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4-02-02 20:41      字数:4483
  王宫大殿内,姬典三人正议连伯之举,提到废王被绞杀,二人皆面有戚色,对姬超愤恨不已。

  “逆贼,安敢如此!”

  王子盛握拳捶案,暴跳如雷。

  王子岁随声附和,也表现义愤填膺,对姬超声言讨伐。遇到姬典问策,他又开始装聋作哑,分明是出工不出力,作戏罢了。

  一次两次且罢,姬典试探数次无果,脸色逐渐阴沉。

  王子盛从愤怒中回神,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看一眼面沉似水的天子,视线又落在王子岁身上,心中似有所悟,眼底闪过一抹兴奋,正打算落井下石,就被侍人的声音打断。

  “陛下,晋使求见。”

  “晋使?”

  兄弟二人同时一怔。

  天子和王子盛满头雾水,王子岁则迅速反应过来,想起城外的会盟台,对晋使的来意猜出几l分。

  “召。”

  对于晋王,姬典始终心存畏惧。

  午夜梦回,宫变当日的一幕幕闪过脑海,犹能记起飞溅在丹陛前的血,依稀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不只一次从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透。恐慌笼罩之下,他心跳飞快,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畏惧如影随形,在祭祀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发展到如今,听到“晋王”二字,他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

  突闻晋使求见,他不免慌了神,勉强镇定情绪,才紧绷着声音召来人入殿。

  “天子宣见!”

  侍人的声音响彻殿前,殿门向内推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入耳时无比清晰。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黑袍高冠,腰佩铁剑,剑旁悬有金印,脚下踏着皮履,是典型的晋国氏族打扮。

  来人背光而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直至他迈步跨过殿门,袍袖振动带起微风,走入灯光之下,姬典二人才认出他,不由得面露异色。

  雍檀。

  晋国雍氏子,以勇毅擅辩名震上京。

  前曾为使入觐,当殿质问废王,逼得废王和执政哑口无言。

  事情发生时,姬典二人都在场。回想当日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面对二人的目光,雍檀神态若定,波澜不惊。他迈步穿过大殿,距王座五步站定,叠手施礼,口称:“参见陛下。”

  王座下首的两人被他忽略,俨然是刻意为之。

  对此,王子盛和王子岁接受良好,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身为大国氏族,嚣张跋扈才是常态。若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反而会让二人心生不安。

  “免。”姬典声音紧绷,能轻易听出紧张情绪。

  “谢陛下。”雍檀顺势站起身,两指宽的冠带垂挂肩头,边缘压上领口花纹,恰好遮挡住猛兽的利爪。

  雍檀此行肩负使命,专为邀天子后日出城,见证诸侯会盟。

  他随

  身携带一只木盒,盒中盛放一卷竹简,是林珩亲笔撰写的奏疏。奏疏内容不长,仅有寥寥二十余字,却盖有多枚印章。

  玄鸟,於菟,睚眦,蠃鱼。

  四枚君印并列,赫然印在奏疏末尾,代表了四大诸侯的态度。

  “后日诸侯会盟,请陛下务必出席。”雍檀言辞恭敬,却没有给姬典选择的余地。

  诸侯在王城下会盟,对王权是沉重的打击。

  姬典深知这一点,握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愤怒和恐惧交替攀升,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嘴里仿佛尝到腥甜。

  今日雍檀入宫,名义上是邀请,实则是走个过场。

  会盟已经定下,绝不可能更改。

  他既然受邀,无论是否情愿都必须到场。

  “陛下有伤,恐行动不便。”十分意外地,王子盛挺身而出,主动开口为天子解围。

  雍檀看他一眼,似有些惊讶,旋即被讽笑取代:“昔年废王向各国索质子,下诏诸侯,无分年少病弱,公子必须按时启程。诸公子长途跋涉,有人病殁途中,上京非但不体恤,反而大加斥责。此事明载史书,王子莫非忘了?”

