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作者:喃喃果      更新:2023-10-11 20:41      字数:4774
  木桌上洒下几滴反光的水痕,阿瑶见了,连忙用干巾拭了去。忙完之后,却见江陵月的目光茫茫,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郎主?”

  江陵月倏然回过神来,冲着阿瑶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想事情想入神了而已。”

  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阿瑶微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仍是开口道:“郎主可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么?”

  若是对旁的主人家,她绝不会这般越俎代庖、主动问起主人家的私事。可服侍了江陵月整整一年时间,阿瑶深知,她和绝大多数主家不一样。

  果然,江陵月半点也不追究她的逾越,幽幽叹了口气,清月似的眸中波光明灭:“我在想,时移世易,许多事情不知不觉之间都变了。”

  阿瑶会错了意:“郎主如今受封景华侯,是除了两位将军外最尊贵之人。旁人对郎主勤谨是应该的。”

  就像她从前在骠骑将军府的姐妹们,当时不肯和她一起出来伺候郎主。现在却各种想办法来求她。

  虽说以后……两家多半会合成一家,但如果能做到江陵月身边人的位置,地位可比将军府不知名女奴高太多。阿瑶对这些人投机心思看得分明,毫不犹豫拒绝了。

  江陵月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她却没有再回答。

  该怎么说呢,她的蝴蝶效应让许多事都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转圜。漠北之战提前了整整一年,李广自戕后又多活了三个月。其余的譬如王太后、霍光、刘闳等人的命运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与此同时,许多事又是冥冥之间不变的。

  譬如漠北大捷、封狼居胥。

  再譬如朝堂上“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的格局,虽然这一局面明显是刘彻几l人有意为之。

  那么李敢……还会刺杀卫青么?

  思及于此,江陵月烦躁地“啧”了一声。

  作为汉武朝有名的公案,后代对此亦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李敢刺卫青实际上是汉武帝默许的,为的就是给封无可封的大将军一点颜色看看。

  也有人说,霍去病杀李敢才是刘彻默许的。此举不仅为了保全卫霍,更是为了保全李家。

  卫青身为汉朝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伤了他不可能不株连家人。

  霍去病斩李敢,看似是与李家结仇。实际上把这件事从“刺杀朝堂命官”变成了“血亲同态复仇”,尽可能缩小了事态的影响。

  以一人的性命,保留李氏剩下的余荫。

  若不然,解释不了李敢的一子一女成为太子舍人与宠婢,更解释不了霍光和李陵多年的友谊。

  种种猜测众说纷纭,但江陵月却总觉得这些都不是全貌,总是差了点什么。

  到底差的是什么呢……

  她撑着下

  巴冥思苦想半晌,仍是不得其法。()

  但无论怎么说,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dash;≈dash;甘泉宫,果然是个风水有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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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主……”阿瑶看江陵月愁眉一直不展,便想说些高兴的事讨她开心:“中黄门前日送来了您封邑的名册,您可要瞧上一瞧?”

  江陵月果然来了兴趣:“给我拿来看看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彻还算个比较有品的老板。具体表现在他从不画饼充饥,答应的封赏都是如数发到员工的手里。不拖欠、也从不弄虚作假。

  食邑封在哪里也是有讲究的。

  像朔方、五原郡和河西四郡都是新划成的行政区,百废待兴,收上来的赋税少得可怜。齐鲁、江淮一地则向来资源充沛、富庶无比。谁若能在这里占上一块封地,说明这人在皇帝心里肯定不一般。

  江陵月翻了下刘彻给她的封地。

  还行,就在从前的赵国,亦是原身的老家。江充告密后赵王倒台,偌大的诸侯国也被划分为几l个郡,这七千九百户就是这其中的一片。

  刘彻对她,也算是用心了。

  其实比起原身的老家,江陵月私心里更想要滇国、百越——她上辈子的老家云南。可惜,那地界现在还不是大汉的疆土。

  不过以刘彻爱搞事的程度,只是迟早的事。

  阿瑶望着那册子,不无艳羡道:“郎主往后不须劳碌,也能一生衣食无忧。”

  用现代话来说,就是财务自由了。

  江陵月却扑哧一笑:“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没封侯前不是衣食无忧?还不是天天要操心这操心那的。”

  刘彻发福利,从不是为了让员工躺平的。是为了让员工死心塌地,继续给他卖命的啊!

