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10-10 21:00      字数:4060
  公子齐与宋反目,宋伯禁不住打击当场昏厥。

  事情瞒不住,不等宋伯被送回大帐,消息传遍丰城内外,参与会盟的国君氏族皆有耳闻。

  “怎会如此?”

  “公子齐离国,又与母族反目,岂非自绝后路。”

  “得晋侯相助,迟早回国掌权,恶宋又何妨?”

  “血脉亲人何至于此。”

  此言一出,周围声音顿时一静。

  上至君位更迭,下至氏族家门传承,无不充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血脉亲人?

  权利倾轧中,谁还顾念亲情。

  远有越室被降爵,今有楚国公子起兵杀伐,哪个不是血脉相连?

  意图窃蜀的信平君同样有蜀室血脉,认真查询族谱,田齐还要呼他一声叔父。真正顾念亲情,蜀国不会生变,公子齐也不会投奔晋国。

  “公子齐质问宋伯,宋三令欲害他性命,宋伯不闻不问。宋伯不曾反驳,可见确有其事。”

  “难怪他与母族恩断义绝。”

  “宋伯行事太过,不怪公子齐与他反目成仇。”

  因宋伯突然昏厥,种种传言扩散开来,宋的行径大白于天下,为众人不齿。

  临近傍晚,城头点燃火把,火光绕城而过,连成一条醒目的光带。

  营盘内燃起篝火,一座座柴堆被引燃,焰舌蹿升数米。烟柱腾起,在营地上方扩散,很快被风卷走。

  城外座落六座大营。晋君营地在东,规模最大。营内帐篷林立,四周有栅栏围拢,并有甲士来回巡逻,处处井然有序,刁斗森严。

  其余五座营盘分散在城西和城南,其中曹伯营地近南,规模不及晋营的一半。营地外围斜插尖木,形成一定防御。营内帐篷环形分布,国君大帐位于正中,由里向外分别是随行的大小氏族以及军中将校。

  仆人有小帐,五六人拥挤在一起,空间有限,躺下后翻身都很困难。

  奴隶睡在马厩,身上的麻衣抵不住夜间凉风,只能缩进草堆,扯过稻草盖在身上。

  自曹伯抵达丰地,每逢夜色来临,大帐内都会传出酒香。

  人言宋伯好色,曹伯也不遑多让。

  千里迢迢奔赴晋国,参与晋侯发起的会盟,他不忘带上数名美人,寻机便要饮酒作乐。

  今夜,大帐中格外安静,既不闻酒香,也听不到国君同美人的嬉闹声。

  巡营甲士经过帐前,下意识减慢脚步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声响,反而惊动守帐的阉奴。

  “诸位巡逻倒是仔细。”阉奴背部微弓,袖着双手阴阳怪气。

  甲长目光微凝,认出他是长沂君近侍,猜出今夜为何寂静,没有做口舌之争,脚跟一转继续巡逻。

  目送甲长走远,阉奴眯了眯眼,暗暗记下他的面孔。随即退回到原处,过程中放轻脚步,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帐内,数盏铜灯矗立在地,灯盘上竖起

  尖刺,托起儿臂粗的牛油火烛。

  烛光闪烁,照亮帐内对坐的两人。

  帐内设有屏风,屏风前的长桌被移走,替换成单色的兽皮。

  曹伯和长沂君对面落座,面前各有一张矮桌。桌上设有小鼎,鼎中肉汤渐凉,表面凝固白色的油脂。鼎旁摆放碗盘,碗中盛放肉酱,盘中是煮熟的菜和炙肉,和肉汤一样变凉,味道难以入口。

  两人对坐许久,本该因重聚欢喜,此时却面有郁色。

  长沂君一路奔波,早就饥肠辘辘。面对这一座菜肴却提不起动筷的欲望。

  想到白日里的种种,他愁容不展,禁不住长吁短叹。

  “大兄,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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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忘。”曹伯摇了摇头。

  “既没忘,为何行今日之事?”长沂君痛心疾首,一别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变得咄咄逼人,“自公子珩登位,晋国蒸蒸日上,先平内乱又灭郑国,天子下旨封侯伯,霸道势不可挡。曹之眇眇,羊毛尘量。前有背盟之行,今又公然行刺探之举,岂非是自寻死路?”

  长沂君越说越气,掌心拍案,发出一声钝响。

  “我派人给大兄书信,大兄可曾看进一个字?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曹伯面色阴沉,许久一言不发。

  “大兄,触怒晋侯非同小可。前车之鉴不远,及时回转才有生路!”长沂君言辞恳切,身体前倾,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

  两人外貌身材迥异,却是不折不扣的血脉兄弟。自幼勠力同心,休戚与共,方才能活到今日,同国太夫人及她身后的氏族分庭抗礼。

  长沂君为曹伯担忧,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曹伯何尝不知,可他身不由己。

  “你离国后,楚国来人。”曹伯苦笑一声,道出身陷危局,“国太夫人意向楚,多数氏族支持她。随扈之中,七成是国太夫人安排,我能如何?”

  长沂君神情骤变。

  “楚国?”

