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作者:喃喃果      更新:2023-10-11 20:41      字数:4447
  对于诸子封王的始末,江陵月的评价是:“骗骗哥们儿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没错,她一眼就能看穿,这件事是大家一起联合起来做的一出戏的。

  总导演,自然是汉武帝刘彻。

  别看他先是命下御史,又是把奏疏留中不发,乃至推脱自己德行未足,所以只肯给儿子封列侯。看上去扭扭捏捏、颇不情愿。

  但话说回来,谁又敢逼迫这么一位实权帝王,让他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不过是刘彻自己想巩固刘据的地位,又不好直说,所以才串联铁杆太子党们一起演戏罢了。

  这一点,她能看透。其余的满朝文武自然也能明白。但即使是这样,后者也不敢戳破。只敢在口头上感叹骠骑将军果然威势甚重、咄咄逼人。

  但暗地指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你们演得不仅用心,还很注重细节啊。”

  江陵月说:“大将军,从头到尾都没出场?”

  卫青身为太子母舅,是所有人认定的太子党头号人物。但为了符合他近来“失宠于上”的风声,这次浩浩荡荡的集体上疏活动中,半点没有他的身影。

  霍去病哂然:“舅舅他陪着陛下夏狩去了,没功夫操心这些。”

  江陵月:“……”

  她怎么听出了淡淡的怨念感呢?

  原来,看似左右国运的立储封王,只是刘彻茶余饭后的消遣。她都能想象他带着一堆猎物、志得意满归来后,随意看一眼奏折的闲适模样。

  相较之下,此事反倒牵连了一干朝中众臣茶饭不思、揣度上意,还真是……

  听起来就像是刘彻会干的事情。

  不过,也许这并不是他无意,而是有意造成的局面呢?卫青失宠在前、一子封王在后。

  魑魅魍魉也该沉不住气、统统现行了吧。

  对了,还有李敢……

  江陵月沉吟了片刻,还是对霍去病开口:“不若留意一番李幼卿最近在干什么?”

  历史是自有其惯性的。

  没必要为了不让别人怀疑自己,就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坏事闭口不谈。而且,她相信霍去病心里一定有数。

  霍去病果然没有多问一句。

  “好。”他说。

  -

  作为刘彻每年都要光顾的行宫,甘泉宫占地极广。除却宫殿附近人丁集中外,余下要么是人烟稀疏的森林,要么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想在这些地方巧合地碰到一个人是很难的,除非是有意为之。

  是日,便有一个美貌女子立于空阔之地,神色略有不安。一见就知道是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她的背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郎中令?”

  李姬回过头来,见来者只有区区李敢一人,既满意,又有些遗憾。

  李敢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叔父正与

  陛下夏狩,不便前来。()”

  他的叔父,便是李广的族弟,当今的丞相李蔡。叔父在孝景皇帝在时就因军功封了两千户侯,后来效力于卫青麾下封了乐安侯。弃武从政后,官已至丞相。

  李敢没说出口的是,李蔡对李美人的连宗请求并不热络。今日明明受了李敢的邀请,更是恍若没听见一般,兀自随着陛下狩猎去了。

  很明显,叔父对李美人并不感冒。

  李敢一瞬间握紧了拳头,但他和叔父不一样≈hellip;≈hellip;他父亲新丧,家中势力式微。恰好需要一位宫中有子的宠妃,巩固自身在前朝的地位。

  李敢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卫霍,不就是这么做的?至于王夫人家中也试图这么做过。不过是被陛下阻止了而已。

  但是,当他听到李姬提出要求的时候,仍是感到一阵匪夷所思,以至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hellip;≈hellip;太子?8[(()”

  “没错。”

  李美人表情阴翳,语气森冷:“凭什么刘据能当,我儿刘旦便不能当太子?”

  “太子殿下出身嫡长……”

  李敢觉得李美人的脑子多半是坏了。刘彻对刘据的看重是众所周知的事。卫皇后昔日诞下当利公主,证明了刘彻生育能力没有问题。可他依旧宠爱不改,使之一连诞下三女后,才生出万众瞩目的太子刘据。

  谁都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刘彻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他属意他的嫡长子,必须从卫子夫的肚子里生出来。

  有了这么位心尖上的嫡长子,一个出生得平平淡淡、没有半点特殊待遇的刘旦,凭什么和人竞争呢?

  李敢直陈了自己的意思,本以为李美人会减轻些许妄想,却听她轻轻“哼”了一声。

  “有汉一代,又有几人是嫡长子继位的呢?”

  李敢悚然而惊。

  他刚想说孝景皇帝难道不是嫡长子,却突然想起来,窦太皇太后并非孝文皇帝的元后。至于元后和她故去的四个孩子,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孝惠皇帝或许是唯一的例外。

  但他的头顶上还有一位高后。难道,李美人是想效仿高后故事么……

  李敢嗓音艰涩:“你想做什么?陛下已经封皇三子殿下为燕王了。”

  “大惊小怪什么?我想做什么,你来之前就没猜过么?这个时候开始装没想到了,真是好笑得狠。”

  李美人不客气地嘲讽起来:“要是真的想装清清白白,就该像你那丞相叔父一般,随陛下夏狩去。这样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能摘得干干净净。”

  “……”李敢的身子微晃了晃。

  李美人的话如尖刀一般,戳破了他隐匿的、不愿宣之于口的心思。

  “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卫青。”

  李敢的瞳孔一瞬间扩大,似是没想到李美人会这么直白,这么不假思索。

  那厢,李美人已经分析了起来:“卫青他身居大将

  ()  军的高位,与皇后、太子的关系俱是密切。杀了他,太子一党的势力定会大肆削弱。”

  汉朝母系遗风犹存,母舅乃是太子名正言顺的保护伞。昔日的窦婴、田蚡俱是如此。卫青也不例外。

  “至于霍去病……不过是个表兄而已。他今天能支持太子,往后未必不能支持别人。”

  其实在李美人心中,对霍去病的恨意并不比卫青少。尤其是霍去病乃是明面上一手策划了“诸子封侯”,把她的儿子发配到燕国不毛之地的人,她怎会不恨?