  提起当年旧事,姬典二人顿觉心头一沉,王子盛的脸色尤其难看。

  他以天子有伤为借口,雍檀便以质子一事回应。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却清楚明白地告知二人,当年上京强势,纵然无理也要压得诸侯低头。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为诸侯国的掌权者,强弱易形,攻守易势,最好认清自身处境,不必枉费心机。

  “后日会盟,万望陛下准时。”

  话落,雍檀留下奏疏,转身离开大殿。

  他甚至未等到天子允许,完全不将二人放在眼中,狂妄傲慢可见一斑。

  “陛下……”王子盛眼圈发红,又怒又气,却毫无办法。

  王子岁垂下视线,盯着袖摆上的花纹,好似出了神。

  姬典攥紧手中的竹简,狠狠咬牙,抬手就要扔出去。瞥见露出的一方君印,动作忽然僵住。

  许久,他颓然地放下手,愤怒如潮水退去,只剩下无尽的凄凉。

  “父亲当年作孽,为何报应到你我身上?”

  废王强索质子,各国公子在上京的遭遇,兄弟二人都看在眼里。

  小国之人朝不保夕,大国公子也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晋王险些丧命冰湖,事后更遭遇刺杀,这件事不是秘密。虽然行凶之人遭到惩戒,造成的恶果却无法挽回。

  类似的情形时有发生,遭遇恶意,大国公子能设法讨回公道,小国之人死便死了,真相和冤屈都被掩埋,无人问津。

  若无今日的遭遇,回想起当初,兄弟二人不会觉得任何不妥。只有设身处地,亲身体会到这种无力和绝望,他们才幡然醒悟,明白当年的过错。

  可惜为时已晚。

  “晚了。”

  王子岁抬起眼皮,表情淡

  漠,声音中不掺杂丝毫情绪。

  姬典和王子盛脸色惨淡,清楚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无能力报复诸侯,唯有将一切归罪废王,向他倾泻怒火。

  姬典本想派遣使者去见姬超,设法收敛废王的尸体。交换条件是不问其罪。

  现如今,休想他再费心费力。

  非是顾忌父子血缘,他更想派人鞭尸,以解心头之恨!

  雍檀离开王宫,驾车行出城外。

  穿过城门,一眼能望见并排的二座祭台。台下散落火焚的痕迹,皆是当初祭祀所留。

  相距祭台不远,是拔地而起的会盟台。

  台高二丈,四面呈梯形。台顶砌平,用作定盟之处。

  从台顶到台底,阶梯错落,由窄至宽。台基周围遍插图腾旗,象征参与会盟的各国国君。

  用于搭建的器械已经撤走,各国匠人却迟迟不愿离去。

  众人守在台下,从四面仰望高处,为能亲身参与这项工程感到荣耀。

  战车途经台下,雍檀从车厢望去,意外望见一道苍老的身影,竟是上京的巫。

  祭祀当日,巫身受重伤。被抬入晋军大营时,人已奄奄一息,随时将要断气。

  在晋营养伤期间,他从未在人前露面,以至于不少人忘记他的存在。今日出现在会盟台下,他的双腿仍无法移动,气色欠佳,精神却相当不错。

  两名巫奴抬着他,停在一面图腾旗下。良医守在他身边,始终寸步不离。

  头发花白的老人仰望高处,神情莫名。视线穿透空中流云,直击蔚蓝苍穹,好似没有边际。

  “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日月轮转,王朝兴替,天兆,果真是天兆!”

  车奴扬鞭,战车越过林立的旗帜,与巫交错而过。

  雍檀再度回首,只能看到苍老的背影,已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耳畔仅有冷风呼啸,撕扯高台四周的旗帜,猎猎作响。

  当日,雍檀回营向林珩复命,在大帐内见到楚煜,楚项和赵弼已各自归营。

  翌日,王宫内静悄悄,天子再次罢朝。

  午后时分,王子盛驾车出城,作为天子的使者去见诸侯。

  车驾抵达晋军大营外,结果却扑了个空。

  “君上不在,外出狩猎。”