  “不错。”曹伯仍是苦笑,“楚欲扰乱会盟,使晋功亏一篑。其言背后有天子支持,还拿出盖有天子印的密诏。”

  楚国,上京。

  天子密诏。

  长沂君面露骇然。

  “国太夫人以密诏强压,言无需惧晋。并言楚乱已平,不日陈兵西出,晋无暇伐曹。两强相争,曹仍能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

  “异想天开!”长沂君嗤之以鼻,“晋楚都是万乘之国,战起天下震动。两强相争,短时难分胜负。以曹之国力,应主动避开,以免受到波及。今反其道而行,最易惹火烧身。届时大国胜负未分,曹反遭池鱼之殃,落得国破家亡。”

  长沂君绝非无的放矢。

  天子分封四百年,强国轮番崛起,期间诸多小国殒灭。

  ()  曹军不过千乘,能坚持到今日实属不易。无视周遭危机四伏,却想要借大国相争攫取好处,当真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我非愚钝,然独木难支。满朝氏族赞同国太夫人,我亦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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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曹伯,长沂君突然冷静下来。

  回忆他的言行,很快发现矛盾之处:“大兄,你故意激怒晋侯?”

  “是又如何?”曹伯笑得颓废,眼底浮现狠色,“国太夫人只想争权夺利,从不思国之将灭。国内氏族短视愚蠢,被楚人愚弄,信什么远交近攻。若曹国力强盛,自是无可厚非。国小地狭,连蔡都不及,此等妄想简直可笑。与其被他人利用后舍弃,莫如我主动一些,顺便送国太夫人一程,也让各家氏族知晓,梦可以做,乱做梦却会丢掉性命!”

  一番话落地,帐内再度陷入寂静。

  长沂君凝视曹伯,震惊于他的凶狠。这种义无反顾,此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

  “奇怪吗?”曹伯冷冷一笑,五官扭曲透出疯狂,“你离国之后,国太夫人突然调兵,我的妻妾和儿女都被囚困。世子中毒,解药在国太夫人手中。若我不能如她所愿,结果会如何?”

  “她怎敢!”

  “她为继妻,膝下无子,心心念念要把牢权柄。若你我死在丰地,血脉在国内断绝,她从宗室内挑选一人,宫苑前朝攥于手中,自能称心如意。”

  长沂君脸色铁青,握拳击向桌面。

  砰地一声,矮桌被砸出裂缝,他指节现出淤青,裂开两道血痕。

  “国太夫人在我身边遍插耳目,帐下之人都是她安排。她要我死,我就如她所愿。想要曹国却是痴心妄想!”

  曹伯被逼至绝境,决意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国太夫人要立傀儡,八成还想逼迫禅让,妄图以氏族窃国。他怎会让对方如愿!

  “大兄,事情或有转机。”看出曹伯的想法,长沂君脑中灵光一现,急声道,“去见晋君,我们去见晋君!”

  “什么?”

  “立誓为臣属,忠心不二,能救你我,亦能救曹国!”

  长沂君猛然站起身,踢开破损的矮桌,大步走向曹伯,一把拉起他,道:“现在就去,一切如实说清。晋君受封侯伯,能代天子出征伐,楚仅有密诏,不能宣于世人。无论天子真意如何,附晋必有生路!”

  绝境中突现生机,曹伯终不愿去死。

  之前料定没有生路,他才要同国内玉石俱焚。如今有另一种选择,他马上做出决断。

  “帐外有人监视,营内甲士不可信。”

  “无妨。”长沂君安慰曹伯,在他耳边低语数声,随即掀起帐帘,向守在一旁的阉奴使了个眼色,故作愤怒道,“速备车,我要去见晋君!”

  声音引来甲士注意,近处的帐篷也传出声响,陆续有人掀起帐帘向大帐眺望。

  长沂君无视众人,

  ()  大声命阉奴备车,另一手拖拽曹伯,提高嗓门道:“大兄触怒晋君,何其愚蠢!速和我过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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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沂君不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一人开口道。

  “拖不得!”长沂君连连摇头,唉声叹气道,“晋君暴虐远甚传闻。我在肃州城亲眼所见,上京礼令触怒他,即被押送法场枭首,头颅挂上城墙,日夜风吹雨淋。今众目睽睽之下,大兄言行有失,岂会有好下场!”

  “其言既往不咎……”

  “糊涂!”长沂君捶胸顿足,瞪着氏族双眼冒火,“曹前有背盟,今再生事,如何能怀抱侥幸。晋法酷烈,尔等莫非以为罪只在大兄,不会被迁怒株连?”

  此言如醍醐灌顶,登时让氏族们寒颤连连。

  趁他们陷入犹豫,长沂君拉着曹伯排开人群,大步向前。

  曹伯装作不情愿,嘴里喊着“我不去”“休要拽我”“大胆”等语,脚下速度飞快,一路跑出烟尘,和长沂君冲向马车。

  甲士们见氏族不动,不知是否该阻拦,大多愣在原地。

  抓住机会,长沂君拉着曹伯进入车厢。车门尚未关闭,就连声催促阉奴:“速行,去晋大营!”

  阉奴挥动缰绳,马车冲出营门。

  氏族们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对,马车早就扬长而去,距大营越来越远。

  “追不追?”一名氏族道。

  “追,怎么追?”另一人怒视他一眼,“让人知晓我等要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习惯了曹伯逆来顺受,陡遇今夜状况,竟然无从应对。为推卸责任,开始互相抱怨,半点没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

  晋侯大营内,一只信鸟穿过夜风,飞向灯火辉煌的大帐。

  马桂举臂接住信鸟,躬身进入帐内。

  林珩刚刚沐浴过,洗去一身风尘,披衣坐在屏风前。长发没有梳起,随意散落在身后,发尾犹带着湿意。

  “君上,是蔡地送来。”马桂解下信鸟腿上的兽皮,送至林珩面前。

  兽皮展开,里面是叠起的素绢。

  绢极轻薄,对火近乎透明。上面寥寥数字,内容触目惊心:青州城破,陶荣挟蔡侯,归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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