  但李美人也很清楚。

  搞掉霍去病,卫青身为大将军大司马,依旧能屹立不倒。反之则未必,,这当中并不是没有做文章的地方。

  她微眯了眯眼,见李敢沉默垂头的模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不愿意?”

  “那是大将军。”李敢道。

  “大将军又如何?”李美人刻意地停顿了一瞬:“那也是杀害你父亲的始作俑者。”

  李敢凌厉的目光一刹袭来。

  上过战场的人到底与常人不同。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即使李敢大多数时间沉默寡言,那双眼中一瞬迸发的凶气还是把李美人钉在原地。

  “你在胡说什么?”李敢嗓音沙哑。

  “我胡说?”

  李美人轻拍了拍胸口,听了这句话反而安下心来。

  李敢没有表露出一丝讶异的情绪,一开口就定义她为“胡说”。这只能说明,他早早就听过了这个传言,也许还不止一次。

  “我到底是不是胡说,你心里面有数。”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使之带上了一丝蛊惑:“难道郎中令你没听说过吗?你父亲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人,就是大将军卫青啊。”

  “我父是伤重而死。”李敢低声道。

  “谁信?是你亲眼所见?”

  “是江女医所见。”

  “江女医?她算个什么东西?她早就投靠了卫霍,还能向着你李家说话?”

  李敢的手一瞬攥紧了。

  李美人又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间加了个砝码:“要知道,让人死不必亲自动手。先前卫青就一番话逼迫你父亲自戕了,他为什么不能故技重施第一遍呢?”

  “我要是你,早该听说这个消息的那天,就亲自找卫青动手报仇了。”

  “你……”

  李美人甚至知晓李敢下一句话,提前抢白道:“你害怕杀害了卫青,会有人找你算账?聪明点,做得隐蔽点,不就好了?”

  “对了,你不是霍去病的人?你替他杀了拦他路的舅舅,他不该狠狠感谢你,甚至主动帮你隐瞒此事么?”

  李敢的神色十分复杂:她竟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如此心机深沉之辈,难怪会对那个位置有指望。

  不像他……忍气吞声,连报仇都不敢。

  回忆起女儿提起祖父死因时支支吾吾、神色游离的模样,又想起好友任安望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

  李敢唯有苦笑。

  “我会好好想想。”他沉默良久,方才徐徐开口,字斟句酌:“但无论如何,冠军侯和江女医于我有恩,我不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李美人飞快地皱了下眉,转瞬又松开来。事情已经比她料想的最坏结局要好了。

  “好。”她说道。

  江陵月浑然不知,自己的预言在暗处已经成真了一半。此刻,她对着许久不见的卫青,瞪大了眼睛。

  年轻了好多诶……

  这就是不上班的魅力吗?

  她还记得,漠北之战东西两线汇合的时候,那时候的卫青尘霜满面,眼底青黑。虽然五官依旧出众,但一看就给人一股子疲惫的感觉。

  眼前这个青衫风流、笑容温和、隐有一丝少年意气的帅哥又是谁?

  “大将军……”

  她上下看了两遍,啧啧称奇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同时收获了身边一声淡淡醋意的轻咳。

  “好久不见了,陵月。”

  卫青被看得半点不恼,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

  这些日子,在刘彻的刻意引导之下,卫青度过了一段很是清闲的时光。匈奴既灭,许多舍人离开,军务也不用他分心去管。

  每日在府中或与公主闲谈叙话、或是教养膝下的三子。到了甘泉宫就随陛下夏狩跑马。

  往日沉重的负担一夕褪去,整个人过得透气极了。就连刘彻都说,仲卿依稀有当年建章营骑时的影子了。

  就连卫青本人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江陵月看了看身边两个人截然不同的神色,不由得暗笑不已。众所周知,工作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那么,卫青肩上消失的担子转到谁身上了呢?

  答案不言而喻。

  卫青天天在外逍遥的时候,都是霍去病负责和人虚以为蛇,耐着性子听他们陈词滥调的恭维,顺便处理大将军幕府遗留的军务。

  她眼睁睁地看他眉眼日渐转冷。

  外界的传言也一日离谱过一日,说骠骑将军为人不如大将军和善,是个难伺候的主子。

  霍去病听了这些话,气压更低。

  ——明明是你们为了荣华富贵弃舅舅而去,说得好像谁要你们伺候了似的。

  他一不高兴,就想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江陵月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之一。这些日子,两人的肢体接触频率极速上升,除了本番之外,该做的做得都差不多了。

  思及于此,江陵月的脸红扑扑的。

  所以说,难道卫青身上的担子,最终也守恒地转移到她身上来了吗……

  “对了陵月,有人托我转达一声,说如果你有方便的时间,她想见你一面。”

  “谁?”

  “是我阿姊。”

  江陵月下意识道:“皇后?”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了。卫子夫若想见她,何须卫青特地转达?

  一个诡异但合理的猜想在江陵月心里徐徐升起。

  她眼睁睁地看着卫青摇了摇头,复又开口道:“不是三姊,是我的一姊。”

  卫青的一姊,卫少儿。

  亦是霍去病生母。

  她倏然回头,望向身畔男子利落的侧脸: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快进到见家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