  与江陵月的愁眉苦脸不同,未央宫内宫外,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被刘彻点名,加入夏狩的行列中。

  太子年方六岁,大小政事咸决于皇帝手中。他要去甘泉宫避暑,势必要带上一整套行政班子。于是这个伴驾的人选,就成了皇帝觉不觉得你重要的象征了。

  先是后宫中,王太后、卫子夫、王夫人自不必说。今年李美人生下刘旦,也拥有了一个伴驾的固定位置。

  前朝则耐人寻味得多。

  漠北之战以后卫青失宠的传言愈演愈烈,许多人刘彻会把他留在长安,相当于变相流放。事实却恰好相反,卫青的名字赫然写在伴驾名单的首位,近来炙手可热的霍去病也要屈居于他之下。

  “噗。”江陵月一看便笑出了声。

  她几l乎能够想象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时,那一张张大惊失色的脸。

  孰料,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笑什么?嗯?”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暧昧而低沉:“看到我被舅舅压一头,陵月便这么开心?”

  “嗯?”江陵月抬头,唇畔还有未褪的笑意。双眼狡黠地眨了眨,半点也不慌张:“我是很开心啊,那军侯你就不开心么?我不

  ()  信。”

  霍去病:“……”竟无法反驳。

  “哈哈哈哈哈哈。”江陵月身子也舒展开来,不依不饶道:“你其实开心得很吧。”

  这些日子,她可全都看在眼里。

  虽说定下了钓鱼执法的方针,对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舅舅的旧部弃他而去,转到自己门庭下,甚至隐约暗示自己青出于蓝、终有一日能取舅舅的地位而代之。

  霍去病每每听到这些,都差点红温了。

  但为了配合刘彻的剧本,他不仅不能当场发作,还要虚以为蛇。这可发挥了骠骑将军生平的全部演技。

  外界都传言冠军侯为人冷酷、煞是不好接近。但只有江陵月知道,他心里明明想着“把你们都鲨了”,静默的山峦下岩浆奔涌,但又要不露破绽装得一片平静。

  每每想象起这一幕,江陵月都忍俊不禁。甚至当着本人的面笑出了声。

  霍去病倏然凑近了她,鼻息温热,漆眸中划过一丝危险之色:“陵月这是不盼着我好?”

  “哪有哪有……唔!”

  江陵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唇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呼吸洒在面颊上,一阵酥麻的战栗感从背后如电流般窜过,甚至激得她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片刻。

  温热的吐息交缠成暧昧的丝线,就连身边的空气都渐渐黏着起来。

  霍去病,亲了她?

  腰间传来极具掌控感的力道,让她半倾入男子熟悉的怀里。这不是两人的第一个亲吻,比起往日,江陵月却觉得今日的怀抱更加炙热、滚烫。

  霍去病吻了她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陵月方才只顾着嘲弄我,不该多心疼一些,然后给我点补偿?”

  江陵月正平顺着呼吸:“……什么补偿?”

  霍去病又亲了亲她眼皮和鼻尖,嗓音低哑:“听说景华侯的府邸要建了。”

  江陵月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哭笑不得。她算是明白霍去病的潜台词了:“好好好,我回头便转告将作大匠,让他挨着骠骑将军府建,这样你可满意?”

  霍去病仍不满意:“要再近些,最好只隔着一扇门。只肖把门打通,两座府邸就能并作一座。”

  江陵月想象一番那个画面:“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我们俩是一家了。”

  “便是现在,人人不也知道了么。”

  “……也是。”

  江陵月一瞬不瞬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她最开始和霍去病说好了是只相好,不定名分。可既然住在一起了,和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怕的是,她居然想不到借口来拒绝。

  其实不是没有,但每每想到,要说出口的时候,江陵月就发自内心地一阵抗拒。

  ……这说明,她内心也是愿意的呢?

