大舒服。

  罢了。

  他毕竟也是花了大价钱,将自己从伊君楼赎了出来。

  先将就将就,照顾他一下午罢。

  纠结片刻之后,她还是端起一侧的水盆,出去打了盆净水,又找了块干净的毛巾。

  不是知不知屋内太闷热,男人额上出了一道细细密密的汗。

  十七娘低下头,将毛巾摆了摆,坐到床榻边。

  她方探出手,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反手将她手腕握住。女子腕间门一沉,亦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头低下头,才发觉男人还是醉倒着。

  他双眼依然紧闭,眉心蹙意不减分毫。

  他手上力道很大,抓得很紧。

  不过顷刻之间门,十七娘莹白赛雪的手腕间门已然多了一道醒目的红痕。

  男人掌心……还很热烫。

  她眸间门闪过一寸情绪,不过须臾,女子深处另一只手,企图将对方的手掌从自己腕间门扯下去。可他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她根本无法将其扯下来,只好耐着性子,欲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慢慢掰开。

  她方碰到季徵指尖。

  他忽然闷闷哼了声,一个简单的单音自男人鼻息间门逸出——听这感觉,他似乎在抗拒。

  “莫动。”

  “不要……不要推开我。”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让人根本听不真切。

  十七娘疑惑地低下头,“你说什么?”

  她的耳朵贴着对方的鼻息,这一头昳丽的乌发垂下去,发尾带着茉莉清香,在男人眼皮上拂了一拂。季徵的睫羽颤了颤,紧接着,竟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他并未回答十七娘的话,手上力道反而愈发紧。

  她被这醉鬼攥得很痛。

  忍不住低下头,嗔怒道:“季徵,你抓疼我了。”

  这一声,不知对方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手指竟“啪嗒”一松。十七娘这才觉得手腕好受了些,低下头去找掉在地上的毛巾。

  可不等她弯下身。

  对方竟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将她抱住。

  女子不备,惊呼了声。

  “季徵,你做甚?”

  刚唤出声,她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矫情。

  她本就是青楼出身,见过太多太多的男人,自然也知晓一个男人花大价钱将自己从伊君楼赎出来,无非也就是为了那档子的事。自己这般大呼小叫的,倒像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娘子。如此想着,她只抿着唇,任由着身后之人造次。

  出人意外的事,季徵并未对她动手动脚。

  他只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须臾,深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好香。

  淡淡的茉莉清香,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季徵抱了她许久。

  久到十七娘的胳膊发麻了,那人依旧不肯放开她。

  女子身体僵硬。

  愣了半晌,她终于问出那句,一直都没有机会开口的话。

  “季徵,你……那天为何要买下我?”

  再度开口时,十七娘竟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在何时,竟暗暗发了抖。

  不知是声息发抖,她的身子也无比僵硬,一颗心被带动得怦怦直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感到紧张。

  对方呼吸一顿。

  片刻,男人似乎勾了勾唇,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

  他的声音很轻,呢喃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忽尔有风拂过窗牖,外间门的雨淅淅沥沥的,都敲打在窗柩上。

  说出这一句话,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

  话音刚落——

  就在十七娘还在愣神之际,身后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手,“扑通”一头朝后栽了下去。

  她转过头。

  男人唇角勾着,闷闷笑了声。他的笑声本是清冽,此时此刻却又带了些醉酒后的浊气。十七娘呆愣在原地,迎着吹拂入户的秋风,耳畔仍是男子那句温柔的呢喃。

  像暖阳,若春风。

  她弯下腰,捡起毛巾,眼中兀地闪过一寸情绪,手指一点一点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