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作者:舍自不甘心      更新:2023-07-18 23:36      字数:3579
  鬼差依旧是神出鬼没,她来时,阿四正趴在边的美人榻上小歇,忽感周身阴风阵阵,不免嘟嚷:&34;大热天的,怎么凉飕飕的。&34;小手四处摸索,没找到锦衾,但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榻沿。

  噢,想起来了,今天好像是鬼差回访的日子。

  阿四抖抖身子,悄然睁开眼窥,正好和熟悉的脸对上,暗自松口气,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很久啦。”她装作不经意环视周围,发现宫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鬼差,也没发现阿四已经醒来。

  鬼差抱臂,不屑道: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连我都快忘了。三年前你不情不愿的,现在倒是乐在其中,人呐,就是善变。&34;

  “怎么会呢?”阿四先顺毛,“我还小嘛,容易犯困,不然一定醒着等你来。”

  鬼差走到窗边,下巴一抬,&34;你看见那颗梧桐树了吗?&34;

  阿四跟着望去,梧桐树林郁郁葱葱,树下一片阴凉,偶有微风拂过卷起几叶落地。看着就很适合午睡,明天她就睡树下。

  打定主意,她回头笑: &34;看见了,怎么了嘛?&34;

  鬼差倏然低头和小孩对视,冷笑道: “我今天就在那儿看了你一下午,笑得很开心,坐在窗边吃面都没注意到我这么一大个鬼站在树下。&34;

  阿四重新望梧桐树,再看眼前鬼,努力回想下午时的记忆,那时候林子中似乎真的有个人影,但梧桐树时常有宫人进去打扫,她也就没在意。

  她愧疚一秒,立即理不直气也壮: “是你没叫我呀,树这么多,难免会挡住的。”

  &34;哦?那都是我的错喽?&34;鬼差毫无波动的死鱼眼凝视眼前变化颇大的孩子,嘴角的冷笑扩大。

  阿四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乖女孩了,迅速蜕变为以自身需求为中心的小宝贝,开始撒泼打滚: “我才是被地府坑害的无辜人,你等等我就等等喽。一万岁的人了,还和我这个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多的小朋友计较,你真小气啊。&34;

  出乎阿四意料之外的是,鬼差今天额外好说话,不再抓住这点不放,而是聊起在大周的生活和隔壁的闵玄壁:&34;你在这住的怎么样?闵玄壁的表现能让你满意吗?&34;

  “你突然

  问这个干什么?”阿四警惕道, &34;你不会给我三年体验,突然要求续费才能继续吧?&34;上辈子她就吃过亏,记忆犹新。

  &34;当然不会了,这是例行公事。”鬼差无语, “顶头上司布置的差事,我怎么敢轻忽?&34;

  阿四这才稍微放心点,随便挑拣几件趣事说了。说到闵玄璧……哦对,闵玄璧最近在干嘛,是不是在谢有容那儿?应该是吧。

  鬼差认真地听完了,又拿出黑色的卷轴问: “那你对这个补偿满意吗?满意的话,这儿按手印,七十七年后我来接你。&34;

  满意…

  阿四侧头扫看丹阳阁内外,织金的帷幔、堆绸的锦绣、数不尽的珍宝和贴心的仆从……她确实很满意,在这儿她得到的远超上辈子所得,甚至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权力,足以决定人生死的权力。

  实际上,随着失去对上辈子亲友的记忆,她对她们的感情也在褪色,心底只有面目模糊的人影。匆匆忙忙的生活和现在炊金馔玉的日子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她还是有点想回去。

  只是很少的一点,大概是希望她们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许她回去后,通过很多人、很长久的努力,迟早也会拥有平静、富足、有尊严的生活,不如此刻尊贵,但不必见证人与人之间、陷于思想和制度的压迫。

  就像被除族的姬临月,她的侍女没做错任何事,却要终身忍受这样一个主人;曾淹没在曲江池中的性命,和承欢殿中压抑的哭声,他们未必出于本心,更多的时候只是不得不为,或者从未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因果。她每每看见因各种事消失的宫人,就要升起一点幸运者的愧怍。

  好像有点矫情的想法,但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的。

  阿四拍拍手,扬起笑脸: “七十七年后,我就回到那边去了吗?”

  “是啊,只要届时你还愿意投胎。”鬼差展开卷轴,烫金的字隐隐流动,在乌云般的纸面上翻滚,图穷之际显出一角乌黑的空处,就是阿四需要盖手印的地方。

  工作终于要告一段落,鬼差难得大发慈悲垂问: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落印无悔哦?”