  对上那双漆眸,江陵月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切原则到此为止,不可逾越。

  “好啊。”她说。

  回应江陵月的,

  是愈发绵密而湿润的吻,如温潮的夏风般扑过脸颊。除却炙热之外,还透着一股子怜惜。

  被吻得迷迷糊糊时,她听见霍去病低沉的声音。

  “近来朝堂不安,或许会有大事发生……但是陵月,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江陵月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会护好我自己。”她顿了顿,又搂紧了霍去病坚实的臂膀:“军侯,你也一样。”

  《史记》上记载,霍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他愿意对自己透露只言片语,虽然语焉不详,实际上已是破了大例。

  但江陵月转念一想,能让霍去病连她也不透露的事情,又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答案在甘泉宫的第三日尘埃落定——霍去病以自己的名义,对刘彻上了一封奏疏。

  其名曰:《请立皇子为诸侯王疏》。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奏疏一出,甘泉宫颤动不已。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想通过逼迫给诸皇子封王,拱卫太子刘据的地位。

  所有人的目光倏然集中在刘彻的身上,都想知道九五之尊看到这封攻击性十足的奏疏,到底会作何反应。

  是顺从、是震怒,还是……

  出乎意料的是,刘彻对这封奏疏的态度十分暧昧。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对霍去病做任何的表示,只命令把奏疏“下御史”。换句话说,交由百官讨论。

  又过了数日,御史大夫臣张汤、太常臣赵充、太行令臣李息、太子少傅并兼宗正职务臣任安、侍中臣霍光一齐上疏,选择支持霍去病的决定。

  刘彻下诏表示拒绝。

  但拒绝的理由十分耐人寻味:“朕的德行未足,不宜将诸子封王,封个列侯就差不多了。”

  先前上疏的群臣再一次反论道:“您这么做不合高祖以来定的礼法,还是给诸皇子分封诸侯王吧。”

  这一回,刘彻终于点头:“可。”

  目睹了全程的江陵月目瞪口呆。她知道刘彻会搞事情,但只以为故意演戏,钓鱼执法就是上限。万万没想到,还能搞出这种级别的操作来。

  始作俑者,居然是霍去病!

  就说呢,霍去病怎么知道最近朝堂不会太平?这不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就是那个害得朝堂不太平的人!

  但无论如何,在刘彻最后的松口中,诸皇子封王的事情尘埃落定。

  公孙贺立刻上疏,请刘彻为诸子定下国名。

  刘彻在圣旨上大笔一挥:他答应过王夫人的,要给刘闳富庶无比的齐地。至于刘旦么……刘彻没多少印象,只记得此子比旁的婴儿健壮,颇有勇武之相。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拱卫边陲,以后好好为大汉、为他的亲兄长守好国门!

  笔墨纵横,最终汇成了两个字——

  燕王。

  “燕王、燕王……”李美人抱着丝帛,喃喃道:“凭什么,凭什么?陛下竟如此偏心?”

  “凭什么别人的儿子要么是太子,要么是齐王,我的旦儿就只能去那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卫子夫,王云儿,你们就这般命好?”

  她的宫女无措地站在一旁,满脸的焦急苦涩。这都是什么话啊,要是让陛下听到了,美人最多会受罚,她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没办法,她只能劝:“美人,燕国其实也很好的。燕赵之地向来多异士,以后定能为皇子所用。”

  李美人觑了她一眼。那一眼的冰冷,使婢女不自觉打了个寒碜。

  “你懂什么?”

  但经过婢女的一番劝解后,她似乎也不再激动,冷静得近乎漠然:“郎中令是不是也在甘泉宫?你告诉他,我要见他一面。”

  郎中令,正是李敢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