  不只林珩不在,楚煜、楚项和赵弼等人都不在营地。王子盛问明情况,不清楚众人何时归来,只能悻悻登车回城。

  他刚命车奴扬鞭,身后就传来号角声。

  声音苍凉豪迈,充斥无尽的豪情,震撼苍茫大地。

  “停车,快停车!”王子盛忙叫停马车,在车上回首望去。

  地平线处,黑浪似潮水涌动。

  数不清的图腾旗迎风招展,旗下战车驰骋,各路诸侯并辔前行。车后跟随骑兵,马蹄声犹如奔雷。

  队伍后排列百余辆大车,车上满载收获的猎物,专为会盟准备。

  军仆驾车,奴隶跟在车后奔跑,有的还扛

  着收获的猎物,力气惊人,速度丝毫不慢。

  望见这一幕,王子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当日诸侯入城,他未曾亲眼目睹,今日见证大军军威,煞气迎面袭来,不由得脊背生寒,只觉手脚冰凉。

  突然,他看到队伍中的一面旗帜,双眼蓦地瞪大。双方距离拉近,他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姬岁!”

  王子岁的身影竟出现在队伍中,和诸侯一同狩猎!

  如无意外,明日会盟,他也将以诸侯的身份参加。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自己和天子仍会被蒙在鼓里。

  王子盛望向对面,神色阴晴不定,对着王子岁咬牙切齿。

  归来的大军中,诸侯们也发现他的身影,没有减慢速度,反而加速驰骋,转瞬来至近前。

  车轮滚滚,铁蹄踏碎平原。

  劲风迎面袭来,煞气凛然,使人心惊胆丧。

  王子盛顿时变了脸色,无暇顾及心中的愤怒,忙不迭命车奴让路,唯恐被战车席卷。

  值得庆幸的是,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大军中途停住,诸侯陆续减慢速度,没有对他造成危险。

  不幸的是,他的胆小怯懦展现于人前,众多目光聚集在身上,无需抬头,已经能感到窘迫。

  号角声告一段落,王子盛抬起头,望见前方的玄车,想到自身使命,硬着头皮驱车上前。

  距离数米,他被骑士拦截。

  面对剽悍的晋骑,王子盛没有丝毫脾气,十分自觉地走出车厢,步行来到林珩车前。

  “晋王。”王子盛叠手见礼。

  “王子有礼。”林珩单手覆上车栏,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弩,由晋匠精心打造,雕刻玄鸟纹,能够连发十矢,在世间独一无二。

  王子盛直起身,猛然撞见林珩手中的弩,发现他抬起手臂,锋利的弩矢正朝向自己,登时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卡住,脸色煞白。

  见状,林珩放下手臂,身侧几l人低笑出声。

  王子岁转过视线,并无意为兄长解围。

  王子盛只能自行调整心态,压下心中恐惧,紧绷着声音开口:“天子命我传旨,明日会盟,他将至城头。”

  “城头?”林珩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天子的意思?”

  “天子有伤在身,晋王见谅。”王子盛冒出冷汗,硬着头皮说道。

  “既是天子之命,寡人自当领旨。”林珩意外地好说话。和王子盛预想中不同,没有一句质疑,也没有为难,随意点了点头便放他离开。

  直至回到车上,王子盛仍感到不真实。

  马车前行,他在车上回头,只见玄车旁多出一辆金车,绯袍玉冠的越王貌似说了什么,引得晋王忍俊不禁。

  楚王和齐王的战车也先后行来,停在玄车两侧。

  四人聚在一处,皆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秀丽俊雅,秾丽绝代,仿佛集世间万千光华。

  各路诸侯拱卫四人,恰似众星捧月。

  这一幕刺痛了王子盛的双眼,他狼狈地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逃一般驱车回城,身影消失在城门之下。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笼罩大地。

  各路诸侯满载而归,为明日会盟筹备,都在彻夜忙碌,篝火燃烧整夜。

  上京城却格外寂静,与城外形成鲜明对比。

  城头火把忽明忽灭,一如这座雄伟的王城,颓势尽现,注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终将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