  阿四秉着审慎的态度,从头翻阅到尾,总之,是她看不懂的内容。她放弃探寻内容,犹豫问道:“闵玄璧的性格,生前死后都一致吗?”

  br /“是啊,人的性格有天性也有后天教养而成的部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柔、温和到了柔顺地步的人哦。&34;鬼差笑着点点卷轴, &34;这三年你有长进,是注意到什么了?&34;

  “闵玄璧这种性格,真的会在准备了数百年的工作里出错?又为什么彻底去除了他的记忆?”阿四不能理解,这三年里他未免太过安守本分,完全看不出是会为私心有胆子动手脚的人啊。思来想去,阿四狐疑道: &34;不会是你们随便推出一个人来背锅吧?&34;

  鬼差大笑出声: “你怎么现在才来问这个?就算我告诉你了答案又能如何?你无法验证的。再说了,我告诉你,你便信了吗?&34;

  “我信。”阿四已经从姬宴平身上学会耿直的好处,现学现卖道: “我只求一个心安理得,只要你说了我就信,此后再有问题也怪不到我头上,我问心无愧就成。&34;

  “真了不得啊。”鬼差的笑容戛然而止,冷凝下来。

  “告诉我吧。”阿四几乎记不得初到地府时的慌乱了,她平静且淡然,毕竟死都死了不会更糟糕了。

  鬼差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惨白的肌肤上,冰凉的触觉毫无人气,飘荡着一点土腥气。地府的鬼是无法以真身进入人世间的,所有的鬼都是人间短暂的过客,只有含有怨气不散的鬼,才会成为地府的归人。因此,鬼差的身体源自安葬之地的一捧安身之土,由土凝成。

  她的嘴唇微张,喉不动,自魂魄中传出的声音带一点微不可查的暗哑: “好孩子。他的脾气和做事粗心与否是无关的,就像你,总是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意外的敏锐呢。&34;

  “我只是厌恶他啊,不,应该说我瞧不上所有的男人。”鬼差冰冷的唇贴在阿四的耳边, “你愤恨过吧,在发觉死亡是意外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毁掉了我的家,他们的后嗣竟还一脸天真地试图与我共事,只是路过,我都嗅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34;

  阿四愣了好一会儿: “是他的先祖害死了你吗?”

  “你说错了一点,是他们害死了我们。”鬼差笑语, &34;年轻的女人都已经不记得了,我们的

  后……我们的首领、家园、子民,女人满身荆棘死去,尖锐的枪、刀、剑遍布全身,以血淋淋的模样死去,以这

  样可怖的形态下葬,甚至作为胜者的战利品、陪葬品。尚有良知的男人以血肉报偿,利益蒙眼的男人沉默以对。族群的未来、我们年幼的女儿被穿透身躯,扣上枷锁,耳朵上挂着的铃铛用以确保她无法逃跑。强盛时未曾设想过起因,微末之际也无从计较。&34;

  “后来活下来的绝大多数人,血脉中生来带有原罪。”鬼差直起身,好以整暇地微笑, &34;不过嘛,每个生灵都在其他生灵的血肉上成长,一旦软弱——无论你是被迫的还是天生的,遭遇血腥和灾难本是常事。&34;

  阿四揣摩不透对方的心思,遂放弃思考: “那么,你是想告诉我,他死有余辜,让我以后放心大胆地折磨他?&34;

  鬼差手指轻摇, &34;不不不,我是想让你明白,再伟大的人也只是人,无法预测明日的事情,你活得高兴就行,没必要想太多。至于闵玄璧,你就当他是一个少见的摆件,顺眼就多留几天,讨厌的话摔碎也没人会因为他而责怪你。我告诉你这些是解释我对他的厌恶,我并非针对他一人。&34;

  ——她平等地鄙薄所有男人。

  这阿四倒是听懂了,小手掌往画卷空白处落,留下金色掌纹。鬼差收起画卷刚要离开,袖子被阿四拉住了,她回头问: “还有事?”

  “糊弄小孩是吧?”阿四回过神来, “你还是没告诉我到底是谁给我搞没了的。”

  鬼差的身形从脚步开始飘散化作尘土,她嘲笑: “就是闵玄璧啊,至于他的记忆,他再没用也是个活了千年的鬼,不删去他的记忆,你怎么玩得过他?&34;

  都要分别了,居然还不说人话!

  &34;啊啊啊啊!&34;阿四气得大叫,从梦中惊醒。

  垂珠听见动静,连忙凑上来问: “四娘惊梦了?莫怕,莫怕。”阿四憋气: “没事,我饿了,给我端些果子吃吧。”

  鬼差的话在她心里留了痕迹,阿四难得留心打听闵玄璧的近况。她这旬乖乖背了几十句《千字文》,去立政殿也没马上找理由逃跑,而是坐在立政殿翻书本玩儿,顺便观察谢有容和闵玄璧的日常。

  谢有容说了一段,闵玄璧当即就能复述,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有教学的架势了。旁观的阿四:怎么回事,没记忆了还这么认真。

  顺道来给谢有容请安的姬宴平安慰妹妹

  : &34;没关系的,反正他是男的,小时候会背书有什么用?长大了还是不如女人。再说了,人有所长,我还不是按着姬难打?&34;